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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二爷死了

    二爷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死去的,小五爷路过,发现他喝了药,搁自家台阶上哭哭啼啼,嘴里哭着喊着“我不想死啊,快带我去医院!”

    找来了邻乡的三叔,找来几个草垛,几个人把他抬上三叔的拖拉机,像极了赶集杀猪人起早贪黑把猪摆上案板的样。

    没能到镇上的人民医院,半路上一群人又是催吐又是灌水。可没能到镇上的人民医院,二爷就断了气。

    我挎着个烂挎包一路踢着小石头开开心心的回到家里,屁股还没坐热,奶奶让我去凑凑热闹,一看,二爷家门口小床一张,白布一块盖得严严实实的。

    “二爷死了?”

    奶奶叹了口气。

    “喝药死的,敌敌畏,烂肠子那种。”

    奶奶把我叫回了家,老爷子也不拉二胡了,揣着手到了现场,一群人让开路子,爷爷瞅了一眼,仿佛能看到盖着的人脸上到底流了多少悔恨的泪水。

    没说啥话,找了根烟,自顾自的抽了起来,爷爷很久没抽烟了,这算是破了例了。

    二爷是爷爷的堂兄弟,也是我的堂二爷,年轻时候是个不学好的主,也不跟生产队,也不劳作,插秧也能把苗子插倒,天天就等着有人能把饭喂到他嘴里。啥也没学到不说,还沾了一手赌博,这不,前些天和人赌钱输了小一千还不上,人追到家门口,一赌气就把药喝了。大概是觉着应该不会死,也可能当时被逼的急了,索性一了百了,但是从他之后的哭喊来看,前者居多。

    我们这边有这样的说法,在外面死了的人是不能回家的,会给儿孙带来霉运,所以死在外边的,不能进家门,二爷呢也没想到自个儿真能就这么没了,生前也没给自己置办一口棺材。就只能放在外面好好的看家。

    天也热,他倒是凉快了,苦了去寨子上读书的小学生了,一群小孩每天起早贪黑的,每天从他家门口路过,这下好家伙,指不定二爷哪天诈尸,朝他们招招手。

    “哟,上学去啦!”

    节目效果爆炸!

    我是吃过这种苦头的,二爷旁边就是我大奶奶家,没有血缘关系,就是住一个村这样叫而已。早些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大奶奶大晚上的在自家大门梁子上拉了根绳儿上吊,第二天被人发现,也是这个待遇,一块白布一蒙,小木板一铺,大奶奶身材高大,白布不能盖得齐整,又是梅雨季节,好家伙,我们几个小伙伴读书路过,天蒙蒙亮,硬是不敢一个人走,最起码五人小队闭着眼啥都不管才能趟过去。

    也有怪事,大奶奶一死吧,她家周围癞蛤蟆特别多,我呢又特别怕这玩意儿,一到她家门口,就得当时我的一个姐姐拉着我,不然过不去。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今儿个到你们这群小崽子了!

    你要问我为啥一个大奶奶上吊、二爷喝药?

    说到底吧,穷,穷得没脑子没文化,一冲动,索性就做了这阴间的鬼怪。

    至于要不要报复一下儿孙,不得而知。

    二爷死了没动静,大奶奶死了后,子女回家办事儿,守夜那几个晚上月亮也大,后院撒尿的几个小孩天天都说自己晚上看到后院有影子晃悠,身影高大,寻遍咱这个村子,也只有大奶奶有这体格。

    倒是给我的童年留下不少阴影,其他的倒没啥。

    大爷爷(都是称呼,没有特别亲近的关系)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所以爷爷成了这个小寨子里年纪最大的也是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加之我家的家风比较严谨,也算是美德之家。红白事基本上都得把我爷爷请到场子上做个见证,老爷子年纪大了不记事,很多事情他主持不来,但是人得到。表示一下就行了。

    这次不同,死的是我二爷,是他的兄弟,得由他主持大局了。

    先把我那两个快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叔叫回来,老大没赚着啥钱,少出点,老二混出点名堂来,多出点,两兄弟请了道场、设了灵堂、定了棺材,过了三天把人给安放进去,小伙伴才松了口气。心里想读个书都跟看恐怖片一样的,谁顶得住啊!

    两兄弟出门在外很久,家中事情早就不懂,只能天天往我家门上跑,把我爷爷请去主持大局,可我爷爷不记事儿啊,索性就把所有事儿交给道场的,给钱就行。

    我爸妈听了这事儿,过了两天就回来了。

    每天都去守夜,凌晨一回来,黑眼圈比大熊猫的都金贵。

    进了棺材第一天,大晚上烧纸,家属亲戚得去哭丧。

    我妈我大姑刚得了时下流行的烟熏妆,哭一圈回来,卧蚕也有啦!

    俩叔叔的媳妇依次上门,提了几箱牛奶、一些麦片,也算是孝敬我奶奶。

    几年难得上一次我家门见一见,这一来诚意十足,还给我丢了五十块钱让让我该吃吃该买买。说了两句“这孩子真有灵气”“江奉生得俊俏,以后指不定几个媳妇呢!”借她们吉言,未来的我单身落魄贵族一个。

    在这个小村子,他们再没其他亲人了。最后的温柔,自然要留给我家里人。

    等到把我二爷安心送走,回到城市,从此与这里再无瓜葛。

    不对,他们还有一个妈!差点把这茬忘了。

    我这个二奶奶呢,再早些时候和我二爷扯皮,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索性跑到下面的小村子找了个老伴儿,人也干净,比不得二爷邋遢。儿女也孝顺,索性就直接搬过去和人过了,这个年纪,也不用什么离婚证啥的,五六十岁的人了,活得不那么累就行。

    二爷死了没几天她也过来了。毕竟还是两口子,表面工作还是得做,不能落人口实,当然,已经落下很多了,嚼不烂的那种。

    立了望山钱(应该是招魂幡),做了法事,大晚上的敲锣打鼓念经,烦都烦死,我一直觉得人都没了再弄这些假把式有个屁用,也不止一次跟我爸提过这些我自认为的陋习,不过我爸从来都是一句话把我打发。

    “你不懂的东西,就不要去否定。”

    守夜有说法的,不管喜事白事,守夜的人越多,代表这家人福源深厚,财源宽广、人缘好。

    二爷家守夜的,没几个。除了我家这几位,其他的陆陆续续走个过场。

    前些天还有些热闹,拉二胡的、唱山歌的都有,一到晚上,老年人娱乐中心准时开场。我也去过几次,抓了几把瓜子糖果,偷了几根烟,走人,只不过看着道场里的鬼神画像、屋里的棺材、念经的道人、跪着的儿女。我会去想,你说人死了,念这么多、跪这么久,他能听到吗?他能释怀吗?他真的就不会生自己这些儿女的气嘛?

    等到二爷上山之后,就没什么人了。

    上山那天我作为亲属,也跟着去上了一炷香。

    眼见着二爷棺材落地、下地,几名身强体壮的拿着铲子往里面埋土,最起码得填平实了,然后又是熟悉的念经环节,我跟着转了几圈。心想二爷你好惨,人没了就算了,还得受这种折磨。

    一处并不算偏僻的地方,两三个火把摇曳火光,四五六七个人围着转圈圈,八九个人观望着这一切。

    死亡,就是这么简单。

    大概弄了十来天的样子,渐渐的安定下来。我一直记得一句话,人的死亡是有三个过程的,第一个是生理死亡,即是得了什么大病或是出了什么意外剥夺了你生的希望。第二个是仪式性死亡,做了法事,一干人等为你哭丧为你送行。

    第三个是社会性死亡,等时间久了,没人记得你了,那你就真的没了。

    不过我很清楚,二爷在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再次觉得鲁迅先生真的是个伟人!而臧克家先生总结得精辟。

    入了土、立了碑,万事皆空。

    把收来的丧钱尽数给了二奶奶,两个叔叔将大门用一把大锁锁上,回归城市。

    这个小房子,似乎从来无人居住过。

    二奶奶收了钱,回到隔壁村,偶尔也会回来看一下,但并不是故人情怀作祟。

    二奶奶之前买了很多石头把修路的路口堵住,村里的干部不止一次和她谈过,希望她能把这些石头搬了,二奶奶可不管这些,二爷还在的时候她就是个狠人,跟这十里八乡除了我家之外的所有男的女的年轻的老迈的,都吼过几嗓子。地里滚了块石头,得吵;自家鸡跑到人院子里吃食,得吵;

    二爷现在人没了,孤家寡人一个,村干部也拿她没办法,也因此,我们这个寨子成了这个小镇唯一一个没有户户通马路的小村子,直到如今。

    爸妈回到春城继续为这个家庭打拼,老爷子依旧拉起不着调的二胡,我快要考试了,也不能耽搁。

    二爷就这样死了,然后消失在众人的口中、脑海中,有人路过他的墓碑,会说上两句关于他当年的荒唐事,至于这个人,没印象了。

    这天我陪奶奶去寨子上打一些玉米面,没走几步,几个小孩停在路口,一个看一个的不知所措,我走近一看,行吧,二爷生前带的一顶黄毛帽子,硬生生的挂在门口的洗衣杆上。

    二奶奶可真是念旧啊,二爷死了也得让他吓吓这群小孩子。

    “要好好读书哦,我在看着你们呢!”

    我把帽子摘下往地上一扔。

    “二奶奶迟早下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