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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无情的冬天

    云飞上高一这年是2009年,这年的冬天她觉得是有生以来最冷的冬天。

    在沙塘子国道边,她站着等大巴,她的腿上靠着一个油渍麻花的编织袋。

    里面装着一扇猪排骨,农村猪,还有两只宰杀好的鸡,农村土鸡。

    这是闻立放在这里的,他转身上车回去了。

    这是她要求他准备的,她要送礼。

    她等了半个多小时,大巴还不来,她浑身冻透,脚底冰凉。

    大巴终于来时,她扯着编织袋往前挪,上踏板实在拎不上去,一个站着的男乘客伸手提了上去。

    她感激不尽,没往车里走,编织袋放在过道上,她站在旁边,随着车的颠簸,摇摇晃晃回市里。

    在客运站下车后,雪泥在路上加剧湿滑,她不能拖着编织袋,把里面的礼物弄脏了就不好了。

    她扛在肩头,一侧肩膀挂着她的背包,一侧肩头扛着编织袋。

    防着脚下摔倒,一路小步蹭着,她终于到了306路站点,放下袋子排队等车。

    从306路下车后,又把袋子扛起来。

    她发现肩头可以使出全身力气承载,相比手拎不那么痛苦。

    她进家门就检查鸡啊排骨啊,还好,没弄脏。

    她不顾肩膀生疼,跑出去买回两个超大蓝色塑料袋,把排骨和鸡分装好。

    不错,这体面多了。

    然后专等时间,时间差不多了再进行下一步。

    六点五十分,她一手拎一塑料袋货出门。

    她要经过南门,沿着大墙,绕到正门。

    这一路上,两个胳膊要扯掉了。

    当到正门时,她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一阵寻觅,站到离校门不远不近之处。

    终于,晚自习放学。

    高中生们涌出正门,有的钻进私家车开走了,有的打车开走了。

    校门外肃静下来。

    她担心云飞班主任不出来。

    她回味着自己电话里说的话,检查是否说明白。

    “汪老师啊,我是闻云飞妈妈,我从农村给您带点猪排骨,和土鸡,我给您送到哪里呢”?

    这话她背了好几遍的,说的很明白。

    “哦,不用啦,我不缺的啦,zen(真)的不用啦”!

    汪老师贱着舌头说。

    她赶紧说了一大堆话,意思是你取走是对我的恩典。

    正在她忐忑不安时,两个白煞神似的人从校门走出来。

    一个高个,穿款到脚跟的洁白羽绒服,一个矮个,穿款到脚跟的洁白羽绒服。

    两个一尘不染的仙女飘飘走近。

    她赶紧说:“汪老师,我是闻云飞妈妈”!

    “哦!哦!哦!”汪老师看起来吓一跳。

    汪老师扫了眼两个超大编织袋,面露难色,和矮个商量,“咋办?你爸爸今天cucai(出差)了,这玩意儿我们肿么弄家去”?

    她觉得自己冒昧送来,真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广场上明亮的大灯下开过来一辆出租车,停下来。

    汪老师抬起后备箱盖子,看着编织袋为难。

    她陡增力气,赶紧抱起一个放进后备箱,又抱起一个放进去。

    汪老师这才露出人情味的模样,“谢谢你云飞妈妈”。

    不再多说,钻进车,母女走了。

    她没立即离开,她在调节自己的心情。

    她在老师面前傻傻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做班主任时,李宝燕的老爹弯腰背一袋葵花籽送给她的情形。

    她和李宝燕老爹一样,在孩子班主任面前,看上去朴实无华,实则狼狈卑微。

    但她如释重负。

    从想主意到让闻立落实,到运回来到送出去,她终于长舒一口气。

    沿着大墙往回走时,浑身轻松。

    身旁的人民大街灯火辉煌,车流奔忙,这里还是不夜天。

    快到家门口时,妹妹来电,问她:“你当面和老师说给云飞调座的事了吗”?

    “没有”!

    “东西往她手里一交,你就得提条件,要不回头她忘啊”!

    妹妹跌足叹息。

    她觉得一手交货一手说:“汪老师,能不能给云飞往前调座”?

    那交易太明显了,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不但当晚没说,第二天也没说,她送礼时打电话有底气,可是求人时她又打怵了,虽然刚送完礼。

    直到第四天,她觉得不打不行了,拨通了汪老师电话。

    “汪老师,闻云飞的座位能不能……”?

    “不行!高中生都是大孩子了,对座位特别敏感,谁都不调,坐哪是哪”。

    她刚要说一半,汪老师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客气地打断她。

    可能因为排骨和土鸡还没消化光,汪老师没立即挂电话,说完沉默。

    她无话可说,“好吧,谢谢老师”!

    她觉得自己真是奴颜婢膝,这有啥好谢的?

    应该破口大骂,“汪伟,土鸡和排骨变大粪你拉出去了”?

    但她怎么敢?

    她儿子还在一班槽子上栓着呀!

    除非她是市长夫人,可以有底气骂,她的身份能做到的只是顺民。

    而市长夫人是不必送礼的,汪伟给人家送礼都得磕头吧?

    她没把给班主任送礼的事告诉云飞,觉得那样让孩子有压力,又怕他仗着给老师送过礼,大大呼呼,招人讨厌嘛!

    关于这点,她是做好事不留名。

    一周后的放学时,云飞进门就气急败坏地嚷:“我班老师她女儿和我班女生说:闻云飞给我家送猪排骨还有土鸡啦!

    现在我班同学都知道你送礼了,我的脸往哪里搁?

    你为什么那么做?你为什么搭理她?我烦死她了!她收下礼也没对我好啊?还是那臭脸”!

    云飞一阵数落她,她又急又气。

    “我是为了给你调座”!

    “她不会给我调的,我们班最高个是一米九,他坐第二排,没一万块钱买不来那个座,你的猪排骨和土鸡有屁用”?

    她泪水涟涟,“你知道这个为啥还不发奋学习?打铁还需自身硬,你好好学习,你妈何必求爷爷告奶奶?

    这些世态炎凉,云飞啊,你今天不努力,今后你都会尝到!

    真不希望你也像你妈这么卑微,滋味太难受。”

    她有千般感受要让他懂,但这个道理不是动嘴皮子孩子就懂的。

    云飞脸涨得通红,“我同学家有电脑,有汽车,有大房子,妈妈和爸爸都在市里上班,都很有钱,只有我,你看住得这么破?

    你看你,天天跑那么远上班,你看看,咱家啥时候能买成电脑?

    现在查资料谁还像我翻书?”

    这就是她含辛茹苦带大的儿子,说他懂事,他不努力,不体谅;说他不懂事,句句是真,句句扎心。

    她还能说什么?

    她走到门口,回过头,“云飞,我不知道我这个妈你还抱怨什么?

    当初把你留给你爸是不是就对了”?

    她出去了,在身后关紧门,把帘子一拉,小床又硬又凉,她无力地坐下来。

    她很伤心!

    母与子的感情也是情缘里一种,母亲也是有自尊的,她不会打着为孩子好的幌子无底线。

    谁又不是没年轻过,子女对父母看不起,为父母者说教是没用的,越说孩子越烦,越说父母越没尊严。

    她不再唠叨!

    快放寒假了,冷到了高峰期。

    在云飞没放学的时候,她在小屋里坐不住,到外面溜达。

    夜幕下缤纷璀璨,灯光虚拟出城市浮华。

    她脚步的终点不知不觉中总是南湖大桥。

    站在垛口旁,桥上风很大,感觉更冷。

    桥下曾经波浪荡漾的湖水冰封了。

    垛口到冰面距离很高。

    身后车流呼啸来往。

    如果桥下不冻,她真不知道会不会跳下去。

    婚姻,爱情,孩子,都不如意。

    活的好失败!

    活着好没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