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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人心

    自晋武帝太康元年始,全国统一,短短几年里出现了一片政治繁荣,民生富庶之景象,宁海于此时置县。战乱纷争,王孙叠替,天道往复,一切时过过境迁于千年之后。

    正德年间,宁海城西,夜近黄昏,天空突现一片紫彩霞光,城内众人惊然仰望。霎时风云际变,雷电狂风大作。第二天,西门鼓楼无端倒塌,只见一群人聚于塌方之处,官民皆有,甚是嘈杂。

    人群中有人言道:

    “会不会是个宝物?”

    “话说知县大人也来了,怎不把它弄回府呢?”

    “据说是在清理废墟时发现的。哎呦,说来真是奇怪啊!鬼知道这地下还埋了这宝物。”

    “那壮小伙掘地之时,只觉有块硬物,心想是块石头,便用力一掘,好家伙,只见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啊!周围人见状,撒腿就跑啊!还宝物!晦气着呢!”

    “我听人说这东西在地底下已经修炼成精了,那根也化成了人形,像极了个娃娃!”

    “越说越离谱,府尊大人才不敢把它带回去呢……”

    “我一把年纪喽,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实在物,先前只听得姥姥说起过,要修成这番通灵模样,怎么也得上千年吧!”

    “快说说,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就是个何首乌嘛……都怎么回事……”

    ……

    真是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地个水泄不通。

    知县愁眉紧锁,问道一旁的县丞与师爷:“昨日黄昏天象异常,今日又遇到此事。这……怪事连连,对我县不知是福是祸?”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沧桑之音:“福祸相生,轮回可乘。”

    一手提铜铃,身穿破衫的跛脚道士缓缓走来,众人不约而同给他让开了路。道士走到“宝物”身旁,对众人道:“各位乡亲父老。这是千年何首乌,吸得天地精华早已修炼成精,昨日因天台山脉共降祥瑞与祸福,使其暂失幻化之术,今不幸被人所伤。如今其千年道行大毁,已生报复之心。”众人听完,纷纷议论起来。

    一旁,师爷对知县轻声道:“何首乌流血,古有所闻,如此怪诞,想必这东西真已成精。不如信此道人之言,问其如何处置为好?”知县走到跛脚道士面前,做礼一问:“依大师所言,此物若是不除,必会殃及百姓?”跛脚道士望向众人,缓缓道:“此物戾气太重,环肆弥漫,不得不防。只是……”没等跛脚道士把话说完,只见人群中有人喊道:“既然要害人,就必须除掉这祸害!”一时,在场之人无不应声附和。

    这时,只闻一孩子喊道:“道长,我母亲说,人心要向善,是我们先伤害了它,它才有报复之心,我们应该救救它?”另一孩子咬着手指,亦道:“道长,您一定有办法救它的,对吧?我母亲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一定要救救它呀。”跛脚道士叹了一声气:“唉,芸芸众生皆为己,人心最是不为过。”随即仰头朝天,轻声道:“莫非这是天意。”

    此时,一挑夫手持扁担,怒道:“你这道士好会浑说。不管是不是妖怪,反正这东西不能留,要是害出了人命,那可如何是好。你道行高,可我们平民老百姓只想求得个安生太平……”跛脚道士没有回他,径直走到知县面前道:“此物不可除,今世伤它性命,几番轮回,必转世为魔,祸害后代子孙,凡事皆有因果报应。”知县问道:“道长,那该如何是好?”跛脚道士道:“贫道有一方法,可保两全,但是需要知县大人帮一个忙。”知县道:“大师既有方法,何不说来听听,我等必全力相助。”跛脚道士欣然一笑,细数交代后,转头望向两位替首乌精求情的孩子:“你我缘分未尽,无奈最好不见。”

    那晚,城西鼓楼被官兵把守地严严实实。知县走向跛脚道士:“道长,我已差人在此铺满香草,插遍青竹,点好九百九十支檀木线香。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便是?”跛脚道士做礼道:“大人操劳,且于一旁休息片刻,待贫道作法度它。”

    离首乌精三丈远处,跛脚道士就地盘腿,折断一根柳条后,便开始念经做法。半个时辰后,跛脚道士来至首乌精身旁:“貌美如花今非是,千年苦心一夕毁。可怜元宵十四后,三月春雷落九天。消得人间飘摇号,随我白溪度逍遥……”话语刚落,只见线香成灰,满地的香草与青竹瞬间枯萎凋谢,首乌精缓缓飘于半空,伴随一阵耀眼金光,霎时间夜如白昼。只见跛脚道士拔出一把桃木,凌空舞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首乌精瞬间幻化成一女子,身着留仙裙,桃花善面,闭眼微笑,清秀迷人。

    片刻后,天空雷光大作,首乌精缓缓睁开双眼,与跛脚道士一同朝着东南方飞去。西门鼓楼,独留一把桃木长剑。不远处,知县等人惊然瞪目。

    几天后,宁海“首乌精”之事传遍了整个台州府,甚至宁波府。这一传二,二传三,越传越邪乎。几年后,此事渐渐淡却,偶有听人提起,已是茶余饭后之际。

    一日天朗气清,只见一群妇人晒着太阳,围坐闲聊,一妇人可怜道:“赵家独子彦卿真是可怜啊,父亲早逝,母子俩相依为命。刚娶上媳妇,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家里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只怕他母亲熬不过这个冬了,真是可怜啊。”另一妇人可怜道:“这孩子从小心地善良,还记得那个首乌精不,要不是这孩子求情,那道士也不会度它。”她祈祷着:“老天爷保佑,保佑他们母子吧。”

    赵彦卿家境贫苦,住于宁海城西,不识一字,但为人老实,人品一流。彦卿平日在家务农,给东家种着几亩地,一年下来也够吃穿,余暇之际便会上山砍些木柴,送至城西的霁月酒楼增添些家用。

    城西,“李郎中,怎么样了?”彦卿皱着眉,李郎中轻轻摇头:“彦卿啊,借一步说话吧。”

    屋外,李郎中欲言又止,彦卿问道:“李郎中,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李郎中缓声道:“彦卿啊,同他们的诊论是一致的,你母亲确实得了天疱疮。”他解释道:“常年的积劳所致,上了年数,经脉不顺,积毒难排,才会……”赵彦清眉头紧皱,李郎中无奈道:“在宁海,没人治得了这病,你……你还是准备准备后事吧。”赵彦卿如遇晴天霹雳,急忙跪下求情:“李郎中,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啊!她苦了那么多年……我……我没让她享过一天的福,李郎中!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啊!”李郎中急忙扶起他:“彦卿!别这样,你先起来。”对着泪流满面的彦卿,李郎中一筹莫展:“彦清,不是我不肯帮你,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得了这个病就是要去见阎王了啊!彦卿啊,你听我说,听我说。”赵彦清只是流泪,李郎中沉声道:“我给你开个方子,兴许能缓解你母亲的痛苦。这阵子,多陪陪你母亲,也算是尽心尽孝了。”他亦泪光闪烁:“彦清,恕我无能。”随后拍了拍赵彦清的肩:“别太伤心,让你母亲看到了不好。”

    李郎中离开了,彦卿独自坐于屋内,他望向桌边的药方,泪水不断,不敢泣出一丝声响。

    一日,霁月楼。赵彦卿送完松柴,刚欲离开,只见大堂一客桌上围满了人,他甚是好奇,上前一瞧。一壮汉满脸麻子,神神叨叨着:“我瞧得仔细,那地方只有神仙去得……”一书生道:“据我所知,兄台在三门海上之所见,乃是‘海市’。宋朝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有云:‘登州海中时有云气,为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兄台真是好运气啊。”这时一老人回忆道:“我曾听老辈人讲起,这海市只能见着,却寻不得,因为那是神仙住的地儿。”书生应声道:“可不是嘛,据说海市之景,尽归于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岛。”他羡然一笑:“只有得道之人才方可去得。听说仙岛上有繁华富丽的天府宫殿,也有悠然宁静的世外桃源。当年秦皇东渡求仙,就是寻这三座仙山,求取长生不老药。”只闻壮汉一笑:“你个书生,还谈论起秦始皇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的药,就连治百病的药我都没见过,老百姓比不得帝王将相,只求太太平平多活个几年,各位说是不是啊,哈哈哈!”众人听完,皆开怀大笑起来。

    这时,人群中,一头带斗笠的男子缓缓道:“不瞒各位,我还真知道一种包治百病的灵药。”见无人搭话,赵彦卿随即问道:“这位兄台,真有此药?”戴斗笠的男子回道:“兄台可去过白溪?”赵彦清摇摇头:“白溪在哪里?”只见书生拉长了声:“不就在娄家村附近嘛,深山老坳,哪有什么灵药啊。”

    “在下姓傅名志,正是娄家村村民。各位是否还记得,几年前,城西鼓楼,首乌精之事?”傅志环视四周,诧异道:“难道,各位都不记得了?”只闻壮汉一笑:“这事儿,宁海谁人不知啊。”傅志轻轻一拍桌:“那好。据说当年道士救下首乌精后啊,并未离开宁海。而是将‘道行尽失’的首乌精带往一(凝聚了天地精华)洞天福地休养生息。这地方,就在白溪。而首乌精所在的洞天福地,就有包治百病的灵药。”他微微皱眉:“说来也怪,近几年,白溪峡谷里常现怪事,常见五彩霞光,据说霞光所在处就是那洞天福地,就有灵药。”赵彦清问道:“原来是这样。那有人进得峡谷,取到过灵药吗?”傅志摇摇头:“据说首乌精虽被道士所救,可对当年之事依旧耿耿于怀,所以没人敢进去看个究竟,生怕被那首乌精给害了。”众人听罢,纷纷觉得无趣,书生笑道:“兄台所言竟与那海市一般,我还以为兄台亲眼见过灵药,哈哈哈!”众人皆大笑,赵彦卿却匆匆问道:“这位兄台,兄台能否带我去白溪峡谷?”众人见状,只觉彦卿在开玩笑。

    当晚,赵彦卿在家中招待了傅志。打理好家中琐事,嘱咐好妻子,第二日便同傅志前往白溪。

    白溪峡谷附近,傅志再三劝道:“赵兄,你是个孝子。可是……你要三思啊。前面有什么,谁也不清楚。”赵彦卿目光坚毅:“事到如今,我顾不得这些了。傅兄,我心意已决。”两人于峡谷入口别过,只见彦卿独自朝峡谷深处走去。

    一晃三天过去了,依旧不见彦卿归来。傅志着急万分,他顾不得太多,径直前往峡谷找寻彦清。他刚进峡谷没百步,只见远处闪起一道五彩霞光,伴随着一阵阵阴风,煞是瘆人。这时,不远处,可见一人走来,步履蹒跚,衣衫不整,仔细一看正是彦卿。傅志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彦清眼神迷离,全身虚脱:“傅兄,我没……没能找到灵药,我……”话未说完,彦清便昏了过去,傅志背起他,匆匆离开峡谷。

    傅志家中,郎中缓缓合上房门:“没什么大事,修养一阵子就好。”傅志礼谢道:“多谢郎中,那我就不送了,这些您收着……”这时,屋内,只闻傅志女儿喊道:“爹,他醒了,他醒了!”赵彦清轻轻睁开眼,隐约看见一孩童闪过。

    “赵兄,赵兄!你终于醒了,菩萨保佑!平儿,快去倒杯水来。”傅志万分欣喜,扶起彦清:“赵兄,来,慢慢靠着。喝口水。”他转过身,吩咐平儿:“拿点吃的过来。”赵彦卿喘着气,虚弱道:“傅兄,给你添麻烦了。我,我,我这睡了多久?”傅志道:“别说了,你现在很虚弱。你睡了整整一天。什么都别想了,在我这儿多修养几天。”

    这日傍晚,赵彦卿缓缓下床,出门透了透气。只见傅志正在院里编着竹篮,彦清问道:“傅兄,你编的是?”傅志见状,急忙将彦清搀扶到藤椅:“编个竹篮而已,赵兄,你怎么下床了……”

    两人聊及峡谷之事,傅志不禁问道:“赵兄,那发出五彩奇光的地方……”赵彦卿懊悔道:“不曾寻到,我能看到它,能接近它,却始终寻不着它。它跳跃得太快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追至峡谷深处,只见四周花木突然盛开,宛如春日,可是很快,很快,就全部凋谢了。(幻象:只因万物需循天道)”傅志诧异:“现在是冬天,这……这太奇怪了。赵兄能安全回来,真是菩萨保佑,谢天谢地!赵兄,你……你不害怕吗?”赵彦卿道:“怕!当然怕,但是一想到我娘,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垂下眸,一脸无奈:“五彩霞光,若即若离,似乎有意在避开我。”傅志拍了拍彦卿的肩膀,安慰道:“赵兄,也许我们都错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治百病的灵药。毕竟,谁也没见过。”他一脸懊悔:“这事儿都怪我。”赵彦卿摇摇头,一脸坚定道:“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万一有呢。”傅志皱起眉:“赵兄,山林多鬼魅,万一你出事了,你母亲怎么办,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你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时,“爹爹,赵叔伯,可以吃饭了。”只闻平儿唤道。傅志扶起一脸愁眉的彦卿:“赵兄,什么都别想了,先吃饭。我杀了只鸡,晚上好好补补。”

    那晚,赵彦卿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眼前飘过的,是妻子憔悴的脸庞,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想起病重在床的老母亲,他不禁流下了泪水。霎时,屋外犬吠忽停,虫鸣不再,四下出奇的安静。只见一道金光从房顶缓缓降下,照亮了整个房间。

    “凌宵妒花人自立,浮沉尽,飞花掠梦影……”只见一女子飘然若仙,悬于半空,对彦卿淡淡一笑:“赵彦清,你可记得我?”

    一参状草药飘至赵彦清面前,彦卿惊然,只闻仙女道:“你且不必惊慌,我乃当年城西鼓楼的首乌精,并无害你之心。”她飘至彦清面前:“人世无常,你母亲阳寿将尽,非人力可改,身染恶疮乃前世因果。念你孝心可叹,仙枢相赠……(来此只为还愿)”赵彦卿接过仙草,急忙跪谢:“多谢首乌仙子,救母之恩无以回报!”此时,房内透彻着(熟悉的)五彩霞光,首乌仙子念道:“商湖宦海,金银逸散;玉樽红绡,真情难当。羁旅漂泊,高山流水,当年与子成说。寒妆不就,相思化泪,来世死生契阔。”说罢,房内一切复原。赵彦卿一阵抽搐,睁开了双眼,只见自己静躺在床,屋外朦胧微亮,公鸡起鸣,方觉是梦。他微微侧身,打算回笼一觉时,只见枕边躺着一支参状仙草。

    第二日,赵彦卿将昨晚之事一一说于傅志,傅志惊奇之余,甚替彦清高兴。两人特意前往当地的一处寺院,为首乌精祈福。随后赵彦卿马不停蹄地赶回宁海,将所遇之事告知妻子。半月后,彦卿母亲之病痊愈。

    话说当年还有一位替首乌精求过情的孩子,其叫徐明,家住宁海城东。

    徐明祖籍余姚陆埠,祖上先人均在一大户人家府内做差。徐明年幼之时,便父母双亡,好在还有一个独眼的叔伯可以依靠,两人相依为命。(当年,东家大户在陆埠开过货栈,发了大财,可好景不长,因为害了人命,最后险些家破人亡,后逃至宁海安生。)

    徐明年幼时,在城东(坑龙王村)给人放牛。因其叔伯疏于管教,徐明的性子越来越野,待其长大成人后,性情愈发顽劣。平日里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无恶不作,名声早已不好。

    一日,天干气冷,寒冰冻结,飘起鹅毛大雪。一大清早,徐明的叔伯便出门赶集。屋外,一衣着单薄,吊儿郎当的少年喊道:“徐明,徐明。出来啊,文渊哥等得不耐烦了。”徐明被吵醒了,显得格外不耐烦:“他姥姥的,大冷天的,嚎什么嚎!”那少年回道:“文渊哥说了,有好事找你。他说落不了你的好,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至文渊家,一身材瘦小,鼻梁高挺,面容奸诈的男子笑迎而来:“呦,你让我好等啊,徐明弟兄!”徐明见状,便知没有好事,不禁道:“文渊兄,最近可好啊?上次被我打伤的那条腿好了没?”文渊一笑:“都说不打不相识。呦,你这一说呀,我的腿还真有点疼了。”他拍了拍腿:“这不,腿不利索了,要麻烦兄弟帮我一个忙啊呐。哈哈哈……”徐明上下打量着他:“别那么客气,有话直说吧。”文渊假泣道:“兄弟啊,好兄弟啊。兄弟有所不知,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前阵子,张达生儿子娶媳妇,便问我借了五十两白银,说是要给他的老房修理修理。这,这我哪儿有这么多的银子,我认他是个老实人,就管了这闲事,向鸿运赌坊的王老爷借了五十两。”他故做擦泪:“谁知这张达生上山采药,摔下悬崖死了。徐兄弟,我就想要回那五十两银子,你也知道向熟人讨债……”徐明轻蔑一笑:“确实不地道啊。据我所知,张达生还没下葬吧。这会儿,你也不缺这五十两银子吧?”文渊长叹一声气,故作凄惨:“我这……我也是被逼无奈啊,王老爷逼得我……唉……徐兄弟,我听说你可是讨债的行家,只要你肯帮我,利息全是你的……”

    徐明思了片刻,不禁一笑:“我徐明讨债从来都是狠的,你尽管放心。你也别跟我扯什么王老爷,大家都是明白人。”只见文渊一声大笑:“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哈哈哈……”随后,几人便去了附近的酒楼。

    三天后,文渊家,只见文渊盈盈一笑:“徐兄弟,怎么样?银子要来了吗?”徐明将一黄色布袋甩在案头:“五十两在此,你数数。十五两利息我扣下了。”文渊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好本事啊。徐兄弟,你是咋讨来的啊?说给我听听。”徐明冷冷道:“今天张达生下葬,他小女儿把自个儿卖给了陈家,给人当丫鬟去了。你满意了吧。”文渊见徐明语带不悦,不禁冷冷一笑:“怎么,你心软了?我只认钱,别人的死活我才不管。你要是心肠好,就去把她赎出来。”徐明盯了文渊片刻,转身离去:“不会有下次了,这差事我再也干不了。”

    这日,石桥上,徐明独坐桥头,兀自发呆。人从桥上走,水自桥下流,一切都是如此平常宁静。日近黄昏,一白发老翁拄杖走来,他温声一问:“孩子,你都坐了一天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徐明抬起头,望向老翁,一脸愧疚,缓缓摇了摇头。老翁只是道:“孩子啊,有烦心事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了。”徐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老伯伯,我是替人讨债的,从来我都是向赌徒嫖客,不思进取之辈讨债。可是前阵子,我却为了十五两银子破了规矩,害得一女子卖身为奴。你说,我是不是万恶不赦之徒!”老翁捋了捋胡子:“没有完全的对错,善恶也只在一念之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如今你已知错,怎会是个万恶不赦之徒?”徐明站了起来,继续问道:“老伯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赎下犯过的罪孽?”老翁道:“孩子,从今往后,只要你能记住一句话就好。”徐明问:“是何?”老翁道:“‘勿以善小而不为’,不积小善而为大不善。”他慈祥一笑:“世人能做到这点,便已善莫大焉。”徐明望着桥下的流水,一边点头应是,一边叹气懊悔。他转过身,欲谢老翁,却不见老翁身影。

    第二天,徐明来至陈家大院,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一番折腾后,总算把张达生的小女儿赎了出来。

    自此之后,徐明开始本分为人,性情渐渐温和起来。平日帮叔伯进山里砍竹,在家编席,下地务农,对周围父老乡民也是尽心尽善。(转眼两年后,邻村的媒婆前来向徐明说亲,而那位姑娘,正是张达生的小女儿。)

    又是一年元宵日,十四花灯微雨时。黄口歌来把灯问,烟花流水苍桥畔。

    梁皇山脚,真云寺内,只见一僧一道谈笑而行。两人行至后山竹苑,只见胖僧问道:“这回她也还了愿。自此之后,又该往何处安生?”跛脚道士指向东北:“南海之翼,慈悲之乡。”胖和尚双手合十:“善哉!善哉!虽在白溪胜境修回百年法力,却折了仙枢与那少年,不知多久才能入世为人。”跛脚道士笑道:“无妨无妨!修行千年不及行善一时,且见她幻作老翁,又度一人,也算是功德一件。今日将她交于普陀山主,也可助她早日入道。”胖和尚念道:“一世檀珠慈悲度,三生罪孽为谁赎。你了却了她之苦,可不知那红尘之苦该如何了结?”他停下脚步:“待你度了那木槿之苦,一并去往仙霞阁,消了这段‘十里红妆’?”道士笑着:“万事随缘化。这赵家和徐家的郁结,随它吧,随它吧。三劫过后,我便去往那冥河之畔,做一回渡者,等那姑娘尘缘尽散,也该回去了……”说罢,两人离开竹苑,不知何往。

    十年后,已是嘉靖年间,赵彦卿和徐明都至而立之年。

    宁海城西,炊烟袅袅。老屋倾斜,墙外苍苔满挂。一少年正在门外把弄木棍,他就是赵彦清之子——赵昱。

    城东一处田地,只见两孩童身穿着破青衣,竖着两牧丫髻,腰间都编着一个小葫芦,笑吟吟地回家而去。这两个牧牛童子乃是徐明的儿子——徐盛、徐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