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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中考失败

    2011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我敬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我从小就看不惯的哥哥郑少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这次会议很重要,俨然法庭现场,重要到我那不成事的老爸此刻表情都严肃得不行。

    那年我14岁,站着如喽啰。

    首先是(老爸)大法官发言:

    “这次考试,有没有去市里高中的把握?”

    哼!我对于法官的提问很是不屑,不紧不慢的泡了一碗饭,优雅地扒了一口,随后放下。

    “你应该问我想不想去,或者说去一中还是二中!”

    大法官掐灭手中的紫云,长舒一口气。

    “有信心就好,就怕到时候一下考砸了,去不了一中二中,我脸上挂不住!”

    陪审团(爷爷)发言:

    “他成绩一直不差,你忘记了去年家长会了?”

    我老爸去年参加家长会受到老师的表扬并且领了代表成绩优异的笔记本,足足十一本之多,一时间传遍整个小镇,郑家老二在一场家长会上足足拿了十一本笔记本,观望者无不惊叹此子实乃当世奇才,最起码担得起“小镇之光”!

    未来不可限量,京北、华清有望!

    想到这里,他终于放宽心了,将扒了几口的饭碗抬起,安心干饭。

    “慢着!”

    循着声音望去,陪审团(哥哥)又要开始为自己那点蝇头小利而诋毁我这个郑氏复兴的希望了。

    “我看他最近和他们班上一个女的走的近啊,而且听我朋友说还牵手拥抱了,有这回事儿吧,江奉!”

    郑少奉出了名的大白眼,他看人不管怎么看你都会觉得是在瞧不起人,这一刻他的眼光扫在我身上,要多不爽多不爽。

    今天这场双眼皮丹凤眼和单眼皮大白珠子的对决,没完!

    不顾他二五仔的眼光,把他筷子上那块成色不错的排骨夺下,好不快活!

    “哟哟哟,也别说我啊,有些人怎么去的市里第三好的高中心里没点数啊?”

    郑少奉一听,眼睛里的火就差喷出来把我当场融化!

    他当初不学好,后来我爸到处找关系,才去的市里第三的中学,这件事其他人不知道,我可一清二楚,那送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他不心疼,我心疼!

    “行!”

    他也不针尖对麦芒。

    “你别学我一样,让爸妈省心点就行。”

    切,算你有点良心。

    随后陪审团团长(奶奶)总结了一下,顺便把当年教训我伯伯的那一套搬出来说道一番,无非就是“写字下笔要稳,不要急,写好看点,你伯伯当初就是写的用力,涂了个墨饼,没能去大专!”这类话语,我每次考试都会被念叨一遍,习惯了。

    吃完饭,和老大剪刀石头布分输赢,输的洗碗,我从来就没输过,当然,他从来没有认账过。

    一边搅合洗洁精的泡泡,我一边在想,是去一中呢,还是去二中呢?

    一中漂亮的妹妹不多,但是教学质量高。

    二中吧,教学这块自然弱一点,不然能叫二中?但是架不住里面的妹妹一个个的乖就算了,还长的特别灵气。我之前去市里看病,哎呀,两个学校的姑娘站一起等公交,区别出来了,都是穿校服的,有些人穿那就是校服,有些人穿我愣是看出未来几年JK的魅力!人和人是有区别的,我说的就是一中和二中的妹妹们,不对,姐姐们!

    嗯,去二中。

    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已经能想到未来穿着二中的校服,身旁几个好姐姐一边用手搭着我一边在我耳边吹着暖风:

    “江奉,今天有几个知识点我没懂,晚点我们去公园复习一下好不好?”

    “好!”

    突然这一嗓子,把坐门边拉二胡的老爷子惊到了,回头骂了我一句“绝种儿”,继续拉着自己那不知道哪里来的破调子。

    很开心的一晚,坏了几个碗,就是晚上躲厕所抽烟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有点瘆得慌!

    为期两天的考试圆满结束,个人感觉,除理综发挥一般之外,语数英完全拿下,二中稳拿,一中不在话下!

    ……

    ……

    几天之后,当郑江奉拿到赫然写着总分357的成绩单坐在街头吃着五角钱一片的豆干时,他终于想起了前不久的那个夜晚,站着如喽啰的他当时的意气风发.

    “四哥。”

    “哎。”

    烤豆干的驼背很清脆的应了一声,然后端着辣椒粉来到我面前。

    “咋,再来个五片?”

    我一边往豆干里加着辣椒一边头也不抬的回他:

    “嗯,顺便整包平遵给我。”

    三块钱一包,我手里还有五块五,刚好。

    怎么就能得357呢?不对啊,应该是360啊,数字多好多吉利!

    走到老坡上,看着这白纸黑字,我一时间有点纳闷儿。

    腿也迈不开,一眼望得到的家,现在竟然看上去无比遥远!

    “爸,对不起,我胃疼的老毛病犯了,一时间疼痛难忍,差点晕倒在考场,还是老师带我去的诊所!”

    不行,这借口不好。

    “爸,我卷子做到一半,外星人入侵考场,我们郑家儿女决不能坐视不理,经过殊死搏斗,我终于封印了它们,保全了全镇人的性命,但是考试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对不起,您儿子顾及了人类的生命,却顾不了这成绩单上杀人诛心的357!”

    哎,这个好,既有民族血性,还能把我老郑家的义薄云天突出的恰到好处!

    好!

    好nm!

    天空灰的像哭过,得到成绩以后,并没有很自由!

    ......

    ......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很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没能和顾丹霞钻过小树林,没能给我最讨厌的四眼班主任来上一个清脆的脑瓜崩,没能摸到前英语老师圆润的大腿,也没能去周杰伦的演唱会吼上几嗓子……

    唉,算了算了,下辈子再说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

    妈,上次你打扫家里找到的黄碟不是哥哥的,是我的;

    爸,偷你烟的人不是哥哥是我;

    奶奶,你做的饭真的很硬但是我还想再吃一次;

    爷爷,你拉的二胡是真的难听,以后我给你买把更好的;

    郑少奉,你......你就算了。

    站在小河边,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刚想跳下去,突然想起我应该写一份比较正式的遗书才对,不然不明不白的多没意思,遗书内容我都想好了,大概就是什么“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人生四万八千梦,却向无声一念收”“等到春天,十万个江奉同时复活”之类的诗词及名句,这样显得我有才华,不行,太长了,通俗点?

    “我原本打算在春天就死去的,但是一想我还有一双贼合脚的凉拖没穿,所以就等到这个夏天了。”

    这个就显得很有水平了,也突出我此刻的心境,当然,郑江奉绝不是因为成绩不好想要逃避现实才选择的死亡,我的格局不可能这么小!

    日落西沉,黄昏将近,我在小河边足足站立了两个半小时,最终,我决定回家接受暴风雨,原因主要有三个:

    第一、好男儿志在四方,一时的失意并不能否定我的未来!

    第二、这条小河水深只能过脚踝,蚂蚁进去趟一圈出来就当冲澡了。

    第三、我饿了。

    尤其第三个格外致命。

    铁皮方桌上三菜一汤摆放整齐,五双碗筷四周依次排开,长幼有序。

    主位的爷爷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动过筷子,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动,我心里一万个不爽,但是此刻目光全在我身上,我也不能轻举妄动。

    身旁的胖子压抑不住的窃笑,奶奶脸上的纹路皱成一团,眼睛咪的很小。

    我爸手里捏着成绩单,拿出紫云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头很随便的丢在地上,这要换做平时,还得了,但是此刻,没人在乎。

    吐出一口烟,把还剩半截的烟头丢了,我爸移开对我的注视,看了爷爷一眼。

    “爸,吃饭了。”

    我爷爷似乎没听到。

    “爸,先吃完饭再说了。”

    终于,老人悬着的筷子放了下去,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里想着,要死就死,但是总得吃饱了,做个饱死鬼也好。

    无声的饭桌,无声的人,以往我家吃饭从来都热火朝天、各抒己见,今天,提都别提。

    吃完饭,我很懂事的把桌子收拾了,正想腆着老脸跟我爸主动请缨收拾碗筷,我爸按住了我,看了一眼郑少奉同志。

    “今天你洗碗,我和江奉说两句话。”

    少奉同志幸灾乐祸的看了我一眼,乐呵呵的就去洗碗筷了,第一次这么勤快,以前从来看不到,英雄暮年,小人得志!

    爷爷瞟了我一眼,也没说啥,从客厅把挂着的二胡取下来,接过郑少奉泡的茶,黄花椅子一盘,自己一边凉快去了。

    转过头来,老爸半天蹦出一句话:

    “打算怎么办?”

    凉拌显然是低情商的表现。

    “爸,你说,我照办就是。”

    在这个一向以民主为核心的家庭里,我第一次希望我爸对我进行独裁,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老爸叹了口气,就这一个叹息,让我突然觉得家庭伦理剧里面那些对于父母的描写还真是来源于生活。

    老郑同志明显的疲惫和心酸,就在这一刻我才发现其实他的白头发还真不少。

    “你怎么就能考成这样?”

    有些愤怒和恨铁不成钢的质问,我把头埋得很低,我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但是此刻也实在做不到置身事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随后又是一阵的叹气,但是我老爸也不想给我太多压力。

    “这个成绩能去什么高中?”

    我仔细想了想,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杨湾镇高中还是可以去的,新东方和蓝翔也有希望。”

    听到隔壁高中我爸瞪了我一眼,大家都心知肚明,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如果我真去了隔壁杨湾镇高中,三年后也许我会成为这十里八乡最出名的黑道教父,指不定若干年后统一大西南地区也是很有希望的。

    “那你如果去了杨湾镇,还能考上京北和华清嘛?”

    我爸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爸,英雄不问出处,谁说乱世才能出英雄,地方越小、水平越差,才能真正考验一个人的能力,其实.....”

    “啪”

    老郑同志一掌拍在铁皮桌子上,差点没把我震聋。

    “你还在狡辩!”

    声色严厉,不动如山。

    一口老黄牙再也压不住喷发的怒火。

    “一直以来你成绩都不是顶尖的那种,我也没期待你考上什么好学校,上次说的什么一中二中,就你这样?真有那能耐?你说好话让爷爷奶奶高兴我能理解,但是我觉得民中你是有希望的,可是你现在拿着张写着357的成绩单给我,是不是要我去这几个学校的门口跪着求情放你进去?谁会搭理我,谁会要你?”

    “那少奉怎么进的民中......”

    “闭嘴!”

    我爸一听我这嘟囔,火气直接压不住了,险些一个烟头丢我脸上。

    “你不提还好,你一提老子就生气,你哥让老子破费砸锅卖铁就算了,你连他都不如!”

    额,有一说一,我哥387,比我还高三十分儿!

    “自己想干嘛说清楚,要打工还是要读书还是要去杨湾镇高中,晚上看完电视给老子一个交代!”

    话一落下,老爸一脸的烦躁,把紫云烟盒捏手里就去小梨树下面蹲着了。

    爷爷拉着不知名调子的二胡,有些哀乎乎的。

    郑少奉洗完碗筷,倚着栏杆站着也不知道心里想啥,一看白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多半在想如何让我更丢人的阴谋诡计。

    奶奶在客厅看电视,时不时的看向我这里,我知道她的担心。

    此刻房里就我一人。我数了数地上烟头有十三个,其中六个还剩半截,三个被踩的很扁,垃圾桶里的鸡骨头加起来一共十七根,其中起码有八根都是郑少奉啃的,

    而且我还发现,鸡头是后面才丢进垃圾桶的,好家伙,这个死胖子悄悄藏起来自己啃了,怪不得我往锅里捞半天没捞到!

    从客厅捞了俩橘子,剥了一个给奶奶,去丝的时候她跟我说:

    “复读一年吧,别惹你爸生气了,这次考不上就算了,明年努力点。”

    我感动于老人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手里的橘子的丝儿拾掇的更加仔细。

    “听我的,写字下笔要稳,不要急,写好看点,你伯伯当初就是写的用力,涂了个墨饼,没能去大专!”

    ......

    我寻思老人也没什么痴呆症啊,咋就会这几句啊?

    夏天的风其实真的很凉爽,但是吹在我脸上怎么就有一种嘲笑的意味呢?

    从茶几上悄悄摸了一根老爸的“家乡烟”利群,偷偷找了个地儿狠狠抽了几口。

    在风里站了一会,随后把衣服扇了扇,确定味道没了之后,回到客厅,找了个最拐角的位置坐下。

    我老爸感觉空气中的一丝不对劲。

    “你是不是在外面抽烟?”

    我连连摆手。

    “没有,我从来不抽,倒是刚才看见厕所里青烟飘得厉害,哎,少奉,刚才不是你在厕所吗?”

    郑少奉刚要发作,老爸手一抬,没再动作,眼睛要杀人似的瞪了我一眼,没继续针对。

    电视机里传来阵阵炮火声,李云龙又要攻打平安县城了。电视机外,我不知道今晚我的父亲大人将会做出怎样的决断,而我又何去何从。

    那一个夜晚,风声雨声雷声,啊通通没有,并不是所有的选择或是人生岔路口都需要激荡或是煽情的背景音乐辅以宏大或是悲伤的场景加以烘托。

    我选择了复读,老爸同意了。并不需要深思熟虑,对于农村人来说,也许我的选择只有两个:读书或是进厂,但是基于我的家庭算是半个知识分子家庭,所以我其实只有这一个选择,而我本人,也愿意遵从这个选择。

    我想要读书,而不是成为和顾丹霞一样的人,如果说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不是没有珍惜,而是我很清楚这份爱情和我的生命形式不会有任何交集。我是个利己主义者,从来都是。

    随后的几天我陆续收到来自隔壁镇最优秀的高中杨湾镇高中、中国顶尖技术学府蓝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其中,杨湾镇高中为了我能就读放下狠话,如果我愿意就读他们的学校,甚至不惜斥巨资承担我每天中午的饭钱。我很是感动,然后拒绝了这份极致的诱惑,格局大了。

    这个夏天,有人成为乡里的英雄,千人爱戴。有人垂泪背上行囊,远赴千里之外的某某电子厂。而我搬了几把椅子,泡了一壶好茶,睡在阳光下,不知不觉眯了眼,再睁眼已经是黄昏,今天拍了个黄瓜,烧了几个茄子,配上辣椒,狠狠扒了四大碗饭。李云龙打完平安县城了,秀琴也死了。

    郑少奉不久后回了学校,走之前还再三叮嘱我这次一定要好好学习,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有一个哥哥的后缀。

    老爸回到春城,老妈一个人在那边忙不过来。一家人的生计全靠他们维持,自然没那么多的父慈子孝的大好时光。

    洗碗、打扫家里的工作暂时全程由我接管,未来一年也会是,奶奶每天忙里忙外不知道忙些什么,老爷子依旧坐在黄花椅子上拉着不知名的调子,不同的是椅子在阳光下显得光亮,功劳全是我的,不许抢!

    而我在吃过晚饭后入睡,做了个梦,梦里我去了二中,妹妹们一个个的穿着整齐干净的校服,在阳光下对着我笑,我甚至能看清她们脸上的每一个细小的绒毛。

    她们娇羞,她们浅浅的笑着:

    “欢迎回家!”

    ......

    “娘子娘子却依旧,每日折一枝杨柳

    你在那里,在小村外的溪边河口,默默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