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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章 梅花数朵现侠踪

    少冲出了大营,想起与空空儿的约会,离聚会之期已近,便投泰安方向而行。

    于路上,许多念头在他心头萦绕:黛妹眼下身在何处?白莲教内乱,闻香宫还有没有派人追拿她?会不会去泰安?她有时迫于情势也会骗我,那么她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她出自真心,那么我就不管她所做所为是对是错?我是不是掉入了她的温柔陷阱?他不敢去想,却不由得不想。去泰安既想见着她,却又害怕见到她,不知见了她该如何面对。

    少冲与白莲花有染其时已风传江湖,正邪两道都有不少人要找他们麻烦。白莲花下落不明倒也罢了,孟家庄攻打摩天寨一战,将孟为圣之死归于少冲,孟家庄的人也在到处找他报仇。少冲一路上为免生事端便乔装改扮作一叫化儿。连名姓也改了,以师父铁拐老之铁为姓,“少冲”两字取其部分为小中,就叫铁小中。

    不多日已到了泰安。一到城中便为难了,偌大个泰安城,到何处去找萧先生、空空儿前辈?留意各处城墙、街墙有无白莲教的暗号,又揣摩空空儿孩童心性,多半会去看戏、听书,沿街一路找过去。如此找了两日,见一面砖墙上用木炭画了一个小人,头大腰细,展开双臂,吊眉吐舌,大扮鬼脸,活似空空儿的作派,多半是他的自画像,再一细瞧,发现画中右手伸出一指,不禁会心一笑,心想:“难怪一路上不见暗号,原来老前辈怕徐鸿儒一伙认出来,另外自创了一个暗号,九仙人相互知根知底,一看即知。”便朝着他手指的方向行去。

    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又在路边一颗大树上发现空空儿的标记,知是左转弯。如此每到路口,均有空空儿的标记指示,一路行去,到了一家饭店。寻思空空儿会不会就在饭店里,正好午饭时候,便到店里打尖,点菜之时留意空空儿的影踪。

    等候上菜的工夫,听见邻桌有人说话道:“说到神偷,苏州城便有一个极厉害的,名曰懒龙。其人窬墙过户,如入无人之境,更兼义气过人,死党极多。但比起这个白莲妖贼‘黄眉毛’,还是技差一筹……”

    此人说到这里,对桌中一个长得五短三粗的汉子投去犀利的眼光,但随即消隐,埋首喝酒了。

    对桌那五六人身上俱紧束短衣,腰带弓矢刀剑,一看皆是练家子,非等闲之辈;邻桌则是两名捕快。少冲心想:“那些人多半是绿林豪杰,这正是老鼠遇上猫了。”

    听邻桌另一个捕快道:“你说的那个懒龙,我也知道。听说他自小就会着了靴在壁上走,如履平地一般,稻草灰垫于鞋底,走步绝无声响。又会说十三省乡谈,口音肖极。与人相扑,掉臂往来,倏忽如风。夜间可以连宵不睡,日间可以连睡几日,有时饭量极大,酒数斗饭数升,不够一饱;有时几日不饿,当真是天生做偷儿的材料。每次做案,必于壁间画一枝梅为记号,从未失手,就是被捕入狱,没几日便无罪释放了。如此厉害,那黄眉毛会强过他?”

    前一个捕快道:“懒龙终究是人,那黄眉毛近似于妖,其身形能随意收缩,无孔不入,还擅于穿墙、隐身,便无墙能阻了。肩挎一布袋,管你金山银山,尽可收纳其中。就算抓得了他,这世上也没有牢房关得了他啊。”

    后一个捕快听了连声啧啧,道:“如此说来,咱们接了这苦差事,定然抓不到偷金之贼,回去少不了挨棍子。”

    前一个捕快叹道:“知县官人失金固然心痛,却不识贼偷之厉害,岂是我两兄弟抓捕得着的?当是拿我两兄弟出气罢了。”两人愁苦无计,正自哀叹,忽从店门外奔来一名青衣皂隶,指名要找两位捕快。两人道是来拿违限的,吓得掉杯于桌。谁知那差人拿出火签道:“二位兄弟叫我好找。知县官人差签来叫二位回去销牌,失金之案不必再追究了。”

    两人如释重负,却又忍不住问他道:“这是何故?”来人道:“俺也不知道,不过衙里出了一件怪事:昨夜账房失窃,有人偷走累箱账册,次日却又送回衙门之外。”

    三名捕快说话声中离开了饭店。对桌中有人拍桌叫好道:“黄眉毛这招妙啊,那账册中必有县令贪贿的证据,把柄落入人手,县令如何不怕?谁知贼偷原封不动的送回来,虚惊一场之后方识其手段,于其盗金之案再不敢追究了。”

    另一人道:“此着与懒龙哥哥当年智赚临安府尹有异曲同工之妙。”旁边一年轻壮士问道:“懒龙哥哥当年如何智赚府尹的,可有故事?”众皆附和:“某等愿闻其详!”

    那人道:“当日有富户到临安府衙告状,说是家中失了财物,只壁上画了一枝梅花。府尹着捕役严行缉查,也不知是张三李四,哪个肯来认帐?到期比较,少不了挨些棍子。公人占风望气,确也不简单,最后真还查出懒龙来,把他解到临安府里来。府尹升堂,使臣禀说缉着了画梅花之人,府尹道:‘何以见得?’捕役道:‘小人们严查细访,一毫不差。’懒龙辩道:‘小人是良民,画不来梅花。公差们抓不到真凶,拿小人来冒充的。’捕役虽一口咬定,却无真凭实据,府尹虽暗自疑心,又怕放走了真凶日后没处拿了,只得权发下监中收监。

    懒龙一到监中,便好言对狱卒道:“进监的旧例,该有使费,我身边之物,尽被做公的搜去。我有一主银两,在岳庙里神座破砖之下,送与哥哥做拜见钱。哥哥只做去烧香取了来。”狱卒似信不信,免不得跑去一看,果然得了一包东西,约有二十余两。狱卒大喜,遂把那人好好看待,渐加亲密。一日,那人又对狱卒道:“小人承蒙哥哥盛情,十分看待得好。小人无可报效,还有一主东西在某外桥垛之下,哥哥去取了,也见小人一点敬意。”狱卒道:“这个所在,是往来之所,人眼极多,如何取得?”那人道:“哥哥将个筐篮盛着衣服,到那河里去洗,摸来放在篮中,就把衣服盖好,却不拿将来了?”狱卒依言,如法取了来,没人知觉。简简物事,约有百金之外。狱卒一发喜谢不尽,爱厚那人,如同骨肉。晚间买酒请他。酒中那人对狱卒道:“今夜三更,我要到家里去看一看,五更即来,哥哥可放我出去一遭。”狱卒思量道:“我受了他许多东西,他要出去,做难不得。万一不来了怎么处?”那人见狱卒迟疑,便道:“哥哥不必疑心,小人被做公的冒认做我来也送在此间,既无真名,又无实迹,须问不得小人的罪。小人少不得辨出去,一世也不私逃的。但请哥哥放心,只消的个更次,小人仍旧在此了。”狱卒见他说得有理,想道:“一个不曾问罪的犯人,就是失了,没甚大事。他现与了我许多银两,拼得与他使用些,好歹糊涂得过,况他未必不来的。”就依允放了他。那人不由狱门,竟在屋檐上跳了去。屋瓦无声,早已不见。

    到得天未大明,狱卒宿酒未醒,尚在朦胧,那人已从屋檐跳下。摇起狱卒道:“来了,来了。”狱卒惊醒,看了一看道:“有这等信人!”那人道:“小人怎敢不来,有累哥哥?多谢哥哥放了我去,已有小小谢意,留在哥哥家里,哥哥快去收拾了来。小人就要别了哥哥,当官出监去了。”狱卒不解其意,急回到家中。家中妻子说:“有件事,正要你回来得知。昨夜更鼓尽时,不知梁上甚么响,忽地掉下一个包来。解开看时,尽是金银器物,敢是天锡我们的?”狱卒情知是那人的缘故,急摇手道:“不要露声!快收拾好了,慢慢受用。”狱卒急转到监中,又谢了那人。须臾府尹升堂,放告牌出。只见纷纷来告盗情事,共有六七纸。多是昨夜失了盗,墙壁上俱写得有“我来也”三字,恳求着落缉捕。府尹道:“我元疑心前日监的,未必是真我来也,果然另有这个人在那里,那监的岂不冤枉?”即叫狱卒分付快把前日监的那人放了。另行责着缉捕使臣,定要访个真正我来也解官,立限比较。岂知真的却在眼前放去了?只有狱卒心里明白,伏他神机妙用,受过重贿,再也不敢说破。

    众人正听得逸兴遄飞,忽有人叫道:“薛大哥回来了,懒龙大哥必是活捉了白莲妖贼,薛大哥回来报喜。”说着向店门口迎去。

    门口姓薛的那人手拎一双马靴,朝说话之人瞪了一眼,说话之人立即醒悟手捂嘴巴,姓薛的问道:“公子可在楼上?”先前那人只是点头,再不敢一语。

    姓薛的立即快步奔上楼去。

    少冲听得仔细,两人话中“白莲妖贼”定是黄眉毛,听空空儿提过九仙人中有一个长着黄眉毛的,这帮人言谈中似与白莲教相仇,说不定空空儿已被他们抓住了。他瞧见姓薛的进了天字号房,此时想查个究竟,便向店家说要住店。

    店家带他看房,只让他住最末一间,离天字号尚隔着数间。

    待店家离去,少冲关门上栓,盘坐运气,耳力及远,将天字号房内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姓薛的道:“自三日前黄眉毛投柬吕家,要盗取其镇宅之宝蟠蛎洗,吕家请了无数打手护院,防范严密,至今尚未失窃。”

    一个嗓音略显尖细的的人道:“当时情形如何?”听口气当是众人口中的“公子”。

    姓薛的便将当时情形一五一十说与众人听。早上贯大哥、龙二哥带人在吕家周围打探,为吕家发现,闹将起来,贯大哥出手将吕家打手打得趴地不起,出来一个管家,指着众人道:“朗朗青天,岂容尔等肆意妄为?昨夜暗偷不成,今日竟来强抢!”

    龙二哥道:“我等打从你门前经过,是你等强凶霸道,挑衅在先,难道这门前三尺也是你吕家地盘不成?”吕家护院中有人道:“你们身怀凶器,形迹可疑,在我吕家门外鬼鬼祟祟,不是行偷鸡摸狗之事,难道会是看风景的?”龙二哥道:“你吕家确无风景可看,倒有天大的热闹可瞧?试问我在门口瞧热闹,又犯着哪条王法?”管家无语以对,只好让我等离开了。

    公子插话道:“那管家说昨夜有盗贼去过?”

    姓薛的道:“正是,但他既说暗偷未成,众护院仍在监守,看来宝物尚未失窃。”

    那公子道:“水镜先生,你以为如何?”

    一个叫水镜的道:“那吕朝相做过一任同知,便成了本地首屈一指的缙绅,家赀甚富。所谓蟠蛎洗不过一方笔洗,王羲之以之注水濡墨书下名帖《兰亭序》也是附会的,作不得真,其价值算不得几何。黄眉毛向来谨小慎微,行事不大张扬。今言明在先,与其向来行径有违,且不盗金银只盗文房之宝,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公子道:“黄眉毛固然别有所图,但他名声在外,绝不肯食言自肥。如我所料不错,那方蟠蛎洗他已到手了。”

    他此言一出,满房皆是惊讶之声。有人道:“听说他大前天还在临安作案,两天前投书吕家,与泰安相隔数百里,哪有如此之快?”

    公子道:“薛兄弟有一双甲马宝靴,可以日行四百里,人称神行太保,那黄眉毛乃飞天神盗,难道不能数日间往返两地?也或许是他的同党在临安作案,以掩人耳目。”

    水镜道:“公子又如何料定吕家宝物已失?”

    公子道:“黄眉毛投书要盗其宝,定然是志在必得,管家说昨夜有盗贼闯入,那人除了黄眉毛别无二人。所谓贼不走空,他身怀绝技,又岂会轻易为人发现且又空手而归?不过是略施小计欲擒故纵,让他们误以为贼去了,好松懈戒心,他实则匿身梁间檐下,伺机行事。待探明宝物藏处,当在夜阑未晓之时,诸人困顿倦乏之际,盗之而去。”

    众人听了,都知公子神算,仍不肯深信,道:“虽说这黄眉毛端的狡猾,但难道几十号人还看不住一件物事?”

    公子道:“诸位如若不信,便辛苦薛兄弟再去探探。”

    姓薛的领命而去。

    房中人言纷起,有的道:“黄眉毛若真得了手,定然远走高飞,追之弗及了,咱们何处抓去?”有的道:“也不知懒龙干的甚事,让黄眉毛得逞,我早说过,这厮向来懒懒散散,心不在焉,所以人称懒龙,又如何成事?这次敌不过黄眉毛,才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又有人替懒龙说话,说懒龙表面散漫,实则神机妙用,不会输与黄眉毛。众人尚在争论之际,神行太保去而复返,快得不可思议。

    原来他去吕家会齐了贯、龙二人,向吕家明言其宝已失。那管家闻言不肯相信,冷笑道:“胡说八道!你想骗我带你去找藏宝之处,然后强抢而去,我可没那么糊涂。”

    神行太保道:“薛某对诸如什么书圣濡过墨的砚台,贵妃便溺过的夜壶并无兴趣,只想抓住白莲妖贼,为天下除害。可惜吕家上下尽是草包,连一件物什都看管不住,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

    那管家听了此话,脸色微变,命人盯着来人,自己转回院内去了。

    不久便听院内纷闹声起,果然宝物失窃,吕大官人大发雷霆,与那管家齐奔了出来,脸色甚是难看,说道:“尔等究是何人?如不是与那黄眉毛一伙,如何知道此事?”

    神行太保道:“我等查访那黄眉毛久矣,自然知道他要向贵府下手。你将昨夜进贼前后之事详细说来,我将之转报上官,定能查出贼踪,追回失物。”

    吕朝相见诸人并无恶意,便据实说道:“昨夜院中有声,众皆惊起,口喊捉贼,到院中一看,不见丁点贼影,又到后院搜查,也是无果,再转回来时,发现脚印带些酱迹一路到门,门已大开。院中原本放着几缸酱油,我便以为贼人先藏在酱缸中,既为我等惊觉,定然放弃而走,便没想到他会故意为之。这真是黄眉毛高明之处。出了这事,我特地去书房看了蟠蛎洗,其时尚在,或许便被黄眉毛所窥。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派了两位老成之人看护,未离书房一步,除非黄眉毛真有隐身之能,否则如何在两人眼皮底下盗走宝物,而令两人毫不知觉?我明白了,定是两人身上出了岔子,要么为黄眉毛买通,监守自盗;要么惧罪畏罚,欺瞒未报。”

    说到这里忙把两人叫来喝问,两人惶恐无地,坚称恪于职守,既未见过贼来,也未盗宝自昧。

    神行太保道:“吕翁查看宝物尚在,到现在宝物已失,其间又去看过没有?”

    吕朝相只是摇头,道:“我见贼人已去,而宝物犹在,正好放心安睡,并未再去查看。”那守宝二人道:“卯末时分,老爷明明来过,还连说两句道:‘还在,还在,甚好,甚好。’其时我等虽有些迷糊,但见老爷身穿潞绸披风,头戴华阳巾,乃白日之装束,手持之灯盏,也是来自老爷卧房,而且嗓音一丝不错,不是老爷是谁?”

    神行太保听了这话,已知就里,却学着吕财主的口气说话道:“还在,还在,甚好,甚好。你两个糊涂蛋,贼来过都不知道。”他拟人之声,果然肖极,众人顿时都明白了是那黄眉毛装扮成吕朝相的模样,模拟他的嗓音骗过了二人。

    吕朝相对这一班人心生佩服,连连作揖,道:“诸位高人若能追回宝物,吕某不胜感激,定有重金相酬。”

    神行太保道:“我可没什么主意,我等回去禀明上官,听他示下。”当下先自赶回,贯、龙等人走在后面。

    众人这才深服公子,仅凭管家的一句话便猜出宝物已失,见微知著,洞烛机先。但不知他另派了懒龙这一路人马,能不能擒住黄眉毛。

    正是说曹操曹操便到。有人来传捷报:“懒龙已将黄眉毛擒获,胜利回师。”公子大喜,命将黄眉毛暂囚于地字号客房,叫店家杀牲开酒,大开盛筵,以示庆贺。

    店家抱来十来坛美酒,安排些鸡豚牛羊肉来作下酒,又有鹿蹄、野雉、烧兔等野味,就在天字号房摆开酒肴,只等贯、龙一路人马归来,便可开筵。

    但天色已晚,贯、龙等人仍迟迟未归,恐途中有所羁縻。左右无事,众人便听懒龙讲述擒获黄眉毛的经过。

    原来懒龙先摸入吕家,偷偷在包裹蟠蛎洗的绸布上洒满夜光粉。此粉当光处无色无形,黑暗处则微现荧光,黄眉毛盗宝时灯火明亮,潜出吕家时天色未明,一路并未察觉。懒龙循迹追踪,探知其落脚之处,暗布网兜陷阱,成功将其擒获。

    公子听罢笑道:“黄眉毛想不到螳螂捕蝉,麻雀在后。这一着黑吃黑,就看谁的手段高强。终究还是懒龙技高一筹。”

    懒龙道:“惭愧!若非公子提契,小的混迹江湖不知已死多少回了。那黄眉毛确也了得,能抓住他,靠的是公子神机妙算,诸位哥哥帮衬,又借了老天三分运气。”

    忽忽间又过了一顿饭工夫,贯、龙二人仍未见归,公子道:“想是二人寸功未建,回来也面上无光,也罢,咱们便不等了。”公子开了口,众人觥筹交错,海吃山喝,须臾间杯盘狼藉,吃了六七斤肉,倾尽二三坛酒,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有的躺地便睡,有的趴桌入梦,一时间鼾声交织,鼻息如雷。

    公子道:“才喝几口就醉得昏天黑地,要是敌人来袭,那可如何是好?唉哟不好……”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连自己也不省人事了。

    这边少冲一直在监听天字号房中动静,这时听众人同时醉倒,料想起了变故,探头出门,恰见店家从天字号门前经过,脸上显出得意至极的笑容,走到地字号房门前,向房内轻呼道:“黄眉毛,你还有口气便吱一声。”

    便听房内有人闷声闷气的道:“你这挨千刀的要是晚来一刻,小僧当真没气了。”

    少冲心想:“原来这店家并非等闲,敢药倒这群好汉,多半是黄眉毛的盗党,这店也是贼窝。那帮人抓贼却没想到误入贼窝,到了人家地盘,势难逞能。”

    这时从楼下奔上来两人,一个是打扮妖娆的少妇,一个是肩披褡裢的邋遢道人,齐声问道:“如何?”

    那店家道:“刀某买此酒家才有旬日,专为与诸位老朋友聚会,未想这班臭杂毛不知死活,竟来找咱们的麻烦,如今都被刀某一锅烩了。楼下的人呢,都调走了么?”

    少妇媚眼一笑,道:“小妹的魅力大哥还不相信么?那些个臭男人见了小妹失魂落魄,还不任由小妹摆布?”

    邋遢道人道:“咱们九仙聚会,各显神通。烟花牺牲色相,小道装疯卖傻,将楼下守卫全都引开了。”

    店家道:“事不宜迟,咱们救了黄眉毛都走吧。”当下开门进去,正要亮火摺子,忽然惊叫一声。少妇、邋遢道人一齐冲进屋去,却都唉哟叫道:“不妙,中机关了。”“他奶奶的,姓朱的如此阴险,居然还设了陷阱。”

    叫嚷声中天字号房开门走出来一公子哥,轻衫短帽,一副少年子弟模样,一手轻摇玉骨折扇,洒然笑道:“一帮妖贼,还能逃出本公子手掌心么?”正是众人口中的那“公子”。说话间那班手下也尽皆涌出来,奔向房外四周、房顶楼下,将地字号房围得如铁桶相似。

    少冲见此人着锦衣华服,面容与那朱监军绝肖,连声音也差相仿佛,暗想:“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若非同一人,也当是同胞兄弟。”

    角落里跳出两个劲装汉子,向那公子抱拳躬立,意甚恭谨。

    公子道:“贯兄弟、龙兄弟,能将妖贼悉数抓获,你二人居功至伟!”

    二人齐声道:“此乃公子预先洞悉妖贼奸计,我等奉命行事而已,岂敢言功?”

    公子道:“我早看出这饭店系妖贼会聚之所,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等偏偏住进店来。那黄眉毛到吕家作案,一来想试我等手段,二来想调虎离山,他手段固然高明,也不至于轻易落入懒龙之手,多半也是仗着这家黑店有他同伙,想给咱们来个关门打狗。岂料本公子暗伏一着,故意命贯、龙二位兄弟绕道潜回,暗中观察店中妖贼有何诡计。”

    姓龙的道:“公子这一招转明为暗当真神妙。我与贯大哥暗中窥见这店家往那酒中下药,便趁他中途离开之际将酒坛尽皆更换,并在坛上记了一个暗号,示意妖贼在酒水中动了手脚。”

    那公子接口道:“我一见了龙兄弟的暗号,早已心领神会,好在龙兄弟已将药酒掉包,便放心让诸位弟兄喝下,又密令诸人佯装中招,店家终于上当现身,反为我等所擒。”说罢一阵快意畅笑,笑意娇俏,声如银铃。

    房中传来那店家的声音道:“好个狡狯之人!汝等究竟是何来路?要把我等怎样?”

    那公子道:“我等俱是江湖好汉,见不惯白莲妖贼胡作非为,乃替天行道,铲除尔等。既是生擒活捉,自然是绑往官府请赏。”

    那店家忽然笑道:“我九仙可不是那么好抓住的。”话音中门破墙倒,无数木块激射四飞,四道人影穿了出来。

    原来黄眉毛练了缩骨功,趁人说话之际钻出铁笼,又替店家等人解脱束缚,别无他法,只有破门突围。

    公子这边数名大汉飞身迎上,将黄眉毛四人截住厮杀。

    那店家扬手间无数飞刀疾出,那少妇从腰间掣出一根软鞭,鞭梢系八棱尖刀,在人影中穿插游走,如长蛇吐信。黄眉毛手抱一个大布袋窜高伏低,那布袋仿佛灌满气的皮球,挡刀击人,不但刀砍不破,连刀也要反弹回去,倒是一件神奇的兵器。邋遢道人则手摇一个虎撑,高举过顶,装腔作势,吓阻来人。

    公子那边人手势众,又个个身手了得:有人使得连珠箭,箭无虚发,将店家的飞刀尽数打落;有人练得铁布衫的功夫,那少妇的尖刀也无法伤他分毫。四人虽非等闲蟊贼,但双拳怎故得过四手,眼前情势颇为不利。

    战团中的几人已是如此了得,站在公子身后未出手的数人更不简单,那姓贯的太阳穴鼓起,显是内家高手,此时负手卓立,冷眼旁观,似乎只要妖贼抢了风头,他便要入场大显身手。

    店家见势不妙,叫道:“敌人倚多为胜,黄眉毛、烟花妹子、狗皮兄,由我殿后,你们先走。”说话间又掷出无数飞刀。

    那三人都道:“岂有我等逃命,让刀大哥挡刀之理?还是我殿后,诸位先走。”“说好了同生共死,大不了与这帮狗贼血拼而尽,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诸人一番争让,却一个也没走,渐渐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处境颇为不妙。

    藏在暗处的少冲为四人同生共死的义气所动,又顾念他们是空空儿的朋友,不可不救,当下冲入场中,挺身挡刀。

    战团中的数人不由得停下手来,吃惊的看着来人。

    少冲向公子一班人作个四方揖,道:“在下斗胆请公子赏个薄面,放过这四人。”

    公子道:“你是何方神圣?凭什么我要给你面子?”

    少冲道:“在下铁小中,乃江湖上无名小辈。生平最喜替人排忧解难,劝架止争。都在江湖上混饭吃,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相逼太甚呢?”

    公子身边一人道:“无名小辈也来劝架,真是笑话!”另一人道:“听他口气,哪似无名之辈?必是妖贼同党,跟他废话什么,一块儿撺掇了。”

    公子让众人静下声,对少冲道:“本公子及众位兄弟好不容易才抓住这四个贼人,岂会凭你一句话便放了?除非你露几手真功夫,让本公子心服口服。我有四大护卫,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你打败一个,我便放一个。如何?”

    少冲道:“如此不会与诸位豪杰大动干戈,有伤江湖同道的和气,自然甚好。”

    公子又道:“但拳脚不长眼,倘若将你打死打伤,也只能怪你自己多管闲事,怪不得他人。”

    少冲道:“这个自然晓得。”

    那店家向少冲拱手为揖,道:“多谢铁少侠拔刀相助,但对手之强非同小可,少侠切不可为我等枉送了性命。”

    少冲道:“公子侠骨仁心,爱惜好汉,他才不肯伤了我呢。”说罢仰天哈哈大笑。

    他此话自吹自擂,本意是让四仙放心自己应战。那公子却仿佛被人看穿了心事一般,不敢正眼看少冲,犹举玉扇半遮面,由羞转怒道:“你这无赖,谁爱惜你了?”挥手令“连珠箭”李十八道:“给本公子好好教训一下他,将那张油滑的嘴一箭射穿,方消吾恨!”

    少冲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动怒,正没理会处,那李十八道:“俺手中一张弓拿尽绿林中人,箭无虚无,铁少侠能连接我三箭,便算我输。”话音刚落,张弓搭箭,嗖的一声,箭去如流星。只因去势太快,连珠发的三箭弦声如一,相差不足毫厘,排成一线,箭尖直指少冲那张嘴巴。

    只见少冲左手一抄,右手一抄接住前面两箭,第三箭旋踵即至,少冲根本不及躲闪,立被射中,身子为箭势所冲,连撞开数张木桌,跌入碎砖乱瓦之中。

    那公子吃了一惊,挥掌劈下李十八的弓箭,怒道:“我叫你教训他,没叫你杀他,干么一出手便是杀着?”弄得李十八愣在当场,心想不是你命我射穿他的嘴么?嘴既射穿,人岂有不死?

    李十八也颇有些后悔,原以为少冲替四贼出头,若非四贼同党,也必武功高强,哪知他让也不让,生生受了那箭,倘若真是好心劝架之人,如此死了,自己便是妄杀无辜。

    那公子生怕少冲有事,但于大庭广众之下,也抹不开脸前去察看,正在踌躇之际,却见少冲从乱堆中立起身来,嘴中叼着一枝羽箭,吐去后才道:“李兄的连珠箭果然厉害,险些令在下不能说几句恭维话了。”

    李十八讪讪的道:“还是铁少侠武功高强,在下认输。”拾起掉地的弓退到一旁。

    公子脸色由忧转喜,瞧了一眼“摩云手”孙小子道:“这臭小子果非泛泛之辈,难怪会替四贼出头。咱们首局失利咎在轻敌,现由你孙小子出手,使出你的拿手绝招,为本公子挽回局面。”

    孙小子闻命狂喝一声,如大鹏展翅,鸷扑而至,双手骈指成爪,只一晃眼间便已攻出数招,抓遍少冲上三路。他身形轻捷,如鸟飞猿走,脚尖在楼梯栏杆之处勾点,绝不落地。一双手臂纤细且长,奇在柔若无骨,可以随意弯曲,就仿佛一双带钩的软鞭。

    兵器有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少冲手不及对方手长,地势处于下风,又不愿使出随心所欲掌法而暴露身份,自是难以取胜。

    少冲一开始只得游走趋避,不多久身上好几处被抓中,所幸只是皮肉之伤。

    “莲教四仙”个个看得心焦,那店家瞧出少冲所短,乃是差一件可以攻敌的兵器,便叫那少妇道:“对手胜在手长,何不借你柳叶刀与铁少侠斩断它?”

    那少妇道声:“有理!”将刀扬手掷出。少冲接刀在手,疾向孙小子连劈数通。孙小子急忙藏身,果然不敢再伸长手来。

    少冲素习剑法而不通刀法,但这柳叶刀身轻似剑,倒也趁手。数十招三才剑法连绵不绝施展出来,竟是毫无破绽,到后来情势逆转,变成少冲为攻,孙小子为守。攻者凌厉无匹,守者穷于应付。斗至分际,三尺刀锋猛然斜刺里攻破防线,直指孙小子项下。孙小子惊慌中连退数步撞墙坐地,刀口刚好挨在咽喉之处,立觉寒意透体,吓得他面无人色,动弹不得,双眼死瞪着少冲。

    少冲这刀只要再进半寸,孙小子必死无疑。

    少冲倒转刀柄,还给了少妇,笑道:“承让承让。在下凭手中兵器才侥幸胜了孙大侠,毕竟还是孙大侠武功为高。不过事先又没说过不用兵器,胜了便是胜了,公子言出必行,准许再放一人。”

    公子冷笑道:“嘿嘿,连武当派的独门绝学三才剑法也使出来了,定是你这臭小子偷学来的。孙兄弟败在武当派剑法之下,又不是败在你铁家功夫下,你不必得意。是好汉就不要使别派的武功,拿出你自家的本事。”

    少冲道:“在下只是一名浪迹江湖的叫化儿,哪有什么自家武功。所使的几招确也是看人舞弄学来的,只要是别派的武功都不能使,公子难道让我躺着挨打么?”

    公子道:“本公子早就看出来你的武功师承,嘿嘿,你刻意掩饰,原是怕使出来不敌我门下高手,堕了你师父的威名。”

    少冲道:“好,好,我只使自家的武功便是。不知下一位出场的英雄又是哪一位?”

    他话音刚落,公子身后穿出两道人影,连打数个筋斗,一上一下如叠罗汉般叠在一起,齐声道:“赵乂走、钱金戈,领教阁下高招。”

    这一亮相后,四仙嚷道:“以多欺少,这可不是江湖规矩。”

    公子道:“谁说过要讲江湖规矩了,要从本公子手下带走人,规矩自然要由本公子定。”

    少冲道:“也好,本少侠一并撺掇了,省得再费力气。”他一味托大,一来好让四仙宽心由自己出头,二来也有些瞧不惯那公子的作派,存心气他。

    少冲说了这话,使出流星惊鸿步法,朝赵钱二人撞去。他这步法受庄铮指点而来,杂以铁拐老的狗追神行步法,算得上自创的功夫。其虚实变换之巧妙,窜高伏低之灵活,就连武当派的高手也被耍得团团转。

    这赵钱二人叠在一起如一体四手,上面双手攻上盘,下面双手攻下盘,时而离身,时而合体,如演杂耍百戏一般上窜下跳,左穿右插。皆能配合绵密,攻守有度。招势已足令人眼花缭乱,又总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攻来。少冲从未见过如此打法,流星惊鸿步法顿时成了逃命之法,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少冲当年在武当山上斗败同痴、完颜洪光这般绝顶高手而一战成名,并非武功已在这二人之上,在于借力打力,以柔克刚,再加上吉星高照,运气使然。这四大护卫各怀绝技,论武功高过徐鸿儒的四大金刚,但远不及同痴、完颜洪光,少冲应付起来也一样的不轻松。

    四仙想上前帮忙,却被挡着无法加入战团。心想自己不能脱困倒也罢了,只怕这少年无辜枉送了性命,便叫道:“铁少侠能拔刀相助,我等已铭感五内。能战则战,不能战也不要勉强行事,我等一样的感激少侠。”

    少冲刚才把话说得满满的,这时要一走了之,只怕被那公子耻笑,眼下唯有使出“随心所欲掌”方可解围,当下双掌并出,如双龙鼓浪,赵钱二人尚未及身,已被一股至阳至刚的掌力击出数丈,撞墙跌地不起。

    公子急奔去探视赵钱二人,伸手搀扶之际,却朝少冲睨了一眼,眼神中爱恨交织,幽怨横生。

    有人大喝道:“好俊的掌法!”喝声中跃下一个汉子,正是那姓贯的护卫。此人太阳穴鼓起,身形孔武,掌间蓄势待发,显是一位内家高手,少冲心想:“也不知这公子是何来路,竟有如此多高手护卫。”正自发愁,却听那公子道:“算你胜了,本公子说话算话,四贼可以走了。”

    四仙尚在发呆,少冲叫黄眉毛等人:“还不快走,更待何时?”四仙回过神来,向少冲拱手为谢,一齐穿檐跳窗,分从四个方向逃去。

    少冲朝公子等人作个四方揖,跟着也奔出饭店。远远听见吆喝声起,并不见有人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