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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书简谷,莱芜城

    大雪歇了,杏林书院内的圣人忽然从盘坐处起身,走出了房门,他已经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走出来过了,十年,二十年,也许是一百年,记不清楚了,总之,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这个被世人尊为圣人的老儒生,他蹒跚着似孩童一般不太稳健的步子,站在落满雪的房檐下,泪已纵横:“半山,半山,为师就不该放你出山,这下好了,你倒是先为师一步,去了天上。”

    “爹。”晏小萍携着件冬衣急匆匆的踩着积雪来到屋檐下,给这位老儒生披上:“这么冷的天气您在屋外做什么?快回屋暖和暖和……”

    “我不去。”老儒生摇了摇头,目光在天边与屋瓦上的积雪相邻处:“扶我出去,去大门外。”

    “爹,您连鞋都没有穿。”晏小萍想要拉住这位老儒生时,他却已经光着脚踏入了雪地里,晏小萍纵使心疼不舍,可也没有办法,只好跟上,扶着他,一步步,蹒跚的走着。

    这一路上,是随处可见的豪华笔墨,大气文章,傍水依山,可此刻,却都落上了厚厚的积雪,晏小萍扶着圣人跨过了杏林书院门楣上的“贵在自知”四字牌匾,最后在门前那块被雪埋了一小半的“莫扰读书”四字碑文旁立住,目光向外。

    有一骑踏雪,远远驰来。

    杨子云驻马于碑文前,看到圣人在此等待,心中说不出有多痛,他哽咽着开口:“师父,大师兄他……”

    “孩子,我都知道了,扶你大师兄下马罢。”圣人抬手扶在那块石碑上,手指埋进积雪中,他闭着眼睛,不知是在感受身体的寒冷,还是内心中的伤痛,只是,泪涌了出来。

    “是。”杨子云翻身下马,将王半山的躯体背在背上,来到圣人面前:“小萍,我……”

    “哎呀,你们一老一少两个人都别愣着了,赶紧回屋!怎么?大师兄不在了你们就不活了吗!同我回去,快!”晏小萍扶住圣人,将他扶了进去,杨子云背着王半山的躯体,跟在后面。

    “子云啊,将半山葬入书简谷吧,为师年龄大了,容易落泪,就不去看了。”圣人在晏小萍的搀扶下,艰难行走,赤脚在雪地里踩的时间长了,已经被冻得通红,可他不想去抵御这寒冷,他任由这二九寒冬腊月里的风霜,摧残着自己本就年迈老矣的身躯,妄图以此来分散心中伤痛。

    杨子云哽咽着应了一声,按吩咐去了。

    “小萍,你去帮衬一下,我自己能走。”圣人将手从晏小萍手中抽出来,自己蹒跚着步子,向自己的文圣院走去。

    晏小萍瞧着圣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直到越过转角处瞧不见了,她这才去书简谷追杨子云。

    圣人才转过墙角,一名小女娃寻觅着闯了过来,险些一头将圣人撞倒,她满脸天真的抬头问道:“太师爷,我师父呢?我家阿母好不容易放我来书院一趟,我要和师父好好下一盘棋,这次可不许他再让着我了!”

    圣人抬手揉了揉小女娃的脑袋,挤出笑容道:“小紫骝,你师父啊,被太师爷派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办事情去了,估计呀,要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太师爷陪你下棋如何?太师爷可不会像你师父那般让着你哟。”

    “好,平日里总是听师父说太师爷是如何如何厉害,紫骝今日就要挑战太师爷一番。”小女娃兴奋的举起小拳头,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圣人抱起小紫骝,身形一闪,便回到了文圣院内,抱着她进了屋,替小女娃拍掉了身上的雪花,和蔼笑着:“来,坐,让太师爷看看,紫骝最近的棋艺是不是要超过你师父了。”

    圣人可以让自己冻着,但不能委屈了孩子。

    小紫骝盘坐在圣人对面,捻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到了中偏左下的一个位置调皮道:“太师爷要小心咯。”

    紫骝作为王半山的弈术弟子,虽然年龄不大,但实力还真不容小觑,不然也不能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中有着杏林女棋童的称号。

    两人你一着我一着的下着,局面逐渐焦灼。

    书简谷,是杏林书院的一处伤心地,准确的说,是书院弟子的衣冠埋骨地,圣人名徒一十九,如今,已经有一十四名,葬于此地。

    现如今王半山也要葬于此处。

    一十四名,变为了一十五名,余下的四名里,晏小萍算一个,其余三名,常年漂泊在外,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至于杨子云,排行第二十,不在这辈分之中。

    此刻,杨子云已经做好了一切埋葬准备,将王半山大师兄同一十四名师兄葬在了一处。

    他瘫坐在雪地里,没了往日里的心气。

    晏小萍立在他身旁,给他披了件衣裳:“子云,半山师兄是为了天下人,为了师父,才牺牲的,这不怪你,也怪不着你,你又何必自责呢?”

    “可我……可我若是再强大一些,我是不是可以替师兄分担一些,那样的话,师兄也不至于就这般冷了尸骨,什么剑道军师,我杨子云连个屁都不是!我谁也保护不了。”杨子云把脸埋在手心里,泪珠四处溅着,融化了些谷中雪。

    晏小萍蹲下身,抱住他,附耳道:“子云,你还记不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各自有命’,师父的命数是守这人间五百年安宁;大师兄的命数是修补万灵册,免去众生苦难;你的命数,是辅佐真龙天子,坐稳这片江山,看护好这些百姓;而我的命数,便是等你做完这一切,我们一起建座小院,每日看看夕阳。我们都不能替别人去活着,就像我不能替你活着一样。”

    杨子云猛的抱紧了晏小萍,哭的像个孩子,他就那般抱着她哭着,哭了好久好久。

    相人相携在雪中,互为各自依靠。

    昆仑山巅,陈北乌和宇文柔奴几乎同时睁开了眸子,两人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同时坐起身,唤了声对方的名字。

    “小花猫。”

    “阿无哥哥。”

    两人看到对方没事,相视一笑,抱在一起。

    这场面看得吕易直和龙武圣僧一阵道心不稳,佛心不定,眼瞅着险些就要走火入魔。

    亏得陈北乌瞧见了盘坐在雪地中的两人,开口问了句:“二位前辈在此守候多久了?”

    宇文柔奴听后,从陈北乌怀里脱出来,转过身,拉住他的手,看向两人:“你们这是?”

    吕易直站起身来,呵呵笑道:“哦,我们啊,这不是瞧得你们两个昏了过去,但有灵光守护并无大碍,因此就在这里候着,等二位醒过来,想邀请二位再去我太清宫上做客几天。”

    “嘿你个老道士,说好的是去我白马寺做客,怎么又变成你的太清宫了?”龙武圣僧站起身,同吕易直争执起来。

    “什么你的白马寺,你白马寺能有我太清宫上那些山水景观?什么条件啊就让人过去?”

    “你的太清宫也不怕被蚊子叮成蜂窝。”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蚊子?”

    “你……”

    陈北乌和宇文柔奴见两人争论不休,相识一笑,心有灵犀的朝山下走去,陈北乌朝身后挥手道:“多谢二位前辈好意,小子就不去叨扰二位前辈了,告辞,江湖再见。”

    “你看看你个老秃驴弄得好事!”吕易直骂道。

    “你个死道士也好不到哪去!”龙武圣僧不甘示弱。

    “哼!”两人同时一哼,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踏空而去了,不一会,两人又回来,擦肩而过,同时喊道:“你走反了!”

    宇文柔奴肩上站着一直小龙象,长长的鼻子一直往宇文柔奴小脸上蹭,被陈北乌一巴掌将它打回去,凶神恶煞的冲它吼道:“小家伙我告诉你,这是我的人!”

    惹得宇文柔奴咯咯笑着,玩笑道:“原来阿无哥哥连小灵兽的醋都要吃。”

    “什么吃醋,阿无哥哥那是在保护你,你看这小家伙整天不怀好意的,得好好教训一番。”陈北乌说着,将小家伙提起一条腿悬在空中,吓得小家伙乱甩着鼻子。

    “好啦阿无哥哥,你等下把它吓坏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宇文柔奴笑着接过小龙象,将它置于陈北乌肩膀上,这下这小家伙倒是安分了许多。

    陈北乌瞧见小龙象不闹腾了,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师父既然要咱们走江湖,那咱们就得去最危险的地方,比如,如今的漠北,莱芜城。”

    见宇文柔奴没有说话,陈北乌问道:“怎么?小花猫你害怕了?”

    “才没有,柔奴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没什么,走吧阿无哥哥。”宇文柔奴微笑着拉住陈北乌的胳膊,下了昆仑山。

    两人寻到了那匹游荡在附近的马儿,策马向雍州方向而去了,一路上,雪渐消融。

    陶衣孤身到了莱芜城外,在令狐锦瑟喝过酒的小酒馆坐下,司马晦己牵马路过,两人目光骤然相对,一番激烈的电光火石后,火药味升起。

    “怎么?陶衣先生也在中原待不下去了,所以来漠北寻我?先生若是能加入,晦己自是欢迎。”司马晦己牵马走近,斗笠下的目光漠如冰雪。

    陶衣启了一壶酒,径自斟了一碗,笑道:“当日听说你被新帝赐死,原本还有些惋惜,后来才知晓,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划,我是该夸你有远见呢,还是说你有智谋?似乎都不太妥当,算了,你的事与我无关,我此次前来,也并非寻你麻烦,我要找一个和尚,他在莱芜城。”

    司马晦己背后听霜剑一扫,将陶衣才斟满的那碗酒横向切成两半,中间衔接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冰雪,两半酒,一滴未洒。

    陶衣接住上面那一半,不动声色的一口饮尽,将酒碗放在桌面上,那层冰雪融化开来。

    司马晦己则径自拿过另一半,吹破薄冰,一饮而尽:“你可知那和尚是谁?”

    “佛光寺近百年来唯一的出山弟子,憨山和尚。”陶衣微笑着回答,仿佛一切都很稀松平常。

    “你既然知道,还执意来找他,你是觉得你现在能够同他抗衡了,还是觉得他不会杀你?”司马晦己没好气的将那半只酒碗抛了回去。

    陶衣接住,将其放进那半只酒碗圈中,刚好重合,呈一个漏斗状,笑道:“或许,两个都是,他杀不了我。”

    说完,身形凌空而起,朝附近林子中踏叶而去,行出约三四里,踩在枝叶上,随风摆动。

    不久,听霜剑就隔着层层枝叶向他刺来。

    陶衣抬指一挡,一震,听霜剑瞬间被泄了力道,直直落入地面,剑身嗡鸣摇摆。

    司马晦己赶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眸子中写满了难以置信,随后摇头一笑,有些自嘲:“看来是我自取其辱了,南翁居士确实是个顶好的师父,你,也对得起他。”

    司马晦己说完,抛给他一只令牌:“接着。”

    陶衣抬手接过,道了声谢:“多谢。”

    言罢,踏叶随风,朝莱芜城而去。

    留下身后的司马晦己抬了抬斗笠,望着陶衣远去的方向:“凭一己之力,夺天道近半数文运武功,悉数给了自家弟子,南翁啊南翁,您这份心性手段,举世,唯您一人。”

    莱芜城内,客儿握刀而立,对面是漠北第二高手,呼延震甲,两人握刀势一模一样。

    脚下步子一动,两边同时积雪飞溅。

    同样的招式,碰撞在一起。

    刀罡阵阵,使人骨骼酥脆,一触即亡。

    “噗!”客儿和呼延震甲同时吐出一口污血。

    两人各自弹开,客儿咧嘴冲他笑着,非但没有因为受伤而生气,反而有些开心,可对面的呼延震甲却开心不起来,这丫头的学习能力竟然如此迅速,再加上她体内那股磅礴而又混杂的灵力,他甚至都不能分辨出这女娃子到底是什么派系,照她这般拿命和他来赌,他哪怕赢了,也得落个全身残废。

    “再来!”客儿舔了舔嘴唇上的血,风沙伴着积雪,有一股特殊的寒冽,她再一次来到呼延震甲身前,一刀砍下。

    呼延震甲没办法,只能抬刀硬接。

    “铮!”又是一阵嗡鸣,刀罡飞散。

    两人又猛吐出一口血,染红了大片的雪地。

    憨山和尚见状,忙上前封住客儿的穴位,泄了她身上的灵气,将她扶进屋去,向门外的呼延震甲淡淡来了一声:“你可以走了。”

    呼延震甲一时间如获大赦,连滚带爬的逃离了这片地方,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神气?

    憨山和尚将客儿放到床上让她躺好,自己寻了几味药材去给她熬伤药,这丫头练起功来,往往都是不要命的练,因此憨山和尚备了许多种类的伤药,以便及时熬制给她服下。

    客儿平静的躺在床上,也不反抗,唇边溢着血,眸子中没有一丝光亮,充满了漠然。

    她仿佛一具没有情感的机器。

    冷漠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