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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行刺

    襄王对帐内众人的反应毫不惊讶,朗声介绍道:“陛下,这位是听雨别苑碧炜彤大师的关门弟子,柳梦林姑娘。”

    原来进帐而来的正是当日叶无忌与秦星河初到京城时在云轩水榭为其解围的歌姬柳梦林。那日之后叶无忌对柳梦林的琴艺歌声一直念念难忘,但其后数次去到云轩水榭都不曾再遇到她。和云轩水榭主人几番打听,但也只得知她当日仅是游历至此,有感于山水之美而临时献艺,全非受主人家所邀。叶无忌虽心醉于柳梦林的技艺,但人海茫茫仅凭姑娘一个闺名又如何能寻到她。好在他生性淡泊,也并不执着于此。他心想得聆此曲已是缘分,又何必再去强求其他,时日久了自就会逐渐淡忘此事。谁知今日在这皇帝的大帐中竟又再相遇。叶无忌初时以为襄王请到天下闻名的碧炜彤而惊喜万分,随即得知碧大师远走西域后又是一阵失落。此刻陡然见到以为再无缘相见的柳梦林,心中又是一喜。这片刻光景叶无忌情绪起起落落,饶是他心性淡然,此时也禁不住面露欢喜之情。

    秦星河见师兄也如帐内诸人般盯着柳梦林,他只得轻咳一声,拉了拉叶无忌衣角道:“师兄,又失态了。”

    叶无忌这才收回目光,他转眼看了下其他人,发现连同为女儿身的长宁县主都被柳梦林绝佳的姿容所吸引,在场的众多男人更是半晌不能言语。

    “听雨别苑柳梦林叩见陛下!”襄王介绍之言方毕,柳梦林就上前向正宣帝见礼。柳梦林一口江南软语,语音清脆娇柔,仅一句问安之言从她嘴里说出直把在座大半男子听的周身酥麻。

    正宣帝毕竟是九五之尊,并未如他人般失态,叫了声平身后说道:“久闻金陵听雨别苑之名,可朕一直无缘得享仙音。今日襄王能请到碧大师高徒献艺,朕也算能一偿夙愿了。”

    柳梦林颔首回道:“可惜家师现下远在西域,不然定会亲临为陛下献歌。奴家学艺不精,尚不能领会家师授业十之一二,今日斗胆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陛下,待老奴为这位姑娘设好场地。”三石从正宣帝身后走出,说着就在场中为柳梦林摆下桌椅架起瑶琴。

    “陛下,听雨别苑碧大师高足难得外出献艺,老奴瞧现下诸位都酒足饭饱,不如撤了这剩菜残酒,燃起熏香,换上草茗岂不更应当下之景。”三石安顿柳梦林坐下后又对正宣帝说到。

    正宣帝早已对柳梦林的歌艺万分期待,见众人也都无心酒宴,挥手笑道:“如此甚好,三石之风雅我等有所不及。”

    三石向柳梦林递上一碗茶水道:“姑娘且先暖暖身子,待一切安排妥当再为陛下献艺。”

    柳梦林接过茶碗点头谢道:“有劳这位老爷了。”

    紧接着三石出帐一阵吩咐,一众侍女和内官进帐极为迅速的把各人面前的酒菜收拾干净,不一会儿案上全换了甘醇的清茶,随即又在帐内四角燃起熏香,末了还稍稍熄灭了几盏油灯才一一出帐而去。如此一来帐内方才喧闹的酒宴气氛刹那间踪迹全无,此时清新的茶气混着淡雅的熏香满溢帐中,几盏油灯前环绕着阵阵氤氲顿生朦胧之感。帐中诸人无不为三石的精细暗自称赞,此种环境方配得上柳梦林那飘然若仙之姿。

    柳梦林见一切布置妥当,道了声献丑便开始拨弄琴弦。只见柳梦林微一闭目,双手按琴奏响乐曲。帐中此刻极为安静,众人都屏住呼吸静待雅乐。琴声响起,宛若涓涓溪流在耳边流淌,曲调清澈空灵。随后曲音稍转,从初时的清灵变的厚重起来,让人脑海中浮现出日月星辰交替,山川河岳辗转之景。随着琴声的渐入佳境,柳梦林轻启朱唇开始了吟唱:

    光阴流逝几时休,观云起悠悠,看日落幽幽。

    年少宏愿在心头,誓觅封王侯,愿遍登高楼。

    还忆当年执子手,诺天下无谋,再把臂同游。

    今朝伊人安在否?或身姿佝偻,或孤坟相守。

    而今思之满怀愁,伤年岁游走,哀道险路陡。

    君见田间华发叟,忆昨日盛夏,叹转眼深秋。

    众人耳听最后一个‘秋’字尾音渐弱,琴声随之戛然而止,柳梦林一声轻叹结束了这一曲。

    一首歌曲能否被世人所喜,主要就在其曲、词、唱三点上下功夫。柳梦林方唱罢的歌,曲调婉转幽远,词中饱含深意,而柳梦林在结合两者意境之上以自己如空谷幽兰般清澈的嗓音唱将出来,让包括正宣帝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带入其歌中,情感为之所动。而帐中多为朝中文臣武将,能列席于此者俱为位高权重之人,不可谓仕途不顺。柳梦林这一曲唱的正是世人终其一生竭力追逐功名,而在被岁月侵蚀后的风烛残年,午夜梦回时的无力和追悔之感。听罢柳梦林这曲后,在座诸人大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纷纷回首自己一生所为。心内都不禁感叹光阴流逝,年华不再,自己苦苦追求的功名利禄到头来是否如歌中所唱,只是为自己平添愁怨。

    按说柳梦林此曲之妙当博得满堂喝彩,但众人都被带入歌中之情绪。闭目思忖者有之,满面愁容者有之,更有甚者暗自轻拭湿润的眼角,一时大帐之中竟满是凄哀之气,都忘了为这歌者鼓掌。而叶无忌、秦星河与长宁县主是帐内少有的年少之人,还正值锦瑟年华,入世尚不深。三人对这歌中之意都还难以深究,但对柳梦林的琴艺和歌技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三人也都是至情至性之人,顾不上去看场中众人的面目,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帐内其他沉思之人被这三人的掌声所惊醒,这才发觉自己被这妙曲所引竟已神游太虚,还以为只有自己是这般模样,赶忙跟着一起鼓起掌来。

    柳梦林起身向四周回礼致意,接着说道:“奴家给陛下和各位大爷致歉。方才一曲《追思.时逝》乃是奴家近日所作,一时未加思量随手就弹起了此曲,多有扰了诸位的雅兴,还请陛下恕罪。”柳梦林显然也发现了众人听曲后的异样,她略作思索便懂得了其中道理。这致歉之词从她嘴里轻柔的说出自有股不可抗拒的魔力,别说众人沉默大多是因回首往事所致,即便是因她而起生出何祸事,她这轻言细语之下任谁也难以怪罪于她。

    正宣帝摆手说道:“此曲精彩之至,何罪之有。听雨别苑名气之盛确是有其本领,柳姑娘这短短一曲让朕想起了许多故人和往事,若不是诸君为你鼓掌,朕险些沉溺其中难以抽身。此曲有这等动人心魄之能,除了词曲情真意切外,歌者在歌技上所下的功夫可见一斑。”他说着端起茶碗呷了口茶,闭目又回味了片刻刚才所听之曲,缓缓向柳梦林道:“朕甚是期待接下来柳姑娘会给我们带来何等妙曲。”

    柳梦林向正宣帝福了福身道:“多谢陛下夸赞,奴家弹首清曲献与陛下吧。”

    三石在柳梦林酝酿准备之际凑到正宣帝边上耳语道:“老奴见方才帐中多有听的动情之人眼角带泪,为免尴尬不如将周边灯火暂熄,这样也更合柳姑娘之琴境。”

    刚才那曲《追思.时逝》此时仍在正宣帝脑中回响,他并未太过在意三石所言,随意点了点头。三石走下场去将帐中灯火逐个熄灭,只留了柳梦林近前的两盏灯以供她抚琴,也更是便于帐内有心之人赏乐同时赏此绝色佳人。

    琴声再次在大帐内响起,依然是听雨别苑独有的清丽婉约之音,如泛舟溪流之上微风拂面无比惬意,让人颇有放下心中杂念随琴音与抚琴者共赴美好之感。初段过后琴音渐转高亢,就如在舟上缓缓渡过九曲十八弯后眼前豁然开朗,从小溪急转到大江大河之上。江河不比小溪,其上风急浪高,听曲众人耳听急促的琴声,脑中呈现的却是一叶扁舟在江河激流上浮沉,禁不住心忧这小舟在江心之中可会翻覆。就这样忧心了些许时光琴音又转轻柔,小舟终于驶过那波涛汹涌的河道平稳了下来。

    叶无忌一直全神贯注听着柳梦林的琴声,他长年醉心此道,旁人被琴音引着享那泛舟之乐,而他则在赏乐的同时研究柳梦林抚琴的技法。叶无忌从小研习琴艺时常沉迷其中,师傅所教的江湖险恶之事都被抛之脑后。是故师傅屡次让门中师兄弟在他抚琴时故意出手突袭,初时毫无防备的叶无忌总被三两招制住,师傅则责罚他数日不许碰琴。后来慢慢的叶无忌养成了习惯,无论何种环境,只要弹琴吹笛时总会提起内力护体,以求不至沉醉其中时又被偷袭。

    此刻叶无忌听到动情处双手也随之凌空撩拨琴弦,而体内的真气习惯性的被催起护身。但他不运气则罢,甫一运气陡然心中大惊失色,体内真气竟是阻滞异常。这一惊让他从柳梦林的天籁之音中清醒过来,左右四顾发觉秦星河与其他人都如痴如醉的沉迷于琴声之中并无异样。叶无忌心道莫非是与李正时相斗时内力损耗甚巨,来不及打坐运气恢复之下又饮酒致使真气紊乱。此际他也难以细究,这真气阻碍久了难保不会在体内倒行逆施,实有走火入魔之险。无奈之下他只得放下柳梦林那引人入胜的琴声,双腿盘起两手捏印闭目运功打通阻碍穴道的真气。好在帐中灯火昏暗,旁人注意力又都在柳梦林的琴声之上,都无暇好奇为何他会在此时用功。

    柳梦林的琴声仍萦绕在帐中,此刻轻舟方出险境缓行于江面之上,而琴音又变的零碎起来,直如丝丝细雨洒落人间,洗去众人刚才激流勇进时额头惊出的汗水。所谓细雨湿衣,帐内似有阵阵凉意袭来,有体弱之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转瞬间琴音又灵动起来,似有一头小鹿在岸上与轻舟齐头并进。小鹿时而跳跃,时而奔跑,生命的活力在它身上绽放的淋漓尽致,琴音中透出的欢愉让聆听之人也都面露微笑,江上的小船也在这灵鹿的引导下一路前行。此时琴音再转,欢快之音转为磅礴之声,仿佛若隐若现在灵鹿前方现出微光。轻舟顺流而下进入更为广阔的大海,灵鹿终于消失在了地平线上,而天边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射出万道金光,小舟也在和风中驶向彼岸。

    乐曲随着柳梦林翻飞轻舞的双手不断从瑶琴中传出,曲调之变幻让人看不清她纤细的手指如何撩动琴弦。到一曲终了众人才陡然察觉原来这趟旅程仅仅是一个人,一双手和一张瑶琴为他们奉上。这次众人再也不吝惜自己的掌声,先前柳梦林抚琴时帐中悄然无声,此刻大帐中满是鼓掌和赞誉之声。柳梦林站起微笑着向众人欠身致意,她这一笑当真有融雪消冰、倾国倾城之能,一众男子才从海上泛舟归来就为这嫣然一笑醉倒。

    正宣帝虽身为大楚一国之君,此际也按捺不住对柳梦林琴艺的欣赏,站起身来拍手说道:“朕今日方知琴技原来竟能神妙如斯!柳姑娘这两曲实在让朕大开眼界,一饱耳福!”

    众人见正宣帝起身连忙都从座上站起,赞赏之词仍是不绝于耳。三石见正宣帝神情激动,走上前去小声道:“陛下今夜饮了不少酒,曲艺虽妙,陛下还是保重龙体,切莫太过动情为好。”

    正宣帝闻言一笑,拍了拍三石臂膀后坐下说道:“有你在,朕这身子还能多坚持几年。”

    三石与正宣帝十几年君臣主仆之谊,他与皇帝之间亦仆亦友,对此褒奖也早已不以为意。他看了眼正宣帝案上茶碗已近见底,和正宣帝说道:“老奴唤人来给陛下和帐中诸君换些热茶吧。”说着便出了大帐。

    秦星河一向对音律之事甚为无感,即便最为交好的师兄如此痴迷此道他也对此敬而远之。但今日柳梦林超凡脱俗的技艺着实让他叹为观止,他也和正宣帝一样两曲听罢才真正对此道有了理解。柳梦林琴音方歇他便一跃而起,两只手掌险些给拍烂。一直投入听曲的秦星河几乎忘却了身在何方,但鼓掌之余似乎觉得缺了些什么,心念动时才发觉自己身边的乐痴师兄颇为意外的寂寂无声,低头一看才惊觉师兄竟双目紧闭正在打坐运气。秦星河见叶无忌头顶雾气环绕知他正处练气的紧要时刻,此时也不能打扰他。秦星河只得自己纳闷,师兄如此爱乐之人,放着这仙音妙曲不理,怎地在此时修炼内功?

    三石出去片刻后重又回到帐中,身后跟进几位手捧茶壶的侍女。一众侍女进入大帐后依次为诸人茶碗中添加热茶。酒后本就容易干渴,刚又在脑中伴着柳梦林美妙琴音泛舟,此刻一碗淡雅清新的香茗正好解众人之渴。这侍女奉的茶又极是讲究,倒在碗中的都是刚好入口的茶水。热一分则嫌烫,难以入口,凉一分又稍冷,茶味渐失。口干舌燥之际一众听曲之人都举起茶碗一饮而尽,喝完顿觉舌底生津,口齿留香。

    一位侍女正走向正宣帝,经过下手座位时身在其中的申时岩陡然一声低喝:“站住,你乃何人?为何我从未在宫中见过你!”申时岩身为皇帝贴身侍卫千牛卫之首,外表粗豪但内里却极为精明。他长年在正宣帝身边护卫,宫中上至妃嫔、百官,下至内官、侍女的样貌都在他脑中记得清清楚楚,但凡接近正宣帝之人他都会在心中暗暗核对长相。正宣帝对他这过目不忘之能屡加赞赏,是以对他极为信任,放心将宫中一应安保之事交由他全权打理。这上前的侍女他毫无印象,细看之下其行走之姿、捧壶之态与其他侍女全不相同。若是其他人在此昏暗之地自是难以发觉,但却难以逃过申时岩凌厉的目光。

    那侍女被这一声断喝所惊,脚下略微一滞。申时岩豁然站起,向那侍女扑去。只见那侍女脚步虽然稍有迟滞,手中反应却十分快,一把将装满热茶的茶壶向申时岩掷去。这茶壶虽不重,但她这一掷之下茶壶在空中却呼呼有声,显然此女身负武功。申时岩见状即知事态不妙,瞧那茶壶兜头盖脸向自己急速砸来,急提一口气欲避过这一击后立刻上前制住这侍女。谁知下一刻啪一声茶壶将申时岩当场击飞,热茶淋的他满脸满身都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旁人方在喝茶,刚听到申时岩一声喝止就见他被茶壶击的摔倒在地。再看那掷壶的侍女急速朝正宣帝飞奔而去。

    申时岩乃是千牛卫第一高手,放眼禁军乃至京城也无人敢说与他对敌能稳操胜券。今日何以被这侍女区区一个茶壶就击倒在地,这其中甚为蹊跷。原来申时岩看那侍女虽身负武艺,但这一掷之力在他看来并不足为患,只是若任她冲撞了圣驾,陛下怪责自不必说,自己面上也不好看。申时岩刚提气准备扑出,突觉体内真气空空如也,竟是半分内力都使不出。心惊之下那水壶已袭至面前,申时岩只能抬臂阻挡。但这茶壶乃是随侍女内力掷出,若申时岩内力无碍时自然是无妨。但此刻他内力全无,一碰之下被水壶击飞在地。

    众人眼见那侍女奔跑途中从怀里取出把匕首,瞬息间就冲到正宣帝桌前。匕首上蓝芒闪动,多半淬有剧毒。侍女脚尖奋力一点地,人如离弦之箭刺向正宣帝,口中恨恨喊道:“无道昏君,灭门之恨今日终叫你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