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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旅途奇闻

    从湖北恩施到广东广州,中间隔了一个完整的HUN省。在当年最好的路只有国道,最佳的交通工具是火车。但是马文学他们那偏远山区根本不通火车,需要去宜昌或者张家界上车,这样太不方便还不如选择坐大巴。

    马文学的老家离他们自己的宣恩县城太远,他们那个乡在九十年代就是属于隔壁的来凤县的,据说是被宣恩县给抢走了。他们平日说的去县城也就是去来凤县城,离得非常近,他们需要的一切基本上都可以在那里满足。

    他们的大巴准载三十八人,实际上至少挤了有五十多人,连过道上都有人睡觉。靠窗和靠近车头的好位置是买不到的,司机都留给自己亲朋好友了,甚至不用花钱。马文学和他“大伯”马大毛的位置非常靠近车尾,带的腊肉等土特产都放在车下的货箱里面,马文学的书包只带了几件轻薄的夏装,一个箱子里面全部是他的日记本和文稿。他怀着激动且新奇的心情在车上东张西望,车里车外的一切都那么新鲜。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从前他除了学校,去县城医院看病就是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了。

    上午发的车,时间一长,长途跋涉的痛苦就显现了。车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座椅,只能勉强把脚伸直,还必须是伸到前面的座椅底下。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一七五的身高成了缺点,光是坐久了已然足够酸麻难受,又遇到自己的病发作,痒起来简直像是受酷刑。他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何况他现在想回老家也来不及了。这才半天时间而已,实际上他们在路上至少要忍受两天两夜的折磨才能到达目的地,这还是正常的估算。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一处偏僻的路边饭店,几间小平房上面盖着石棉瓦,没有水泥硬化的停车场上停了一排大巴车。马文学兴致勃勃地拿着一份地图跟父亲下了车,活动几下筋骨,心想现在应该是湖南境内了。他的布鞋上竟然有呕吐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很可能是从车内过道上走过时踩到的吧。他是最受不了这种恶心人的东西了,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吐了,赶紧跑去找水冲。

    “喂,干什么?上厕所要饭票,没有饭票要单独收钱的。五块钱!”

    马文学跑得太急差点撞到厕所门口收钱的一个老头,他凶巴巴的在那对着几个妇女喊。马文学听得一头雾水,心想上厕所要什么饭票?正要上去理论,被他父亲一把拉了回来,问他:“你饿没有?饿了就去吃饭,也可以先买了饭票再来上厕所。”

    “他们太霸道了了!拦路做这种生意本来就是暴利,让别人上厕所方便一下还收钱,太无法无天了!”

    马大毛苦笑一下,少有地对儿子温和地说:“你现在见到的是被严打过后的样子,老子刚出来打工那几年,他们走不了多远就要停车吃一次饭。是那种非吃不可的饭,十块钱一个人,你可以不吃,但是饭票还必须要买。周围都有人守着不让随便上厕所。有个人不信邪偷偷地在外面找了一个草窠屙屎,被他们抓到就是一顿毒打,还逼他吃个人屙的屎。”

    “警察都不管?”马文学吃惊地看着父亲的脸上表情,只看到无奈,于是又问:“饭菜还可以吗?”

    马大毛没回答,拉着儿子去那边排队,现在一份饭菜二十元,三菜一汤:炒白菜,土豆丝,油渣炒干辣椒,一碗海带汤。菜其实并不算太差,主要是卖相让人倒胃口,卫生条件更让人担忧。马文学看后不想吃,想不花冤枉钱,被父亲劝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现在还没正式打工,今后要忍受的东西更多,不要耍书呆子脾气。”

    马文学实在吃不下那些菜,用那碗汤凑合着吃下一碗米饭就去方便了。发现外面还是有些硬骨头没有去花钱吃饭上厕所,他觉得自己有点软弱了。他听父亲说那些司机正在包间里面吃肉喝酒,他们吃饱喝足还要抽根烟眯一会儿,想到吃了那些一看就不卫生的饭菜难保不会中途拉肚子,就在司机喊准备发车的那点时间抓紧又去方便了一次。再次发车后就一直开到了凌晨才停在路边让大家下车方便,全车男女老少都在大巴两边尽情拉屎撒尿,根本不在乎性别。马文学不能适应这种大场面,一直跑到十米开外的背光处才放心。

    “你不要跑太远了,天乌漆麻黑的,万一车开走了你就跟庆狗子他爸爸一样卖桃子去了。。。。”

    马文学听得一惊:“啊,庆狗子他爸爸真的是在半路上失踪的啊?我听有的人讲他是被人拐卖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在半路上去解手就一直没再回来,到现在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第二天傍晚下起大雨来,又遇到了大堵车。马大毛告诉儿子,现在到了湖南与广东的交界处了,这里有几座大山要翻上翻下,那路又陡又窄小,还有山体偶尔会滑坡。就算是天气好的时候路过这里,遇到堵车或者事故也是常事,叫他不必急躁。三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到了山脚下,酒驾的司机虽然艺高人胆大,任他把大巴当坦克开,猛踩油门还是爬不上去第一个陡坡。没办法,三个押车的男人只好动员大家都下车走路,步行上到山顶再上车。还说前面的几个车也是这种情况。

    车上的人乱哄哄的骂了几句都下车了,毕竟长时间坐在车里面比下车步行更难受。马文学对发生这种事情是当作意外惊喜看待的,他的脚和屁股都已经发麻了,下车走路求之不得。

    “唉呀,在车上坐得我比受刑还难受!”马文学跟着父亲边走边看,雨停了,阵阵凉风吹得他直打牙颤。他抱住双手望向前面的队伍,不无担忧地问:“那司机到了山顶上会不会丢下我们跑了?”

    马大毛笑了,说:“放心,他们不敢的。虽然我们都不熟悉,毕竟都是一个县的老乡,不守规矩哪个还照顾他们的生意?”

    翻过三座大山他们用了差不多十个小时,到了第二天中午才进入GD省境内。粤北的路同样不好走,与湖南那一段路也差不多,这完全颠覆了马文学对GD省的认知。他以为整个GD省都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都是发达的地区,可是他从车窗看到的粤北地区甚至比他老家的山还要高还要大,贫穷落后程度也不相上下。

    因为大巴严重超员超载的缘故,他们的车不敢在白天开到芳村客运站,只得在离广州市不远的最后一处吃饭的野店停了一段时间。这里还好,没有强迫吃喝,厕所也可以随便上。马文学看了一眼那些饭菜,全是他提不起胃口的本地口味,他不想吃。他一边对父亲感叹这里更加文明,一边往小店走,他父亲则丢下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去了小店才发现父亲诚不欺他,老家只卖一块钱的袋装方便面这里卖五块!

    “他妈的,这是什么定价原理?我都怀疑自己在高中学的关于商品的价值和价格的知识是错误的!”

    庆狗子过完年在老家有种“龙游浅滩”的感觉,初五就回到广州了。他从十四岁出门打工,两年时间起码混了不下十个不同行业的工厂,现在他厌倦了流水线的枯燥无味,在一个汽修店当学徒。他自称个头一米六五,智商有两百多,厚脸皮加上一张虽没才却很能说的嘴,把师傅哄得开心满意。关于庆狗子的嘴皮子,他曾对他的新女友莲莲说:“我知道你未来一定会成为老板娘!”

    “你怎么知道我会当老板娘呢?你会算命吗?”莲莲不解其意。

    庆狗子雄心勃勃地回答:“不对,我不会算命,因为我今后一定会成为老板!”他就是靠着这颗雄心和这份豪情征服了爱玩爱闹的莲莲,让莲莲跟着他东奔西跑过着没有着落的漂泊生活。

    师傅是本地人,收了一辆破烂的二手男式摩托,连两个轮子都没有。他硬是用一块五斤多的腊肉把它换了过来。师傅刚开始不肯换,说那车至少可以卖三百元,他一通花言巧语说自己的腊肉也值那个价。

    “靓仔,算啦,那部车我两百蚊(元)卖你,你的这个腊肉我不要,太咸了我的不钟意食。”

    庆狗子有他的办法,先不跟师傅争论了,中午把自己的腊肉洗干净,肥的瘦的分开切了,用一大锅水煮了再清炒。这样盐分就不会太多导致肉咸。煮肉的汤用来炖萝卜和腊排骨,不放盐,清淡的萝卜吸引了排骨的的咸香和盐分,整体就够味而不咸。荤素一起整了五个菜,又去买了一瓶红米酒。等师傅回来一看有酒有菜,带着怀疑态度尝了几口就爱上了,一时吹牛瞎扯好不亲近。

    “哎呀,没想到你们那个看起来脏兮兮的腊肉吃起来味道还不错哦,正!”

    庆狗子人小酒瘾却不小,陪着师傅大吃大喝,最后答应再送师傅一块腊肉才得到那辆破车。他是懂得适时索取的,趁着师傅高兴又在店里面翻找出两个还能用的旧轮子装上。师傅酒醉后上躺椅呼呼大睡了,他激动地折腾了一下午才把车整得像那么回事。店里面能够利用的旧零件都被他装上了,就只差两个后视镜,对他来说没有后视镜也不影响驾驶。见师傅一时不会醒,他干脆利落地把店里的一桶油气加满自己的车,又自己换了机油。一切搞定他激动地心怦怦乱跳,一个纵身跳上破烂的坐垫就在店前的路上跑了一圈。回到店里刚停稳车,他哇得一声就吐了。

    马文学到芳村客运站的那个下午,庆狗子开着他的摩托车去接他了。他是用自己的高端N70打通了马大毛的那款极致低端的“小灵通”定制机,这种杂牌手机低端到马文学这种没有手机的人都对它提不起兴趣。但是它非常便宜,算是买号码送的手机,信号非常的差。现在还是摩托党的幸福时光,交警对摩托车的管制还不严厉,虽说有“飞车党”抢东西伤人的恶性事件发生,但是大家更加享受骑摩托车想走就走不会堵车的自由。

    “你这摩托车像是报废的车,带我们两个安不安全啊?还有一大包东西带不走的!”

    “你放心,我敢来接你们,自然是事先算过了的。我这车后面还有货架,不锈钢的,绝对没问题!”

    庆狗子热情地把马大毛带的一大包东西绑在车后的货架上,然后自己骑在摩托车的油箱上,等马大毛和马文学上了车竟然刚刚好能坐下。显然有超重问题,轮胎被三个人的重量压得瘪了三分之一,车身也不稳。马文学的箱子其实才是最重的,也跟那包土特产侧绑在一起,他的背包则挂在前胸。

    “坐好了不要动哦,因为没有后视镜,你们看到后面有大货车靠近我了记得喊一声。”

    马大毛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见怪不怪,可马文学有点担心这车的质量和庆狗子的技术。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紧紧抱住庆狗子的腰,听到一声摩托车的“嘟嘟”声,随着一阵黑烟冲向他感到陌生的前方。

    他们要去的是番禺区的化龙镇,三十多公里的路程,还不能走高速。马文学一直被庆狗子的车技吓得冷汗直冒,一路的风景他都错过了,广州市的景象对他来说也就几乎是模糊的。庆狗子骑摩托车的技术没有他吹的那么好,几乎是在横冲直撞,好在是有惊无险到了他们的“家”。

    那是一个红砖墙围成的破旧院子,全都是破旧的平房,在一条河涌边上。周围都是香蕉林,院子中心一棵高大的龙眼树。夕阳残照在不远处的四层楼房的玻璃上,强烈的反光让从摩托车上下来的马文学睁不开眼,像是要拒绝他看清这异乡的模样。早有几个老乡说笑着开了那扇一米多高,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门,出来帮忙搬东西。他们都晒得很油黑发亮,身材干瘦,搬东西时却都十分轻松。

    “大毛,来得准时,快来喝杯酒。”一个个头矮胖的中年汉子招呼着,院子的桌子上已经摆下了满满一桌酒菜。全部都是他们从老家带的腊肉啊,干洋芋片啊,干蘑菇啊,咸菜啊之类的。做法也是非常的随意。

    马文学看见他的“地中海”中心区有一点白色东西像是干了的鸟粪,脚上的拖鞋像是女款的,后跟都不见了一寸。他等着父亲来介绍,按老家的规矩他在这样的场合少不了一场必须的社交。他不喜欢,但不逃避。

    马大毛介绍了这个老乡:“这是你大毛伯伯,高罗那边的。”马大毛话还没说完已经与老乡们开始了互相敬烟。

    马文学听了差点笑了,因为他父亲也被老乡们叫作“大毛”,这些传统的称呼真是搞笑,人前不直呼全名,叫人小名或外号也不带出姓。马文学都不知道那个大毛伯伯姓什么,只得礼貌地叫一声“大毛伯伯”,后来才知道他姓李。然后是另一个身高起码有180的大个子老乡,人长脸更长,还是“地包天”的一张大嘴。马文学听父亲的叫他“五伯伯”,但是又听到有人叫他外号“覃老五”。最后一个瘦小个子的张嘴必有脏话,“JB”一词出现的频率让马文学听了耳朵发痒。他长相却比较端正,“目”字脸上的五官也排列得标致得体,就是翳了一只左眼影响了美观。手臂上汗毛不密却很长,手背上纹了一个“忍”字。

    “我叫印小毛,比你爸爸小几岁。来根儿烟,JB烟便宜货,莫怪。”

    马文学没有接烟,礼貌地回绝说:“我不会,也不喜欢这个味道。”他原本对印小毛的长相感有种带着同情的亲近感,没有因为他瞎了一只眼睛而把他当怪物看。但是一听他说话马文学就开始厌恶了。

    庆狗子却是一副大人模样与这些长辈们互相敬烟,有说有笑的,在马文学看来他似乎是与他们平辈。他顺手拿起一瓶啤酒递给马文学挑衅式地说:“嘿嘿,想在外面混,烟酒必须得会。你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今天破下戒,正式宣布你加入我们这一行了!”

    马文学知道庆狗子是想压他一头,心中一百个不服气,他并不认可父辈们的为人处事方式。他接过啤酒看了看然后放在桌子上,轻松地一笑说:“学好千本书,学坏一根烟。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这十恶你现在学到几样了?”

    “俗话说‘感情有没有,全在一杯酒’,你现在嘴壳子硬,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们说的都是对的!”

    马文学很反感有人动不动就拿身体健康去赌,正好他的病开始发作,老乡们见他双手和脸上都有了症状,纷纷按他们听过的土办法给他治。有说用酒涂的,有说用盐搓的。马文学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偷偷地瞄了一眼父亲后苦笑一声,说这是老毛病了,也不算大问题。他没有喝酒,庆狗子虽然很想欺负他一下,见他那样也就算了。长辈们借助酒兴谈起家长里短,还有新一年的赚钱大计,马文学听不懂那些陌生的事物。庆狗子吃饱喝足后满脸通红,他说要回家了马文学才知道原来他不住在这里。

    “喂,狗儿的你莫急到起走嘛,今天星期五了好像,等下就开马了。你今天买的么子(什么)波色和生肖?”

    庆狗子从大龙眼树下的水龙头上接一捧水洗了一把脸,拍着脸说:“我今天忘记买了,啊,搞不好我要错过五百万!”又接了几捧水漱口,然后问马文学:“你要不要跟我学买马?我经常中,他们都晓得我是专家。看到我的手机没?这个就是我过年前用中马的钱买的。”

    “这个他学不会,不要教他!”马大毛微微有点醉意了,急忙阻止。

    马文学虽然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买马”这个东西,但他也能猜测到这是一种赌博,他自然联想到港片中的香港马会。他免疫一切赌博性质的东西,哪怕别人中了一个亿他也丝毫不会动心。见庆狗子要走了,马文学送他送到门外问:

    “喂,你行不行啊,喝得二麻二麻的,招乎一家伙冲到沟里面去了。”

    庆狗子自信地一拍胸口,笑了笑说:“我的技术有么子好怕的?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又不远,闭到眼睛我都能骑回去。”他看了一下天色说:“现在还早得很,你回去也睡不着的。要不要我带你四处逛逛?或者去网吧打游戏?”

    马文学听得一愣,急忙说:“去网吧?打游戏?我都还没进过网吧,更莫说是打游戏了。我连QQ也只是听说过。”

    “我日!你果然是三好学生!老子真的服了你了!”庆狗子拉了一把马文学说:“那你更得去网吧了,好歹申请一个QQ号,再叫你爸爸给你买个手机,我们用QQ聊天好方便。”

    “好的好的,打游戏我是不会的,但是我想要一个QQ号。改天你带我去弄,今天你就不要出去癫了。”马文学犹豫了一会儿又问庆狗子:“你.....有没有你堂妹的QQ号码?”

    庆狗子故意装没听清,羞了马文学几次之后才说:“这个当然有啊,你看。不过她很少上线,可能是没时间去网吧。”

    马文学感觉自己的心中生出了一些暖意,他站在墙外的一条破烂的水泥小路上目送庆狗子摇摇摆摆地骑车远去,小路两边的竹子在风中摇摆撞击着,把一轮弯月摇得稀碎。他大胆地脱下自己的上衣,让身上的病痛被冰凉的风舔去热量,长吁一口气后张开双臂拥抱他选择的这个全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