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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高墙

    棘涯的锋刃陡然停滞,刃尖仅仅挺入皮肉不到两寸。

    也就是这一滞,皮肉中被割裂的血管仿佛才反应过来,顺着锋刃的血槽留出汩汩鲜血,滴落在大红的鹅绒地毯上。

    刀停锋歇,倒不是殷肆烈突发仁心,他那只握住棘涯的左手试图再用力往里刺入,但锋刃却似乎是被钉死在了那个地方,再难推进分毫。

    一双健硕的大手死死摁住了殷肆烈的手腕,殷肆烈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骨节——有人硬生生地将这必杀的一击阻挡了下来。

    殷肆烈没有犹豫,果断一脚踢出——他在军中曾以强悍的腿力著称。

    在他从军那年,亲眼目睹数名得闲的散兵当街抢掠民女。

    混乱中,殷肆烈几记重踢将其中号称“善扑”的两名老兵踢废,因而下了兵狱。

    对方似乎注意到了殷肆烈这记重踢所带有的威力,却只是身形微微一侧,堪堪避开了这记攻击。

    殷肆烈暗叹对方反应之迅,意识到对方也是个老手,却暗自冷笑。

    尚未抽回的左腿在半空中再度转向、发力,横面扫向了对方的腰际,而威力反倒是更甚于刚才的那一击!

    这种能够凭空连续发力重击的技巧才是在军中广受称赞的!有必要的话他还可以连续踢出第三记!

    一阵剧痛从小腿腿骨传来,迅烈的踢击戛然而止。殷肆烈忍痛低头一看,对方在他侧击的同时抬腿格挡。

    不同的是,对方的腿部赫然罩着一层黑铁腿甲,精工锻造的铁铠缓冲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

    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殷肆烈左手迅速抽回棘涯,右手放弃了对程文道的锁喉,连续的刺拳攻向对手的面门。

    来人不慌不忙,出手格挡,将殷肆烈一道道攻击尽数拦下,二人快速交手的拳击声在堂屋内猎猎作响。

    对方甚至还顺带一脚踢退太师椅,将程文道送出二人的交战圈。

    鬼门关前走一遭的胖财主面色泛紫,剧烈地咳嗽一阵,一手抚摸自己受难的脖子,另一只手想要去堵住还在流血的后背伤口。

    但奈何身宽手短,怎么也摸寻不到。

    殷肆烈此时也无暇顾及取程文道性命一事,对手的难缠超出了他的想象。

    仅仅十余个回合的交手他便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但为时已晚。

    对手突然一改守势,转眼间拳脚疾攻猛进。他从一开始的接连进攻逐渐演变为只有招架之力,活动范围已经快被压缩到了墙角。

    “文越镇南营的好手,确实挺有本事。”

    堂屋的房门突然打开,披着黑袍的不速之客从夜幕中走来,漆黑的兜帽遮住了一半的脸,让人看不全他的神色。

    几个战战兢兢的程府下人也跟着走了进来,瞧见还在太师椅上呜呼哀哉的主子,连忙拿着绷带药酒凑上前去伺候。

    突生的变故让殷肆烈手上一迟,随后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蜷缩。

    对手一击得手没有停顿,迅速绕身其后,大力将其双手反剪,又快速在膝窝补上一脚,强行使他跪下。

    殷肆烈想要反抗,但对手的大力却让他体会到了程文道此前的无可奈何。

    他拼命地扭头往身后看,终于是对上了对手的眼睛——一只居高临下的黑眼和他冷冷对视,而另一只却是在漆黑的眼罩下隐藏着,狠戾之色不言而喻。

    “跟了我多久了?”

    殷肆烈知道话事人是谁,忍痛转过头,昂首问道闯进屋内的黑袍人。

    “有些日子了。”

    黑袍人笑笑,回答的倒是简略。

    “鬼吏军的人?你们的手段我知道。生擒我你们做不到,你们只配带走我的尸体。”

    殷肆烈忍耐着腹部的酸痛低喝,仿佛在述说一件和自己并不相关的事情。

    “鬼吏的名号我倒是听说过,尤擅捉拿逃兵叛将,在你们文越很有名。”

    黑袍人摆摆手:“不过这个大名我可承载不起,本人也就是衔云府的一介小小巡捕。”

    “曹上官!快把这个恶贼押回去处死!处死!!哎哟喂可痛死我了你们几个苕人轻点啊。”

    程文道哭着鼻子嘶吼道,在剧痛中回过神来的他,现在倒是有了气力指着差点让自己丢命的歹徒的鼻子怒骂。

    被唤作曹上官的黑袍人侧过身来,对着胖财主抱拳:

    “让程员外受惊了,此人是我衔云府的通缉要犯,衔云府定会秉公执法,给程员外一个交代,押走吧。”

    独眼男子领命,锁上殷肆烈的手脚,拎起半跪的殷肆烈,跟着黑袍人走出堂屋,留下惊呼未定的胖财主。

    出了程府,一行人走过鲜有人迹的大街,黑袍人突然转身闪进了一条小道,独眼男一把推过殷肆烈,也紧跟了上去。

    “怎么,要在此地动用私刑了么?”

    殷肆烈看了看近乎黑灯瞎火的四周,似乎并不意外。

    黑袍人没说话,只是对独眼男点点头。

    独眼男轻叹一口气,打开了殷肆烈的手镣,接着把钥匙扔在了地上,闪身回到黑袍人的身后。

    “脚镣自己开。”

    殷肆烈一怔,对眼前的变故有些发懵,不过还是没有过多迟疑,蹲下身拾起钥匙,打开了才戴上不久的镣铐。

    “什么意思?”

    “敬你姑且是个好汉,留一只手,离开云都。”

    殷肆烈还没反应过来,一线白光已经闪过,接着右手下臂已经消失,大量的鲜血喷薄而出,疼痛感稍迟一顿方才猛烈袭来。

    从独眼男腰间抽出的长刀干净利落地斩去殷肆烈的右臂,刀锋轻松地切断肘窝,露出血红的肌肉和白骨。

    “这样你惯用的左手还能拿刀。”

    独眼男撇撇嘴,甩了甩刀刃上的血水,又用随身携带的抹布仔细擦拭,收刀入鞘。

    黑袍人丢出一卷纱布和一些药剂。

    殷肆烈没有迟疑,失血使他面色苍白,体力骤然流失。

    他只得身体侧靠着墙壁,用力咬断一截纱布,敲碎药酒的瓶子,被药剂浸湿的纱布死命缠着断臂的伤口。

    “还…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殷肆烈喘着粗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咬了出来。

    “水。”

    “水?”

    殷肆烈一脸迷茫,没听懂。

    “你藏身的壁道里,融化的冰水都会顺着水道流回冰室。下人们会用水桶在出口处收集冰水,进行二次冷藏。”

    “我发觉以往接近两个时辰才能搜集满的一桶水,今日只需一个多时辰就能完成,况且今日还没前两日炎热,这壁道里能没鬼么?”

    殷肆烈一怔,意识到了是火香暴露了自己。

    他料到了壁道内的寒冷可能会对他的计划产生影响,却没想到自己呆了数个时辰的水道才是致命的疏漏。

    “冲锋陷阵,你可能是把好手,但这当刺客暗杀,你完全不合格。”末了,黑袍人给出了冷冰冰的结语。

    殷肆烈默然,抱着自己堪堪止血的断臂,转身向小道深处慢慢走去。

    不过似乎想起了什么,踉跄的步伐却是一顿,对着前方的黑夜喊道:

    “听枫楼最近会收到一批从渭阳拐来的女娃,十三个,你是巡捕。”

    声音不高,但却悠长,黑袍人和独眼男闻声都没有动,目送着殷肆烈消失在黑夜尽头。

    月光穿透云层,投在小道内,两道影子一高一矮相邻而立。

    风啸,卷起几片落叶,刮过二人的身影,温度开始降低。

    “曹烟,这一个也放掉吗?这个月我们又要垫底了吧。”

    独眼男终归是忍不住了,自己好一番功夫擒下的犯人就这样溜走,他多少还是有点芥蒂。

    “我看过他的档案,是个好汉子。”黑袍人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既然是要捉他,为何你早知他在壁道中却不早点动手,还命我非得千钧一发之际才能出手……”

    独眼男挠挠头,想不明白老大在想什么。

    “程胖子也不是个什么好鸟,即使现在没法弄死,痛他一痛还是可以的。”

    “……”

    “这已经是第三单了,你确信我们没错过吗?”独眼男再度开口。

    “没有,计划受阻了还在负隅顽抗不是‘夜枭’的风格,我们可能得再多花点时间。”

    “那十三个女娃怎么办?他似乎很看好你这个巡捕。”

    黑袍人却是不语,半晌,方才开口轻声道:

    “是,我是巡捕。”

    他转过身,走出小道,独眼男高壮的身躯紧跟了上去。

    “不过,也仅仅是个巡捕罢了。”

    黑袍人向外眺望,目光所及的远处,一堵高大的黑色的巨墙矗立在云都城的中央。

    巨墙之内,便是整个大亟朝的中枢——云都皇城之所在。

    一轮月下,高耸的黑色巨墙显得格外扎眼。

    一阵风起,黑色的兜帽被掀开,露出一头黑发,一双明眸,以及一张分明还只是十六七岁少年白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