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真相
离开雾影森林五天十六小时，距离安都293千米。
温妮夫人屋后留下的脚印痕迹并不隐蔽，确切地说，是十分显眼。
“似乎还有打斗的痕迹，艾德奋力挣扎过，但是他失败了。”
阿丽娅蹲下来，细细观察着这些痕迹，又伸出手指，拨过干涸的血迹，从泥土中翻出了一些断牙：“他被按在地上，依挣扎的痕迹来看，似乎被打了相当一段时间，断了不少牙齿。”
“然后他被架了起来，拖行着上山。”
两人循着痕迹向山上走去。
“他似乎在中途尝试挣扎过，又或是做出了什么惹怒对方的行为，在这个位置再次被按住痛打了一顿。”
阿丽娅划过地上干涸的血液，片刻后，目光一凝。
她看到了一截断耳。
“惨不忍睹。”她说。
森精灵不再细细检查，沿着艾德被拖行的痕迹，一路上山。
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小木屋。
老妇人依旧在门口掩面啜泣着，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老太太？老太太？”阿丽娅轻声呼唤着，老人仿佛被惊醒一般，身体一颤，自指缝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来人。
“是你们啊。”
她好像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辨认出两人，有些胆怯，又有些希冀地问道：“你们找到艾德了吗？”
“是的。”
森精灵说：“我们找到了。”
她指向木屋：“他在那。”
老太太愣了愣。
随即，她好像疯了一般，冲向木屋。
她毫不费力地穿过门，又穿过墙壁，她轻盈地漂浮而上，到达阁楼。在那里，她看见了艾德残缺的尸体。
以及她自己的。
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想掩面痛哭，她想扑到自己儿子的身上，她想大声去质问这一切的不公。
但她已经失去了那样的能力。
她感觉到，自己与“人”有关的一切情感都在衰退，直到化作一片冰冷、空寂与炽热的恨意，填满心灵。
于是她又飘了下来。
“请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她说。
阿丽娅无声地看着她，最终，缓缓地举起了弓。
复仇妖灵。
心怀最纯粹的恨意死去的人们形成的妖灵。它会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徘徊，并向路过的每个人询问自己仇人的名字，倘若隐瞒或不知，就会被认为是包庇，被残忍杀害。
得知仇人名字后，复仇妖灵会循着某种未知的通道完成复仇，并在那之后彻底消散。
化作复仇妖灵后，会逐渐失去身为人时的情感，被仇恨填满内心，为人时的记忆也会被扭曲、极端化，这也能解释为何老太用“怪物”形容将她杀害的乱兵。
“我很抱歉。”
阿丽娅说，将弓对准了妖灵：“但我不能放任怪物杀害生命。”
一只手从旁伸来，按在了弓上。
“麦克，杰里和萨尔逊。”
林明说：“就是他们三个。”
阿丽娅愕然地转头看来，她说：“你这是在纵容怪物杀人。”
“杀人的是怪物，但想要复仇的，却是人的心灵。”
林明直视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阻止他们的复仇，又怎样去告慰逝者的魂灵？”
“可以由我们去做。”阿丽娅说。
“或许吧，但我们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审判庭。”
林明说：“我们无法降下公正的审判，也无法给他们应有的报应。”
阿丽娅沉默良久，最终，放下了弓。
复仇妖灵如蒙大赦，迅速化作一道青烟，倏忽即逝。
不得不说，在本世界内，阿丽娅的战力应该在相当高的层级。雾影森林初见时，她的弓箭甚至能带给林明一定的威胁感。
“总之，让我们想一些更轻松的事吧。”
林明笑了笑：“比如说，准备晚饭？”
……
离开雾影森林五天十九小时，距离安都293千米。
两人饱餐一顿，围坐在篝火前，沉默无话。
“到我守夜的时间了。”
林明说：“去睡觉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阿丽娅没有动。
她静静坐在原地，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
林明没有再说。两人沉默着，围坐在篝火前。
直到阿丽娅缓缓开口。
“我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我的监护人，为什么人类与精灵总要打来打去。”
她注视着火焰，仿佛回忆着什么：“她告诉我说，是因为仇恨的累积。我又问她，什么是仇恨的累积。”
“她问我说，如果有一天，她去了战场，被人杀了，我会为她报仇吗，我说会。”
“她又问我，那我为她报仇后，她的仇人的儿子，回来为她的仇人报仇吗，我说会。”
“她还问我，假如她的仇人的儿子报仇成功了，那我带大的小精灵，会来为我报仇吗，我说……会。”
“她告诉我说，这就叫仇恨的累积。”
“她告诉我说，仇恨是不理性的、是无限蔓延的、是永无止境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无论他曾经多么的聪明与清醒。”
“我问她，那她一开始就不去战场，不就不会产生仇恨，也就不会累积了吗。”
“她只是笑了笑，告诉我说，其实她也没搞懂，仇恨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她真的去了战场，又再也没回来。我也不再理会什么源头或是累积，一心想着的，就是为她报仇。”
“那是我永远忘不掉的日子。被焚烧的树木、满地的尸体、视线被血红所充斥，身体被本能填满，盲目地大吼着，疯狂地怪叫着，顺应着号角一遍一遍地冲锋，其它的一切仿佛都不值一提。”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我满身的血，与脚下遍布的尸体。”
“我报仇成功了。”
“带着一片空白与茫然的心灵。”
“我先前，其实并不只是不想看到怪物杀人而已。”
森精灵捂着脑袋，竭力掩饰着哭腔：“我不想，再看到本来完整的心灵，被仇恨掏空的场景。”
林明沉默。
良久，他说：“你说得对。”
“但仇恨不仅仅是破坏和暴力，也是民众心中，最朴素的正义感。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是最直接，也是最朴素的道义。”
“我们不能一面纵容最原始的暴行，一面妨害最朴素的正义。”
“恶人绝不应被原谅。”
他很认真地说：“在他们得到应有的惩戒之前。”
森精灵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闷闷道：“听不懂。”
林明失笑。
他双手枕着后脑躺下，仰头望着星空：“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
“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英雄，更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什么超然物外的公正裁决者。”
“只要多一点将心比心，多一点感同身受，理解自己不是圣人，理解大家都不是圣人，不慷他人之慨。”
“就已经很好了呀。”
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星河、云朵与火苗。时间仿佛凝滞了，又仿佛随着星空的流转缓缓流过，又仿佛随着火焰的跳跃不断跃动。
不知多久，他突然感觉，一个温暖的物体，向自己这边靠了一些。
他有些愕然。
荒野的风真大啊。
温妮夫人屋后留下的脚印痕迹并不隐蔽，确切地说，是十分显眼。
“似乎还有打斗的痕迹，艾德奋力挣扎过，但是他失败了。”
阿丽娅蹲下来，细细观察着这些痕迹，又伸出手指，拨过干涸的血迹，从泥土中翻出了一些断牙：“他被按在地上，依挣扎的痕迹来看，似乎被打了相当一段时间，断了不少牙齿。”
“然后他被架了起来，拖行着上山。”
两人循着痕迹向山上走去。
“他似乎在中途尝试挣扎过，又或是做出了什么惹怒对方的行为，在这个位置再次被按住痛打了一顿。”
阿丽娅划过地上干涸的血液，片刻后，目光一凝。
她看到了一截断耳。
“惨不忍睹。”她说。
森精灵不再细细检查，沿着艾德被拖行的痕迹，一路上山。
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小木屋。
老妇人依旧在门口掩面啜泣着，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老太太？老太太？”阿丽娅轻声呼唤着，老人仿佛被惊醒一般，身体一颤，自指缝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来人。
“是你们啊。”
她好像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辨认出两人，有些胆怯，又有些希冀地问道：“你们找到艾德了吗？”
“是的。”
森精灵说：“我们找到了。”
她指向木屋：“他在那。”
老太太愣了愣。
随即，她好像疯了一般，冲向木屋。
她毫不费力地穿过门，又穿过墙壁，她轻盈地漂浮而上，到达阁楼。在那里，她看见了艾德残缺的尸体。
以及她自己的。
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想掩面痛哭，她想扑到自己儿子的身上，她想大声去质问这一切的不公。
但她已经失去了那样的能力。
她感觉到，自己与“人”有关的一切情感都在衰退，直到化作一片冰冷、空寂与炽热的恨意，填满心灵。
于是她又飘了下来。
“请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她说。
阿丽娅无声地看着她，最终，缓缓地举起了弓。
复仇妖灵。
心怀最纯粹的恨意死去的人们形成的妖灵。它会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徘徊，并向路过的每个人询问自己仇人的名字，倘若隐瞒或不知，就会被认为是包庇，被残忍杀害。
得知仇人名字后，复仇妖灵会循着某种未知的通道完成复仇，并在那之后彻底消散。
化作复仇妖灵后，会逐渐失去身为人时的情感，被仇恨填满内心，为人时的记忆也会被扭曲、极端化，这也能解释为何老太用“怪物”形容将她杀害的乱兵。
“我很抱歉。”
阿丽娅说，将弓对准了妖灵：“但我不能放任怪物杀害生命。”
一只手从旁伸来，按在了弓上。
“麦克，杰里和萨尔逊。”
林明说：“就是他们三个。”
阿丽娅愕然地转头看来，她说：“你这是在纵容怪物杀人。”
“杀人的是怪物，但想要复仇的，却是人的心灵。”
林明直视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阻止他们的复仇，又怎样去告慰逝者的魂灵？”
“可以由我们去做。”阿丽娅说。
“或许吧，但我们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审判庭。”
林明说：“我们无法降下公正的审判，也无法给他们应有的报应。”
阿丽娅沉默良久，最终，放下了弓。
复仇妖灵如蒙大赦，迅速化作一道青烟，倏忽即逝。
不得不说，在本世界内，阿丽娅的战力应该在相当高的层级。雾影森林初见时，她的弓箭甚至能带给林明一定的威胁感。
“总之，让我们想一些更轻松的事吧。”
林明笑了笑：“比如说，准备晚饭？”
……
离开雾影森林五天十九小时，距离安都293千米。
两人饱餐一顿，围坐在篝火前，沉默无话。
“到我守夜的时间了。”
林明说：“去睡觉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阿丽娅没有动。
她静静坐在原地，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
林明没有再说。两人沉默着，围坐在篝火前。
直到阿丽娅缓缓开口。
“我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我的监护人，为什么人类与精灵总要打来打去。”
她注视着火焰，仿佛回忆着什么：“她告诉我说，是因为仇恨的累积。我又问她，什么是仇恨的累积。”
“她问我说，如果有一天，她去了战场，被人杀了，我会为她报仇吗，我说会。”
“她又问我，那我为她报仇后，她的仇人的儿子，回来为她的仇人报仇吗，我说会。”
“她还问我，假如她的仇人的儿子报仇成功了，那我带大的小精灵，会来为我报仇吗，我说……会。”
“她告诉我说，这就叫仇恨的累积。”
“她告诉我说，仇恨是不理性的、是无限蔓延的、是永无止境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无论他曾经多么的聪明与清醒。”
“我问她，那她一开始就不去战场，不就不会产生仇恨，也就不会累积了吗。”
“她只是笑了笑，告诉我说，其实她也没搞懂，仇恨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她真的去了战场，又再也没回来。我也不再理会什么源头或是累积，一心想着的，就是为她报仇。”
“那是我永远忘不掉的日子。被焚烧的树木、满地的尸体、视线被血红所充斥，身体被本能填满，盲目地大吼着，疯狂地怪叫着，顺应着号角一遍一遍地冲锋，其它的一切仿佛都不值一提。”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我满身的血，与脚下遍布的尸体。”
“我报仇成功了。”
“带着一片空白与茫然的心灵。”
“我先前，其实并不只是不想看到怪物杀人而已。”
森精灵捂着脑袋，竭力掩饰着哭腔：“我不想，再看到本来完整的心灵，被仇恨掏空的场景。”
林明沉默。
良久，他说：“你说得对。”
“但仇恨不仅仅是破坏和暴力，也是民众心中，最朴素的正义感。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是最直接，也是最朴素的道义。”
“我们不能一面纵容最原始的暴行，一面妨害最朴素的正义。”
“恶人绝不应被原谅。”
他很认真地说：“在他们得到应有的惩戒之前。”
森精灵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闷闷道：“听不懂。”
林明失笑。
他双手枕着后脑躺下，仰头望着星空：“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
“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英雄，更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什么超然物外的公正裁决者。”
“只要多一点将心比心，多一点感同身受，理解自己不是圣人，理解大家都不是圣人，不慷他人之慨。”
“就已经很好了呀。”
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星河、云朵与火苗。时间仿佛凝滞了，又仿佛随着星空的流转缓缓流过，又仿佛随着火焰的跳跃不断跃动。
不知多久，他突然感觉，一个温暖的物体，向自己这边靠了一些。
他有些愕然。
荒野的风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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