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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

    宁波,1844广场,忆暹罗泰餐厅内。

    只见朝露气道:“什么从未绿过任何人,只是忘了说分手。这是多渣啊,才会说出这话!”章果果含着泪:“其实,我知道,他嫌弃我穷……嫌我宁波没有房子……嫌我是个菜场卖海鲜的小贩……”

    “什么,就他,还嫌弃你!”朝露气不打一处来:“任何人都可以嫌弃你,唯独他不行。他创业的钱是你给的;他被人打了,是他替他出的头;他住院了,照顾他的人是你……他现在嫌弃你穷?太没良心了吧!他说这话,怎么不怕被雷劈死……”章果果只是流泪:“朝露,我……我的心好痛……好痛……”朝露放下手中的筷勺,望向窗外:“高远,真是个王八蛋!”她向餐厅服务员打了个响指:“hello,帮我们上几瓶啤酒……”

    不久,赵明义与肖曈前来,只见满桌哈啤,朝露与章果果也抱在了一起。赵明义不禁问道:“你们怎么了?”肖曈亦问:“你们怎么喝上了?”朝露道:“明义,你来的正好,帮我们倒杯水来吧。”

    微醉的章果果凝视着明义与朝露:“明义,朝露,你们会因为家里穷而感到自卑吗?你知道穷可以让人卑微到什么地步吗?这些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明义给果果递去一杯柠檬水:“果果,你喝口水吧,你……哎,为了高远,不值得。”果果回忆着年少,自顾自道:“……都说寒梅出贵子,我们家都没有门。我在哈尔滨出身,我父亲是外来户,跟我妈结婚做了上门女婿。姥姥家的那间砖瓦房后面有一间茅草屋,我就是在这茅草屋里度过了整个童年。东北的冬天,真的冷啊!窗户上永远糊着透明的塑料布。即便如此,屋子里还是四下透风。家里烧炕的不是煤,那时候家里根本烧不起,而是半子,就是用斧子把那木头切成一条一条的堆放在门前。”她垂下眸:“老大一堆,那是一家人一整个冬天的取暖物。我妈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把炕烧得热乎点儿,你不脱衣服睡觉之前,你想在这个屋子里溜达你是需要穿棉袄的。”

    章果果放下水杯:“我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洗澡,家里冷啊洗不了,我妈就带我去澡堂子洗,一个月洗一次,一次五块钱,老开心了,热乎啊。一到冬天,我妈做的饭不是白菜就是土豆子。我曾经以为那就是生活,是所有人的生活,并没有觉得不开心,后来才发现那只是我们的生活。上学后开始自卑,变得越来越虚荣。中午带那个饭,用那最早的铝饭盒装带个盖。吃饭的时候得用饭盒挡着,恨不得把那个脸都贴到饭盒里,很怕同学看见白菜土豆子。还不懂事满地打滚要新衣服,哎至今不敢回想我妈那个无奈的眼神。”

    章果果眼眶湿润:“每当我想到这我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后来再大点儿,终于明白了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同学的一个随身听是我一个月的饭钱,同学的一双鞋是我两个月的饭钱。那时候是真的怕因为家庭让人瞧不起,我特别抵触别人问我家庭的一些问题,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我父母没有一些很好的体面的工作。后来上大学的每一个假期每一个周末都会去打工,为了八十块钱,工作十二个小时蹲在地上啃馒头,还会在中央大街发传单,发到脚后跟疼,发到口吐白沫,我差点儿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好面儿的人。我曾经抱怨过,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有一次我爸跟我姥爷吵架了,全家被撵出来,我哭着我跑了,一个人喝酒,拎着酒瓶子跑到我们哈尔滨最繁华的中央大街,我就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房子。我感慨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们家人而亮。我就站在那个索菲亚大教堂门前,我就大喊,我说如果能让我有钱该有多好,我就不会让我爸我妈被赶出来。我就特别羡慕那些有钱的同学,有钱的人,他们走到哪儿都特别的自信,那么有底气。再后来我突然明白,穷才是我的财富啊,我以为穷变得独立,变得内心强大,强大到为了钱我可以放下面子。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真的真的不自卑了。”

    章果果顿了顿,轻轻擦了擦泪:“二十二岁那年,我就挣到了我人生的第一桶金,给家里买了房,不羡慕谁也不依赖谁,人生是要靠自己去掌握的,不久前看到这么一句话:‘我们踩着父母的肩膀见识了他们从未见过的繁华’。上班后我经常问我爸家里需要什么,我爸总说老姑娘爸没啥本事啊,对不起你啊孩子,没有给你好的生活,家里头啥也不缺,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不用管我们,真是应了那句:‘我的孩子我只要他幸福快乐就行了’。但是我想对我爸说,咱家虽然不富裕,但您从来没让我挨过饿,我是在爱的包裹下长大的,那些你们没有见过的繁华我会慢慢的带你们去看。爸妈我真的很开心能成为你们的孩子,但是如果有来生我不再想成为你们的女儿,我想成为你们的母亲,让我来照顾你们……”

    不知不觉,已是凌晨,果果抱着朝露,还在流泪哭泣。或许,再坚强女人,在感情里都是会流泪的。

    不久,肖曈开车送果果回家。明义微醉,与朝露散步于三江口。明义依着栏杆,望着那深邃的夜空,那熠熠生辉的高楼,不禁感慨。回想起自己在香港旅行的那段时光,为了省些住宿费曾住在那令人窒息“棺材房”,他忘不了那些住在“棺材房”的香港“穷人”,在马桶旁边做饭,睡觉连腿都伸不直。为了弄明白,香港穷人为何会沦落到住棺材房、睡笼屋?为何宁愿住棺材房,也不愿来大陆发展?明义放下旅行计划,整整一月,通过走访当地“穷人”,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直到明义离开香港,他都没有找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赵明义遥思着:“……当我们去抨击一个人穷的时候,不要说他不努力,这是多么可笑与站不住脚。他们(社会底层的穷人)可能是付出最多的一些人,但是他们的收入却不成正比,这是社会对他们最大的不公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怎么可能公平。出生不同,命运就不同。但是……我们大都是可以幸福的……就像果果你,凡是经历,无论好坏,都会使你成长,都是一生无价之财富……”

    这时,只见朝露对明义道:明义,你在想什么呢?从1844广场出来后,就没见你说过话。”赵明义伤怀着,吞吞吐吐道:“我……”他指向不远处:“朝露,你看!那繁华的都市,千姿百态的高楼大厦,看那璀璨的夜景,灯红酒绿的纸醉金迷。”朝露问道:“明义?”赵明义又道:“在这个‘强弱悬殊’的社会,底层人的生活只会越来越惨,被挤压的没有一点儿空间。而且他们不是在做一些无谓的事情,那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却非常有技术。现实是整个社会运转大部分都是由他们推动的,他们当然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给他们机会。”赵明义顿了顿:“论拼努力的程度,谁能赶得上工地的工人,马路上的清洁工。很多人,每天周转在几份工作之间,被生活的辛苦打磨到麻木。朝不保夕的底层生活,摧毁最大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是绝望与丧失信心。”朝露蹙起眉:“明义,你怎么了?”

    这时,长风起兮,明义于宁波三江口,黯然(亦感慨自己郁郁不得志)抒怀

    明州故里,卓然而立。

    东南要会,地接四明。

    依钱湖而面沧海,拥月湖而述古今。

    云霞兴蔚,竹海瑶霖,山川舒锦绣之韵,千里如画。

    仙霖初雨,长龙卧波,灵江逶千帆百舸,奋楫笃行。

    南国书城,天一水生。

    文汇千机,气御华霄。

    乌含巷口,孝传千秋。

    学子鸿儒,怀瑾握瑜,心怀天下。

    佳人倾城,轻云蔽月,谦和得体。

    梁祝蝶舞,歌死生之契阔。

    情海阡陌,许一世之倾城。

    月湖青巷,柳汀芳草;翠微碧水,三堤七桥。

    纸鸢翻飞,烟雨淅沥;轻舟河坊,把酒言欢。

    前路慢慢,山长水远,尽付高山流水之情。

    四时季换,天道往复,觉苍茫宇宙之浩淼。

    怎叹,天机难觅,人道渺渺,感轮回归一之悲怆!

    三江甬汇,历尘世而诉沧桑;游龙长鸣,下四海而接凌云。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浙东女子尽封王。

    思哲伟业,功不下禹,知行合一致良知。

    悲恸彻殿,绝代风骨,凛然不屈正千秋。

    古刹梵音,千年如是;东渡西行,虽历难万千,不惧尘苦。

    空自悲,一介穷生,百无一用。

    兀凄凉,孤山泠雨,泪洒长空。

    可叹,芳华尽释,复立乾坤;曾经山海,今日何在?

    他日登高,云海相望;天光破云,巍伟重霄。

    嗟乎,故人远去,亦感生当豪杰,死亦鬼雄。

    虽时运难济,不坠青衿之志,孤韧逐初心。

    ……

    朝露不禁道:“明义,你喝多了,你从未这样,也从未(在我面前,一抒性情)……”赵明义只是道:“朝露,明天我就要回宁海了。”朝露微微伤心:“哦。”朝露缓缓走近道:“其实,在宁波,才有更大的发展前景。”赵明义缓缓摇了摇头。朝露欲言又止:“明义,你(一定时因为她吧)……”赵明义问道:“朝露,怎么了?”朝露摇了摇头,掩着醋意:“没什么。”她望着姚江,只闻船鸣阵阵,两岸灯光璀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