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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回娘家

    海霞没住宿,当天就回家了,第二天没来,一直到学习结束也没再出现。

    她已经是吃奶娃的妈妈,一切以孩子为中心,一切都身不由己。

    红梅想:“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吧!海霞说得对,人总会长大,经历该有的过程,我们不是少女了”。

    学习结束后她坐上了回去的火车,车到雾海站时,她已经看见了婆家灰色的屋顶,能想象出屋里的情景,婆婆在玩麻将,等着她回去做饭。

    她坐着没动,在两分钟的犹豫里火车又一次启动,她下不去车了,那就继续坐下去吧,前方再过一站就是卧龙,那就回家看看,她要回娘家。

    在卧龙下车后,她只背个小皮包,两手空空没带有任何礼物,就到附近的卖店买了几瓶珍珍饮料,几根火腿肠,几包虾条,方便面,饼干,都是些小孩的零食装了一大包。

    她拎着沉甸甸的袋子走着,下了坡石桥在望。

    这一路上的沟沟坎坎她太熟悉了,暂别几天感觉好陌生。

    她抚摸着石桥的圆球,禁不住泪眼朦胧,那天慌不择路地逃命,在雾海那个桥上,她顺着河流遥望,就是要看到这座桥,这座发生无数故事的桥。

    你好吗?石桥?怎么不问我好不好?我出嫁那天从你身边经过,你为什么不拦住我?

    扭过头是夕阳归去的地方,夕阳尽头就是她曾经的家!

    白杨大道幽暗清凉,风把树冠摇来摇去。

    大道呀我又回来了,可曾认得离家的孩子?

    一个叛逆的孩子,受到教训回来了!

    这条她曾讨厌的路宽容的迎接她回家。

    走进梨园边的小路,前面就是老屋,在落日余晖中默立着,炊烟从房顶袅袅飘起,谁在做饭?

    大姐吗?

    她的心激动起来,进院时要跳到嗓子眼了,“家呀,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迈进厨房那一刻起就回来了!

    做饭的是大嫂,她正在用饭铲子炝锅,滋滋冒着烟,红梅在门口轻轻叫了声:“大嫂”!

    大嫂瞟了她一眼,一舀子水泼进锅里,腾起一股白色蒸汽。

    她放下锅铲往屋里走去,踩着满地苞米杆儿不慌不忙的背影像是背后没有人。

    红梅跟随这样的背影进了屋。

    父亲面对着窗户坐着,留给她一个后背,大哥的二宝光溜溜地在父亲脚边爬。

    她把零食放在柜盖上,回身抱起二宝,他光光地坐在她的臂弯里弯曲扭动,她怕摔了他,赶紧放炕上。

    她取过一瓶饮料打开,饮料“滋滋”冒着泡沫,二宝坐起来抱着饮料喝。

    父亲这才回过头,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进来的是只猫,然后他又回过头去。

    不知是他木讷了还是对她有气,那股冰冷浇灭了她心头的热望,感到从头到脚的寒冷。

    侄女和哥哥不知在里间听没听见她回来,还是去了别处,没看见他们。

    她在寻找大姐,可是屋里没有大姐的痕迹,她来到院里,迎面看见妹妹挎筐小白菜走进来。

    妹妹放下筐奔向她,喜出望外地上下打量着她,说:“还以为你把家忘了呢”!

    她突然鼻子一酸,掩饰着问:“大姐呢”?

    妹妹:“哦,忘了告诉你,大姐搬出去了”!

    “搬回家去了”?

    “没有,在老舅家隔壁,我领你去”。

    她又回屋时大嫂也回到了厨房,在蹲着烧火,她从大嫂身后踩着苞米杆走过去,她把零食一分为二,放在柜盖上一份,剩下的拎在手里。

    看看父亲沉默的背影,她没说什么,又从大嫂身后出去了,她和妹妹走在梨园幽暗的边缘。

    妹妹的大辫子好像几天没梳过,毛糙凌乱,刘海抿在耳后,穿的衣裳上下够不全,短裤腿,短袖口,妹妹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亲切探寻,她被看的发毛,怕被她发现什么,勉强挤出笑容说:“看我干啥”?

    妹妹:“看看你幸福的模样”!

    她们来到一座土屋前,就在老舅家西院,土屋中间是厨房,厨房东边是房东家,她们进了西边那屋。

    大姐正在地上洗东西,抬头看见了妹妹,看见身后的她时眼里先是惊讶,眨了眨才露出惊喜的笑容。

    连说:“哎呦喂,这是哪股风把你这新媳妇儿吹回来了”?

    大姐站起身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这时二宝哭了,被说话声惊醒了。

    大姐走过去抱起二宝,红梅这才打量一下这间屋,靠窗用木板搭了个床,上面铺块炕革,报纸新糊的墙壁,棚顶依然是旧主的黑纸棚,屋里什么家具也没有,几个碗碟放在墙角的瓦片上。

    屋里潮湿阴暗,大姐打开了电灯,从棚顶吊下来的灯泡发着昏黄的光,照着破壁残墙。

    但屋里极其幽静,她面对的都是姐妹亲人,她感觉到另一种安宁。

    她拎着食品袋子终于找到了放置地点,就是把它放在了板床上。

    她问:“我大外甥呢”。

    大姐说:“和阳阳在老舅家玩呢,两个小东西不见面互相找,见了面玩不消停,现在好多了,不像以前鬼哭狼嚎的了”。

    姐妹三人都笑了。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进来一人,瞪着吃惊的眼睛,正是大姐夫。

    他风尘仆仆的,黑了瘦了,但眼神挺有光彩,他斜挎着那个破皮包,拎了一个编织袋,里面半截鼓溜溜的。

    另一只手拎筐西红柿,他拘谨地站着,笑着说:“红梅回来了”!

    这个她看不起的窝囊姐夫,此刻看上去那么可亲。

    她打趣他说:“嗯,你下班啦”?

    大姐夫不好意思了,边往地上放东西边说:“你们才叫上班呢!我还叫上班?闻立不休息呀”?

    红梅:“嗯,我学习直接回来的”。

    大姐抱着二宝好奇的走过去,问姐夫:“没挣到钱挣回了这些柿子”?

    大姐夫把编织袋挽下去,里面露出了黄白的香瓜,香瓜的味道也随之浮动。

    他说:“我今天去的那家是洗衣机坏了,修完了男主人非得给我装这些瓜,他家正好种瓜的,柿子也是他家的,修理费一分钱没少给”。

    大姐对两妹妹说:“世上还是好人多,经常遇到这样的好客户,这一夏天没少吃香瓜和西瓜,人家也是看你大姐夫可怜,就施舍了,哈哈”。

    大姐一副坦然处之的样子让人看着心安。

    妹妹说:“我得回家了,家里有小白菜,你要吗?大姐”?

    大姐说:“我不要,拿几个瓜回去吧”。

    妹妹抱着三个瓜出去了,叫着侄女一起回去了。

    外甥像小猴子似的蹭进了屋,红梅走过去一下子抱起了他,小家伙开心的笑了。

    陋室虽破,但大姐一家自由团圆,孩子大人都发自内心地快乐。

    她拿出一罐饮料拧着提环,外甥痴痴地看着,两只小手向前伸着随时准备接。

    “滋滋”易拉罐冒着泡沫终于拧开了,外甥小心地接过去,凑到嘴边唆了一口。

    “哈”,他发出品酒的声音,舔舔嘴唇,然后小口小口地喝着。

    大姐说:“我儿子第一次喝饮料,不会喝”。

    红梅坐到了床上,感觉就是木板上直接铺的炕革,木板高低不平,坐在上面还呼扇。

    姐夫趁空鼓捣别人送过来的电器,他一刻也不闲着。

    大姐把二宝交给她说:“正好给我抱会儿我做饭,你没吃饭吧”?

    她:“没呢”。

    大姐有点为难地说:“我们可没啥好吃的呀”!

    她:“给我做啥好吃的,你们吃啥我吃啥”。

    大姐说:“那就是烀土豆,再蒸一碗鸡蛋酱。

    对了,我把我家小鸡也带过来了,刚搬回来时二十多只鸡,带到这来就五六只,宰杀了那么多,还有几只明白是我家的,大嫂硬赖是她们的。

    我一想算了,她们就她们的吧,我损失的东西还少吗?

    何止几只鸡!

    那头猪我卖了,给了爸五十块钱,这段时间吃爸家饲料了”。

    大姐麻利地准备着土豆,流畅地唠叨这些家务事。

    红梅抱着二宝一会儿坐在门槛上,一会儿站起来踱着,二宝黑黝黝,沉甸甸,还挺胖。

    他瞪着一双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抱他的人,因为陌生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

    晚饭就在炕革上吃的,土豆皮涨破了,开了花似的,吃着土豆就着鸡蛋酱,咬一口葱,还有园里新摘的辣椒,这就是她们小时候的家常饭,现在和姐姐一道吃起来还是那么香。

    撤去了这些碗筷,大姐擦了擦炕革,她在床的一头拿过几条薄被,她把最厚的那条铺在最西边对红梅说:“你睡这”。

    姐夫在最东边,中间是大姐和两个外甥。

    姐夫很快发出呼噜声,姐妹俩难得这样并肩躺着。

    大姐问:“你和闻立和睦吗”?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空,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和睦”。

    大姐说:“那就好。送亲的回来都夸,说红梅没白上学,嫁的是村里最好的,那新房没比的了,婆家还使用自来水,菜园是菜园,果园是果园”。

    她没有回答。

    心里说,如果嫁给石峰,那还是别墅呢,自来水算个屁!

    当初怕豪门欺负人,但用如今的辛苦在豪门也能混得不错,没准豪门更有修养。

    如果是一盘棋,她走错了;

    如果是一场赌,她赌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如今打碎牙往肚里咽吧。

    大姐的生活艰苦若此,但笑容亦若此。

    她彻悟了,人的快乐与物质无关,是心情,心情舒畅就快乐了。

    是她太笨,头破血流才懂,还是成长需要代价?

    她又不禁想到,大姐当初就租住这里,而不是在娘家煎熬岂不更好?

    大姐终于搬出来了,回到了正常轨迹,娘家的炕也不挤了,所有人都归位,只有她回不去了。

    哎,……!

    她在大姐家消磨了三天,过了三天人的日子。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久了大姐就会发现端倪。

    这天清晨,她告别了大姐回到“娘家”,妹妹在准备做饭,里间屋都没起来,父亲在园里看花,她径直进屋了。

    她对妹妹说:“帮我把被垛拿下来,我要带走一些东西”。

    妹妹很快撤去了被子,从底部抱出那个大书包,交给她说:“我一直给你看着,谁也没动过”。

    她把书包放在炕上,转身掀开被垛底下的布帘,里面的空格里有她的衣服,她都抱到炕上,一件件抖落,她只拿了那件妹妹织的湖蓝色毛衣塞进背包,剩下的往妹妹面前一推,说:“这些都给你穿吧,有肥大的给大姐也行”。

    妹妹默默地一件件摞起来,问:“以后你怎么办?换季就买吗”?

    她:“买”。

    她又一次迈过门槛,和妹妹一起走到香水树下,她停了下来,抚摸着香水树,这棵树,小时候她坐在下面乘凉,后来啊,她在树下和一个人告别。

    如今啊,再见了,香水树!

    妹妹目送她沿着梨园边小路走去。

    她出了村,沿着那条大道往前走了,心里发誓:“再也不回来了,就是死也死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