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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辍学离乡

    毕竟是在无数苦难中熬过来的人,孙子要退学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马有福过年的好心情。等马大毛和马文学回到家,他已经准备好红纸和墨水,还有毛笔,像从前过年那样让孙子写几副对联贴上。

    马文学虽然自负有才情,写对联他完全可以原创,但是他公公从来不让他写新的内容。马有福的要求非常简单,神龛正中必须写上“天地國親師位”,这是为了响应新中国的号召以替换原来的“天地君親師位”。还有,靠近神龛的那一对柱子上几十年不变,分别贴上“朵朵葵花朝太阳”和“颗颗红心向着党”。木板墙上印的《毛主席语录》摘句虽然已经字迹不清,马有福却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涂抹破坏。像他这样坚持不变的人在村里很少见了,很多家庭从“改革开放”之后就只在家里贴上各种与发大财走好运之类的春联了。

    虽说已经让两个儿子分家过了,但是过年是必须要一起过的,这是马有福当初立下的规矩。所谓“国有明君,国家兴旺。家有慈父,家庭和睦。”至少在马有福健在的时候,他们马家还不至于分家如绝交。大儿子马大毛其实在家排行老五,小儿子马二毛其实在家排行老八,他们原本是有八兄妹的。但是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只有一个大姐和他们两兄弟存活下来。大姐嫁到了沙道沟乡,一个叫“彭家寨”的村子。

    没有人会乐意戴一顶“好吃懒做”的帽子生活,马二毛更不会。他有自己的男人尊严,他们马家三代人都有着好强又倔强的性格。

    自己明明在老家搞农业非常卖力了,虽说有劳模父亲的帮忙,为了每年的粮食收成他也流了不少汗水,自己晒那么黑就是证明。谁叫自己的劳模父亲光环那么耀眼呢?在搞集体的公社年代父亲就是本乡的劳动模范,现在分包到户了他的劳模本色发挥得更彻底,身体好的那些年他日夜不休地忙完自家的几亩地,还要赶着牛去给外乡人家耕田赚钱。老父亲不让自己外出打工,还把那些外出打工的人家丢下不种的责任田土都接手过来,答应每年给别人补偿几百斤粮食。

    “那些家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田土不种也不会荒,打工赚钱了回来显摆还不用买米。”

    马二毛这些年越来越看不惯老父亲的得意洋洋,村里那么多家出门打工的水田和山地不种了,他挑最好最近的接手过来种,俨然一副翻身当地主的劲头。有人笑他现在是“地主”了,他不愿戴那顶高帽,但是很开心地说:“我是好地主,好地主个人的田个人种个人收,不会剥削别个。但是啊,从前的大地主就没有一个好的。”

    在马二毛看来,大哥马大毛这次回老家俨然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先是给家里买了打米机。这种稻谷脱壳机现在很多家庭都买了,那些人在家养了十几头猪,全都在用这个来得到糠秕。没有这个东西之前,他们想吃米还得背上自家种的稻谷去村里那个古老的水碾子上去壳。

    接着大哥又给自家添置了洗衣机,这东西买来后可让他老婆田七妹眼红死了,连续几天在嫂子面前阴阳怪气说酸话,夜里还要骂他不是男人,怕那个“老不死的”不敢出门打工赚钱。当大哥又买了二十几寸的大彩电,又装上了看卫星电视必不可少的“天锅”后,马二毛又被五岁的儿子旺旺一通责怪,自家的小黑白电视好多年了遭到了他的嫌弃,直接去大伯家蹭彩电看动画片。

    让马二毛心态彻底崩溃的是另一件事,他发现大哥每天都在房前屋后东张西望,还假模假式地捧一个罗盘在那比划。他从大嫂嘴里套出了真相:原来大哥有了新建一栋洋房的计划!他老婆田七妹还从大嫂田二那里摸清楚了他们的存款,他们存了两万多了,还计划每年存两万,等再过三五年要娶媳妇了就开始建洋楼。他们现在的烦恼是建一栋三层的,让一个儿子住一层,自己住一楼好,还是辛苦点给每个儿子都各建一栋两层的好。

    内心的不平衡都源自比较,尤其是跟身边的人对比。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马大毛的“炫富”行为深深的刺痛了弟弟的自尊心,导致弟弟一家与老父亲的关系日益紧张,也让老父亲骂过他几回。妻子田二也觉得买大彩电和“天锅”是多余的,浪费了一千多块钱。

    土家族人十分注重传统节日,过年算是土家族人最重要的节日了。在这个少数民族杂居的偏远山区,哪怕是同一个民族,每家过年都有各自不同的过法。

    庆狗子他们王家院子的人基本上是同一种过法,天一亮就吃团圆饭。但是吃团圆饭前还有一套奇葩的操作,全家男女老少手拿棍棒在黎明前摸着黑去村里各条大路上巡逻一番,然后趁天还没来得及亮迅速回家吃肉喝酒。据说他们的先祖曾经是做贼的,吃团圆饭前的巡逻是防止被当官的追来抓到。

    马文学他们家的过年流程则要简单些,他们家下午吃团圆饭。土灶大铁锅炖上一个整个的猪头,一整条的猪尾巴,一条猪腿和一块上好的腊肉。当然里面还要放很多的海带结,这是古老的传统。海带有盐分,在旧时吃盐既昂贵又困难,盐从产地到这里全靠人力背篓背或箩筐挑。盐贩子给他们留下的坏印象是既奸诈又肮脏,因此很多老年人在激动时会张口就来一句:

    “你个盐贩子XX的!”

    整个的猪头炖到烂熟,先不忙拆去里面的骨头,直接放在一个大盆里面,猪尾巴也是整条要用。再舀几坨猪脚块,切一段煮透的刀头肉,插一双筷子在刀头肉上面。这些备齐后摆放在神龛前的大贡桌上,五杯酒加上三杯茶,由马有福来主持祭祖仪式。马大毛和弟弟陪同,马文学和他的堂弟是小辈更是要在一旁学习,将来这些仪式要由他们去传承。烧完香烛纸钱,再放一卷至少一百响的鞭炮,还需要带着那盆肉去祭祀土地公,不过只需要两杯酒和两杯茶。

    祭土地公由马文学去完成,这个并没有固定的人选,主要是公公要让他学习一下。他端起一大盘酒肉走到村里共用的土地公那里时,发现庆狗子正在敷衍了事地烧纸钱,纸钱和香烛都烧了才发现没有倒酒和茶。他朝马文学漫不经心地一笑,转脸就无所谓地啃了一口盆里面的猪尾巴。

    “大人都说吃猪尾巴了搞么子(干什么)事都会落到别人后面,读书成绩都会倒数的。”

    庆狗子一边收东西一边对马文学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简直是搞笑,大人还说啃了猪脚叉叉长大了娶不到婆娘呢!你信不信?”

    “我当然不信这些迷信,这些不过是大人怕我们跟他们抢好吃的编出来吓我们的话。”

    马文学开始认真的摆好肉,排好酒杯和茶杯,严格按照公公教过他的流程来祭祀。然后抬头对庆狗子说:“看到没?这才是祭祀土地公的正确做法。你不信鬼神可以,但是这是传统习俗,还是要认真对待的。其实我也不相信土地公公能保佑我们收成好,但是我还是会祭拜他。”

    “你就是书读的太多了!”庆狗子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听说你也有出门打工的想法?这倒是稀奇事,三好学生也有逃课的时候?”

    马文学迷茫地点点头,认真的问庆狗子:“我有我的苦衷.....你觉得打工好不好?”

    庆狗子猛地一拍马文学的肩膀,笑笑说:“没有好不好,只有喜欢不喜欢。对我来讲是不得已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我喜欢自由自在没人管我,这就是最好的理由。至于你.....估计会不习惯的。”

    “我不怕打工苦,我比你更能吃苦耐劳你信不信?”马文学抢着说。

    庆狗子笑了,边往家走边说:“如果你真的去打工,我很开心,我会带你见世面,让你少走点弯路。不过我估计你到了广州那边会像良家妇女进歌舞厅上班,看什么都不顺眼。”庆狗子的方言中已经有了普通话的味道。

    马文学放了一挂二十响的鞭炮后,回家吃团圆饭了,心思全在琢磨庆狗子说的那句话。

    因为身上在发病,一身痒的难受,他对丰盛的饭菜也没有胃口。他叔叔几口白酒下肚,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就是话多了起来,东拉西扯地从母亲去世太早没享到今天的福,扯到那时候他们家穷到肉都吃不起。可惜了,现在大哥打工赚钱了,妈又看不到,也享不了福。

    “你吃你的饭,不要扯那些事。人的命是天注定的,有没有福享和有没有财运在哪都一样,不要这山望到那山高。”

    马有福把小孙子用手抓过去的整条猪尾巴夹了回来,他倒不是舍不得让孙子吃,他是真的相信祖辈们说的小孩子吃猪尾巴会落后的话。

    马二毛听了急红了脸,辩驳道:“哪可能都一样!哥跟我刚分家的时候那么穷,你看他现在牛气得.....”

    马大毛立马谦虚说:“二毛,你也不必眼红,我哪有你想的那么风光。我在外头打工也是下傻大力的,广州那边的大太阳好毒,天天晒得死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地,省吃俭用也存不了好多钱。你和爹在屋里搞农业,再养几个猪,赚的也不少。国家从今年起不收农业税了,也不要交公粮了,你种出好多粮食都是个人的。何况你娃儿还那么小,你们也走不开。”

    “你讲么子话!打工不赚钱你郎门(怎么)不回来搞农业?”马二毛一脸愁苦地念叨道:“老话说,种一挑,收一桶,菩萨保佑不脱种。要是哪年遇上‘夏至阴雨连端阳,好汉也得卖婆娘。”

    “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最近几年不是都风调雨顺吗?”马大毛给弟弟夹了一大坨肉道。

    马二毛差点对大哥吼起来,看到老父亲的脸色不好看,于是又眨巴着带着血丝的眼睛用可怜巴巴的口气对父亲说:“爹,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出门打工好不好?我让田七留在屋里搞农业,带娃儿。她不比大嫂弱好多,大嫂都能顶半边天,她肯定也能。”

    “马二毛,你妈个巴子的不带老子一起去.....”田七妹一时急了当着一屋子人当众骂了出来。

    马二毛感觉失了脸皮,伸手打了老婆肩膀一下又用眼神暗示她不要闹,给父亲倒了一杯酒哄着:“爹,你放心,我一定能吃苦,赚了钱就寄回来让您帮我存起来。您年纪也大了,不要种那些闲田了,就管好我们个人屋的田土就够了。”

    马有福板着脸一声不吭,停下吃饭走到墙角把他在家用的特大号烟枪拿了出来,那是一条一握粗的一条竹子连根挖出来做成的烟枪。他把一米来长的大烟枪头在自己的布鞋底上拍了几下,发出响亮的声响。装了一卷烟叶不用弯腰就把长烟枪伸到火坑里面点了火,吐出一长串烟圈往门外走了。

    “你想要去打工也行,老子上次买的老鼠药还有两包,你放到我碗里面让我吃了就行了。老子有现成的棺材,见到你妈也不告你的状。”

    马文学他妈田二与妯娌田七是同族姐妹,她一向不爱多说话,也基本上是以丈夫的行为为准则。对儿子辍学这件事她的态度也与丈夫一样,儿子读不读书她都由着他,只希望他今后不怪自己没让他上学。见公公被气走了,急忙打圆场说:“大过年的,莫讲这些不吉利的话。有事好商量嘛。”

    马文学被母亲使眼色,让他去叫公公回来吃饭。因为他一向是公公喜欢的孙子。马文学出门看到他爷爷站在屋檐下抽烟,布满皱纹的脸抽动着,他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公公逗笑了:“公公,你碗里那条猪尾巴又被小胖子抢过去了。我没有猪尾巴吃,只能吃猪脚叉叉了。”

    “哦,那郎门(怎么)行?猪尾巴吃了大不了搞么子事落在别人后头,你吃了猪脚叉叉娶不到婆娘那就不得了了!文学,你听我的,结婚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吃。老人的话虽然不一定对,就怕万一是真的呢?”

    马文学笑了说自己是开玩笑的,他不打算吃。他公公又劝他不要学庆狗子辍学去打工,但马文学现在是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只得哄着公公说自己可能不去。

    或许是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太多诱惑,;或许是对高考的绝望;或许是对生命的误判;或许是太过相信自己能在新的世界创造奇迹。总之马文学坚定了辍学打工的决定,并且已经为打工做了些准备。

    他首先去王芳经常洗衣服的河岸深水塘边坐了很久,那里有太多他们的童年记忆。

    这处河段筑起了一道拦河坝来抬高水位,水深则暗绿,乍看起来这一潭碧水神似一大块翡翠。河对岸有道陡峭的山崖耸立,崖面黑白交杂,一大片绿油油的爬山虎不屈不挠地攀爬而上,斜织成一条绿毯子,仿若崖壁的绿围裙。山崖的石缝中长了很多大叶的虎耳草,王芳在这里洗衣服的时候,他和庆狗子会比谁最先上去采到虎耳草。

    “你们两个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出事了我可不管你们!”

    王芳虽然嘴上这么说,每次都会替他们洗弄脏的衣服,要是在夏天就直接脱了洗好放在石头上晒干。马文学和庆狗子则没有男女之别,小时候脱得光溜溜地然后下河洗澡。有时候会抓到石头底下的小鱼小虾放在王芳的盆子里面养着,庆狗子经常用抓到的螃蟹吓他的堂姐,马文学则替王芳报仇,用螃蟹的大钳子去夹庆狗子的屁股。

    马文学的童年是很听话的,也不爱打闹,与庆狗子的胡闹算是他极少展现他童真一面的时候。他闲着的大多数时候都在读书,无论是名著还是地摊文学,或者是报纸杂志,甚至是食品的包装袋上的文字他都爱认真地看。作为好朋友,庆狗子最烦他呆坐着读书,给他起了很多外号。“书呆子”是他说的最多的一个。

    庆狗子是非常闲的,他从小到大就不用干农活,他不喜欢干,父母也不要求他干。哪怕是他爸爸失踪之后,他妈独自养活他,对他也是非常宠爱的,不让他吃农村的苦。

    “喂,书呆子又在发呆了?”庆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朝水里扔了很大一块石头,吓了马文学一大跳。他享受着马文学的惊吓表情说:“我要提前回广州了,你还没想好去不去吗?”

    马文学已经站了起来,拍掉屁股上的灰尘说:“我已经决定了,不过我大伯说要过完十五才走。”

    “唉,可惜了,原本还以为可以一起走。不过无所谓了,我跟你大伯在广州也不住在一个地方。”

    马文学说:“那你先走好了,等我到了广州你再带我去见世面。”

    马文学跟父母去他们镇上逛了一回,父亲要买些土特产带回广州,腊肉之类的自家都有,他主要是买些方便带走的干货。比如干笋、干洋芋片、豆腐干和菌菇类。马文学不用操这些心,他在那条狭长又窄小的街道上闲逛,耳朵里面全都是嘈杂的叫卖声,那时候还不流行放录音,都是小贩直接用嘴喊或唱出来,竟然很有特色:

    “背儿菜,大头菜,豇豆茄子我都卖。”卖菜或卖菜种子的都是这套词;

    “好生走,看到走,要买好药这里有。虼蚤药,老鼠药。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跑不脱。”卖老鼠药的独创。

    “一块五两样,两样一块五。早来好买,迟来好卖。不买不卖,机会不再.....”地摊小商品专用。

    马文学从前听到这些熟悉的叫卖声会感到刺耳,现在他要离开老家了,却对这些熟悉的乡音有了些许留念。他走到一个路边小摊对摊主婆婆说:“给我炒一碗炒米,再打一碗油茶汤。”

    “好的,马上就好了!”摊主婆婆很快就把炒米和油茶汤端了上来,好心地对马文学说:“你这个后生长得高大,这点东西可能垫不饱肚子哦。我这里还有米豆腐和刚炸的油粑粑,你来几个嘛,都非常划得来。”

    马文学问了价钱,米豆腐一大碗只要一块五毛钱,油粑粑一块钱四个。他的饭量大,一样来了一份,最后都吃光了。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二胡调弦的声音,虽然不成调却是熟练的手法,他回头一看,给他算过命的贾瞎子坐在一把椅子上熟练地调好了弦,准备开张了。他不是要饭的,他做的是算命的“技术活”,因此他面前没有讨钱的道具。他开始唱开场白:

    “信神神就在,信神神就保。不信也可以,财运郎门(怎么)好?撞了煞星轻则折财,重则招灾喽!”

    贾瞎子是专门提供文化服务的“特殊型人才”,他没读过《易经》却知道八卦,没读过《葬经》也照样看风水,熟知“山管丁口水管财(坟墓面向山多的地方,则能保佑子孙兴旺,故曰‘山管丁口’;墓前水势平缓,则财源兴旺,故曰‘水管财’)”。总之,无论是婚丧嫁取还是趋吉避凶,都在他的业务范围之内。

    贾瞎子应该不是真的瞎子,别看他在人前总是微闭双目,可他走路从不要人引路。自己拄一条竹拐棍想去哪就去哪,摔跤次数比眼睛又大又明亮的人还要少。在酒桌上夹菜筷子也下得准,想夹瘦腊肉片绝不会错夹了豆腐干。干完他的活收钱也绝不会收少了,闭上眼睛也能分出十元跟二十元来。这里有俗话说:“算八字,养瞎子;求神仙,养懒汉。”但是还是有很多人信这些,不过大家对他的“瞎”也是看破不说破,毕竟他在很多方面是“权威”。

    马文学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突然想逗贾瞎子一回,走过去对他说:“贾公公,还记不记得到我?您老人家在我小的时候帮我算过命啊,说我和我爸爸犯冲,所以我现在都只能叫我爸爸为大伯了。”

    “听你声音已经是大人了,你小时候的事情我要算了才能晓得。”贾瞎子掐指算了一下后说:“对头,有这回事。”

    马文学接着说:“所以说你很神嘛,算得准得很。我马上就要去打工了,还想让你帮我算一卦。”

    “好嘛,你说要算财运呢还是要算婚姻呢?二十块钱一卦,不搞赊账哦。”

    马文学笑道:“我还没满足十八岁,肯定不用算婚姻了,我想算梦想。你会不会?”

    “你说的这个‘梦想’是个么子(什么)东西呢?我还是听不太明白啊,你说的清楚一点嘛。”

    他这么一说反倒把马文学难倒了,虽然马文学已经在自己的日记本扉页上写上了“追梦人”三个字,但是要他解释到底梦想是什么他却有点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想成为一个鲁迅那样的作家,文学家。于是他给了二十元卦钱,只得换一种说法:“我想知道我去广州打工能不能混出名堂来。”

    贾瞎子问了马文学的生辰八字,然后又摸着他的手掌纹认真地推算了几分钟才说话:“你的谈吐不简单哪,不是寻常人,从你的命理来推算也是有富贵命的。关键是你的掌纹里面有一条反骨线,它可能会让你抓不住财运。”

    “笑死,你这套说辞我也会,先夸后吓,先褒后贬。被你唬住的人再找你化解,你再收一次钱。”

    马文学冷笑一声,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他现在完全是闲得无聊来消遣贾瞎子的。于是他又掏出二十元想算一算姻缘,哪知贾瞎子被他的冷笑声弄生气了,不肯给他算。

    “你这个后生,你不要心高气傲,你不信我的就不要算了嘛。我是靠真本事吃饭,不骗人。”贾瞎子可能是觉得马文学质疑了他的专业水平,又说了句:“我不收钱,送你一句忠告:你命犯桃花,要好生点,搞不好会一场空。”

    马文学再次笑出了声,笑贾瞎子是旧时代的尾巴,而他是新时代的脑门。他大步地走开了,他宁可相信自己会犯贱,也不相信自己命犯桃花。他长这么大了还不擅交际,除了王芳之外,他在其他女孩子面前都显得笨拙,就像一个呆子。他只相信庆狗子会命犯桃花。庆狗子脸有城墙转角厚,那张嘴特别敢说,更是特别会说,哪怕是很没水平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有女孩子爱听,逗得人家又嗔又喜。

    过完元宵节后,马文学最终还是跟父亲坐上了去广州的大巴车。记得正月里他去沙道沟镇给大姑妈拜年,也想顺路最后去二中看一眼。毕竟辍学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对学校他还是有一丝丝挂念的。

    他的小表妹马真真完全是男子气魄,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在山间公路上跑,甚至还给他炫单车漂移。

    “马文学,我看你是脑壳有病,劝了你那么久你还是要去打工,你会为这个鲁莽的决定遗憾终身的。”

    放假期间学校大门紧闭,他们进不去,马文学只得站在大门口看了几眼,在心里默念:

    “高考的独木桥啊,我决定绕开你了。未知的人生路啊,我转过身迈出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