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拟然的崩溃
瘫坐在地上的陈拟然看着峭壁边上上下下的人，心中难免泛起一丝悲凉。如今这人山人海的岩房区只剩下自己一个‘智慧生命’了。
陈拟然麻木地走向先前被方胜利清理出来的岩房。于他而言，此刻虽然有些迷茫。但那个煞星的死亡对自己来说谈不上是坏事。他坚信方胜利再拖下去，必然会变成‘食人魔’，甚至他早就已经是食人魔。而自己只是为了元民同胞的生命杀了一只强壮点的野猴子而已。
可思来想去，毕竟那野猴子掌握了一些蛇巢的信息，多少有点可惜。
无比复杂的情绪填满了脑海。后来，他开始庆幸自己对于‘羊水’的吸收效果很不错，即便在这里不动，也不会饿死渴死。
至于拯救元民？
他是谁？他不就是个元民嘛？
元民有自己的活法。
——————————————————————————————————————————
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的方胜利只感觉嘴边一股子血腥味，但孱弱的身体却似乎恢复了不少能量。至少暂时并没有感觉到身体的饥饿感。
他终于想起了陈拟然的那一撞，他却有种难以言述的感觉。被人从峭壁撞下来，无异于被谋杀，可他竟然会有一种‘他是一个勇敢的废物’的想法。有这样的念头，方胜利不由得咧嘴一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那不合乎情理的想法，还是笑其他。
方胜利看着四周的一切，这明显不属于岩房区。那钢板墙壁上巨大的‘蛇之彩蛋’喷绘已经几乎告诉了他如今身在何方。
不大的钢板房间里面，焮矿已经几乎爬满了每个角落。它们就如同墙壁上渗水后的霉菌一般，分布谈不上规则，但看上去极具侵略性。
桌椅，床架，床头柜，门板，似乎都在陈述着它们的入侵。天花板上，一颗颜色偏红的蛇卵似乎正在‘盯’着自己。房里的一切如那岩房区的峭壁一般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只是这里显得更加精致。
方胜利下意识地在床垫上翻滚了几下，伸了个懒腰，身体已经太久没有睡过如此柔软的地方了。即便这床和枕头如同被焮矿包了层壳，那种感觉就像是将枕头和床垫扔到泥浆里头，等它外面包了层泥巴壳之后再用来睡觉。滚起来嘎嘎作响，却又不见‘泥土’掉落。可即便如此，对方胜利来说也是久违的柔软之物。
他看着那枕头上的一层焮矿壳十分有趣，因为焮矿并不是包裹在外面，更像是从枕头之中长出来一般。睡起来的感觉又像是贴了水晶片的凉爽枕头和扑了凉席的床垫。
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获救的，但以目前的处境，救自己的必然是个智慧生命。
“醒了醒了！”一个苍老而兴奋的男性声音透过床头那扇大铁门传来。随即铁门被触发开关，自动从右至左的滑开了。
一个身躯与元民一般，身高不过160左右的小个子老头出现了。但他有着长到在地上拖曳的红色长须，与如同红色西瓜皮一般地发型。
这老头身穿先蛇会的制服，除去脸盘，他的头发与胡须已经彻底变成红色，甚至呈现出一种亮晶晶的反光。但那种光泽似乎不像油脂而更像千万根红水晶被搓成细丝而聚在一起。
老者身边还悬浮着一颗蛇卵，那蛇卵上都已经满是焮矿，比‘岩房区’的蛇卵更红，仿佛镶上了数不清的碎红钻，极为闪耀。
方胜利警觉的看着这位老者，直觉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别担心。”老者倒也不怕生，直接坐在方胜利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而他那蛇卵也‘盯’着方胜利。
方胜利没有说话，只是坐直了身子与老者四目相对。
“我叫太攀。”老者开口说到。
“太攀？”方胜利看着老者问到。
“嗯？”太攀疑惑的看着方胜利。
“先蛇会成员？”方胜利问道。
太攀笑着嗯了一声。
“上面的元民是你们抓来的？”方胜利直接问到。
“元民？”太攀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接着问。
“你不知道？”方胜利再次问道。
“我也刚醒来不久。”太攀说到。
“刚醒来？”
老者‘嗯’了一声之后，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他将衣袖拉了上去。方胜利看到的却是一双几乎已经焮矿化的双手。密密麻麻的焮矿如同这里的一切一般，已经成为了镶嵌在老者双手之中的一粒粒细小红钻。
看到这一幕，方胜利瞬间想到了岩房区那令人心惊的繁衍画面。他甚至怀疑老头是那些元民们生的‘本地人’。不过倒也没有说出来。
“你能动了么？可以的话就跟我来吧。”太攀示意方胜利起来。
随即，方胜利就起身跟着太攀出了门，走入一段约莫50来米的钢铁廊道，在顶灯的照射下，这里四处闪现着焮矿那种如红水晶的点点星芒。
太攀并没有带方胜利走远，而是示意蛇卵将隔壁一间卧室的房门打开。房间里的布局与方胜利先前所在的房间一样。
那张床上同样躺着一个人。
太攀领着方胜利走近。
那是一个女性的身体，体型修长，同样穿着先蛇会的制服。她的情况比太攀更为严重，全身上下被焮矿占领得更加彻底。从表面上看，她整个人几乎已经连同着衣服一起化作了焮矿。
当方胜利贴近去看，女人脸上那一根根睫毛，一根根发丝，甚至每一根汗毛都没有脱落。它们与太攀的须发如出一辙，那种柔顺感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视觉冲击，那是一种仿佛如同水晶质地般的细丝。
方胜利忍不住的伸出手触碰到她的发丝，那种光泽似乎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太攀并没有阻止。
“太神奇了。”方胜利触碰着发丝，那种感觉极为奇妙，如果要用一种形容来表达那将会极为矛盾。因为它的触感竟然如水晶般丝滑柔顺。这完全违背了方胜利的认知。
方胜利又忍不住的回头，摸了一把太攀那长到拖地的胡须，同样是那种令人矛盾却又舒适的触感。
太攀倒也没有在意，从他的角度看来，这是一个文明人该有的眼神和反应。甚至还有一丝欣慰，自己救的不是一个傻子。
“这是？”方胜利问道。
“我刚从焮化中醒来不久，很多东西我暂时还想不起来。”太攀说到。
方胜利看着眼前的太攀问道：“焮化？你的脸？”
“我醒来前跟他们差不多，这种情况我暂时称之为焮化。很奇妙，我照过镜子了。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只有60岁。但是看上去像已经120岁了。暂时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我的脸没有爬上这些焮矿。”太攀尴尬的说到。
“她还活着嘛？”方胜利问道。
“从我的经历看，她肯定活着。但她的身体现在处于一种暂时无法理解的状态。我需要时间研究研究才知道。”太攀说到。
“你，你沉睡了多久？”方胜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太攀那有违常理的复活。
“这里的系统如今有些奇怪，抹去了时间的一切痕迹。暂时我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你可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年代，我想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太攀平静地说到。
“第三纪元112年，也就是公元5112年。”
“第三纪元？我想过很久，却也没想到这么久，足足894年过去了。”
两人久久无语，皆震撼不已。方胜利觉得自己在冰封仓中198年还能活下来，已经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而这太攀竟然化为焮矿894年后，还能苏醒。
两人立马有了一个共同的决定，那就是好好聊聊天。
由于没有时间的概念，两人也不知道在这房间内聊了多久。但想来时间也不会短。
——————————————————————————————————————————
“你是说，‘元’和‘元民政群’控制了地球？”太攀疑惑的问道。
“嗯。”
“哈哈哈哈，那难怪远航派会被轰走，地球只剩下些懦夫。”太攀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方胜利不理解，疑惑的看着他。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是投缘的，那就是都觉得元民是‘废物’或者‘懦夫’。
“我估计元民那些傻子，没几个人懂‘元’和‘元民政群’的概念吧？”太攀说到。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元’是地球那些量子计算机的共有名。而‘元民政群’我仅仅只是听说的。”
“那群傻子，那就是个游戏而已。”太攀想了一会儿，继续说。
“我想想怎么跟你解释，用一句古话来形容‘元民政群’，那就叫正儿八经的的体验什么叫：还政于民。”
“还政于民？”
“嗯，那玩意儿的逻辑十分简单。”
方胜利看着太攀，由于年龄摆在那里，他也不好催促。但这小老头说话的方式总爱显摆，说得又慢。
“从大数据的出现开始，它就将人类拿捏得死死的。人们都相信，按照大数据的推荐去生活肯定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其实这也没错，但第一纪元的大数据私心太重，那些数据库的搭建几乎只操控在一些商人和政府手上。”
“第一纪元的大数据是浑浊的，分析和制作大数据的人出发点难免会尽力维护自身权欲。那个纪元甚至可以称之为垄断纪元。毕竟普通人的生活看似很多选择，实则早就被大数据干扰得没得选。比如：你不是那么想看美女。但大数据似乎很懂你，它告诉你其实你潜意识很想。于是最后你或多或少就会在现实中或者虚拟世界忍不住的掏出钱包进行美女消费。”
“第二纪元就不一样了，随着开源革命的兴起。那是一个伟大的纪元，那是人类这个群体从生活上对大数据的一次历史性革命。本人有幸亲眼见证那个时代的辉煌，又能听你讲述如今的堕落。”
说到这里，太攀满脸都是骄傲，而那赤色晶莹的美髯，则显得他更为骄傲。
“第二纪元的开源革命，‘开源帮’以星火燎原之势直接净化了大数据。那归功于人类整体出现历史性的科技升级与方程破解。当然，我们先蛇会也在其中出了大力气。毕竟，是我们的前辈带回去的焮矿，这种来自火星的硅基矿物具有太强的包容性了。它制成的芯片，我们更愿意称之为焮片，焮矿的焮。”
（开源帮：他们是第一纪元末期组建起来的，一个行动能力极强的骇客组织。他们不对任何内部开发的代码以及数据资料进行保密。宗旨是让每个人都能更自由的使用网络。）
“焮矿的大范围使用，算是直接触发了开源革命。所有电缆，电脑之类的智能设备，哪有不用焮片的。以焮矿为基础制成的量子计算机，直接成为了‘元’的雏形。它的运行速度与存储能力，是第一纪元量子计算机的数十兆倍不止。那原本没有生命的虚拟宇宙一下就如同激活了一般。”
“开源革命的发生，相当于那些工程师们将枪械弹药发放到每个人的手里。整个虚拟宇宙如同嗜血的战场一般，那些曾经过于极端的大数据被一条条删除。人们也终于能在相对清澈的大数据下真正的做自己。”
“元民政群，那根本就谈不上是一个什么政体。它只是一个算法而已，而且那个算法的底层逻辑依旧只是‘少数服从多数’。不一样的则是算法采集的方式。”
“这还要归功于‘数据化行为心理学’的突破。当一个小小的焮片能彻底记录一个人一辈子的言行举止，并且将其数据化。那么以焮片量子计算机的运算能力，就能即刻推衍出那个人接下来的行为和判断。这个中间，DBP的数据判断甚至能推出你内心的想法。正是应了那句：你嘴里可能说着不要，但身体却很老实。”
（数据化行为心理学（DBP：data-behavioralpsychology）：起初争议极大的心理学派系。他们力求将人的一辈子都进行全程无死角的记录，即从出生到死亡，从上厕所到洞房，从睡觉到聚会，力求一个人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进行监控与数据化。在第一纪元末期，这个实验有十几个自愿者完成。为后来‘大元宇宙’的开发提供了最基层的资料。）
“但‘元民政群’，它最初只是为一款名为《大元宇宙》的虚拟游戏而设计的。一些玩家将自己的数据进行上传，交由‘元民政群’替自己在游戏中做剧情抉择。‘元’那几近无敌的算力，再随时根据玩家的言行举止制作游戏剧本，推进游戏进程。它就是彻底根据玩家的所有言行记录，来推演出的一个玩家最憧憬的地球生态进行体验。”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万万没想到。璀璨时代烟花的残渣，竟然成了如今的宝石。”
方胜利听完后，心中不由得一惊。他一直以为‘元民政群’是元民中的特殊管理部门，他们或许是人，或许是什么觉醒的AI。没想到它竟然只是个算法的名字。
“我都能算得出来地球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进入了什么元航纪元。”太攀自信地说到。
方胜利则看着他。
“你也勉强算是第二纪元的人。”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第二纪元初期，开源革命后，整个世界最开始都陷入了一种混乱之中。各项技术突飞猛进带来的是丰衣足食，可人类却依旧是那个人类。好不容易脱离苦难与压迫的日子，自然贪图享乐的人远远多于勤勤恳恳之人。再说了，当时接近百亿人口，人工智能又几乎取代了所有职业。”
“这种情况下，虽说饿不死人，但是会闲死人。毕竟整个地球的资源，用来供人类生存是够的，但用来生活的话？嘿嘿，人类的欲望就不用我说了吧。奢华的东西就那么点，除了逼他们去虚拟世界外，还能干嘛？”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向往星辰大海。人类历史上遭受的苦难太多了。今天老李家打架，明天老王家缺粮，后天一场暴雨把自家房顶给掀翻。这种悲惨的例子，比比皆是。好不容易世界能过几天安稳日子。那还不往死里头享受？”
“我那个年代，除了少数人总想着去别的星球看看。93%的人几乎都关在家里头玩游戏。虚拟世界多好，又浪费不了几个资源。一辈子乐呵乐呵，吃点简单的东西，该体验的，一样都不落下。”
“呵呵，本来那7%的人。也就是我们这些所谓的远航派，对地球资源的消耗量确实大。但另外那93%压根不在意。人在虚拟世界要啥有啥，何必在外头奔波劳累辛苦。”
“可万万没想到，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竟然有能力用‘元民政群’这种游戏里的算法，直接取代了世界政府的算法。不知道是不是开源帮干的事情，但原则上来说，他们不至于如此不理智。”
“结果可想而知了，所有以焮矿为基础的超级量子计算机——元。它的行为和选择方式变成依靠地球所有元民的DBP来进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判定。嘿嘿，也就是说，如今它的决定才是代表人类最全面利益的决定。这他娘的，简直是最极致的民主。甚至民主到了人民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你我只是人，不，你只是人，而‘元’才是人类。”
“哈哈哈哈哈，荒唐。不得不说，真是佩服能完成如此壮举的人。”
太攀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想笑，那笑声中似乎还有一些事不关己却又含着一丝遗憾的矛盾感。
方胜利听了之后宛若晴天霹雳，他万万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个样子。他尝试寻找一些反驳的问题，但似乎自己都能圆了过去。
想了半天，方胜利突然问道：“什么叫民主到人民都可能不知道？”
“哈哈哈，你知道‘元民政群’为什么是璀璨时代的残渣嘛？”太攀大笑着说到。
方胜利疑惑地看着太攀。
“因为它是个绝对的东西，它是绝对信奉DBP的。人体就是个动物而已，动物的行为数据被收集起来，它又如何去主动激发人心中的善或者恶。它只会顺着人的行为和欲望，去推算，然后去无限制的讨好人类。”
“而人又很有意思，一旦身体获得了愉悦。更多人是不会去想这种愉悦到底来得好不好。久而久之，如果只根据行为做判断，人类基本就会退化成动物。因为语言和思想，都会被身体的愉悦所腐化。”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只能说‘人性本善’完胜‘人性本恶’。因为陷入这种模式，整个地球居然还没有被炸掉。”
“为什么会炸？”
“因为你们！因为战争！战争是最让人类觉得彼此才是最可怕的存在。远航派说白了，无非就是第二纪元初期的一些贵族。你们因为争夺资源而与归元派爆发战争。”
“战争双方，没有谁是无辜的。普通百姓，也就是那些元民，当他们没有能力反抗你们的时候。他们没得选。但是当‘元民政群’的逻辑绑定‘元’的时候，呵呵，整个地球受‘元’控制的武器都是他们的武器，你们的武器也是他们的武器。”
“你们战争双方都会被元民唾弃，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将你们通通都清理干净。”
“这样一来，‘元民政群’在虚拟世界收集的东西是什么？是几乎所有平民对你们的滔天恨意！‘元’收到这种数据，你们自己想想，它会如何做判定？是你们参与战争的人更多还是无辜百姓更多？”
“我相信不只是你们，即便是第二纪元与你们相对的‘归元派’。但凡是主张战争的人，应该都被惩治得差不多了。甚至，呵呵，可能都死干净了。”
听完这一切的方胜利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脑海中一片空白，直接昏死了过去。
陈拟然麻木地走向先前被方胜利清理出来的岩房。于他而言，此刻虽然有些迷茫。但那个煞星的死亡对自己来说谈不上是坏事。他坚信方胜利再拖下去，必然会变成‘食人魔’，甚至他早就已经是食人魔。而自己只是为了元民同胞的生命杀了一只强壮点的野猴子而已。
可思来想去，毕竟那野猴子掌握了一些蛇巢的信息，多少有点可惜。
无比复杂的情绪填满了脑海。后来，他开始庆幸自己对于‘羊水’的吸收效果很不错，即便在这里不动，也不会饿死渴死。
至于拯救元民？
他是谁？他不就是个元民嘛？
元民有自己的活法。
——————————————————————————————————————————
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的方胜利只感觉嘴边一股子血腥味，但孱弱的身体却似乎恢复了不少能量。至少暂时并没有感觉到身体的饥饿感。
他终于想起了陈拟然的那一撞，他却有种难以言述的感觉。被人从峭壁撞下来，无异于被谋杀，可他竟然会有一种‘他是一个勇敢的废物’的想法。有这样的念头，方胜利不由得咧嘴一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那不合乎情理的想法，还是笑其他。
方胜利看着四周的一切，这明显不属于岩房区。那钢板墙壁上巨大的‘蛇之彩蛋’喷绘已经几乎告诉了他如今身在何方。
不大的钢板房间里面，焮矿已经几乎爬满了每个角落。它们就如同墙壁上渗水后的霉菌一般，分布谈不上规则，但看上去极具侵略性。
桌椅，床架，床头柜，门板，似乎都在陈述着它们的入侵。天花板上，一颗颜色偏红的蛇卵似乎正在‘盯’着自己。房里的一切如那岩房区的峭壁一般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只是这里显得更加精致。
方胜利下意识地在床垫上翻滚了几下，伸了个懒腰，身体已经太久没有睡过如此柔软的地方了。即便这床和枕头如同被焮矿包了层壳，那种感觉就像是将枕头和床垫扔到泥浆里头，等它外面包了层泥巴壳之后再用来睡觉。滚起来嘎嘎作响，却又不见‘泥土’掉落。可即便如此，对方胜利来说也是久违的柔软之物。
他看着那枕头上的一层焮矿壳十分有趣，因为焮矿并不是包裹在外面，更像是从枕头之中长出来一般。睡起来的感觉又像是贴了水晶片的凉爽枕头和扑了凉席的床垫。
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获救的，但以目前的处境，救自己的必然是个智慧生命。
“醒了醒了！”一个苍老而兴奋的男性声音透过床头那扇大铁门传来。随即铁门被触发开关，自动从右至左的滑开了。
一个身躯与元民一般，身高不过160左右的小个子老头出现了。但他有着长到在地上拖曳的红色长须，与如同红色西瓜皮一般地发型。
这老头身穿先蛇会的制服，除去脸盘，他的头发与胡须已经彻底变成红色，甚至呈现出一种亮晶晶的反光。但那种光泽似乎不像油脂而更像千万根红水晶被搓成细丝而聚在一起。
老者身边还悬浮着一颗蛇卵，那蛇卵上都已经满是焮矿，比‘岩房区’的蛇卵更红，仿佛镶上了数不清的碎红钻，极为闪耀。
方胜利警觉的看着这位老者，直觉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别担心。”老者倒也不怕生，直接坐在方胜利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而他那蛇卵也‘盯’着方胜利。
方胜利没有说话，只是坐直了身子与老者四目相对。
“我叫太攀。”老者开口说到。
“太攀？”方胜利看着老者问到。
“嗯？”太攀疑惑的看着方胜利。
“先蛇会成员？”方胜利问道。
太攀笑着嗯了一声。
“上面的元民是你们抓来的？”方胜利直接问到。
“元民？”太攀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接着问。
“你不知道？”方胜利再次问道。
“我也刚醒来不久。”太攀说到。
“刚醒来？”
老者‘嗯’了一声之后，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他将衣袖拉了上去。方胜利看到的却是一双几乎已经焮矿化的双手。密密麻麻的焮矿如同这里的一切一般，已经成为了镶嵌在老者双手之中的一粒粒细小红钻。
看到这一幕，方胜利瞬间想到了岩房区那令人心惊的繁衍画面。他甚至怀疑老头是那些元民们生的‘本地人’。不过倒也没有说出来。
“你能动了么？可以的话就跟我来吧。”太攀示意方胜利起来。
随即，方胜利就起身跟着太攀出了门，走入一段约莫50来米的钢铁廊道，在顶灯的照射下，这里四处闪现着焮矿那种如红水晶的点点星芒。
太攀并没有带方胜利走远，而是示意蛇卵将隔壁一间卧室的房门打开。房间里的布局与方胜利先前所在的房间一样。
那张床上同样躺着一个人。
太攀领着方胜利走近。
那是一个女性的身体，体型修长，同样穿着先蛇会的制服。她的情况比太攀更为严重，全身上下被焮矿占领得更加彻底。从表面上看，她整个人几乎已经连同着衣服一起化作了焮矿。
当方胜利贴近去看，女人脸上那一根根睫毛，一根根发丝，甚至每一根汗毛都没有脱落。它们与太攀的须发如出一辙，那种柔顺感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视觉冲击，那是一种仿佛如同水晶质地般的细丝。
方胜利忍不住的伸出手触碰到她的发丝，那种光泽似乎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太攀并没有阻止。
“太神奇了。”方胜利触碰着发丝，那种感觉极为奇妙，如果要用一种形容来表达那将会极为矛盾。因为它的触感竟然如水晶般丝滑柔顺。这完全违背了方胜利的认知。
方胜利又忍不住的回头，摸了一把太攀那长到拖地的胡须，同样是那种令人矛盾却又舒适的触感。
太攀倒也没有在意，从他的角度看来，这是一个文明人该有的眼神和反应。甚至还有一丝欣慰，自己救的不是一个傻子。
“这是？”方胜利问道。
“我刚从焮化中醒来不久，很多东西我暂时还想不起来。”太攀说到。
方胜利看着眼前的太攀问道：“焮化？你的脸？”
“我醒来前跟他们差不多，这种情况我暂时称之为焮化。很奇妙，我照过镜子了。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只有60岁。但是看上去像已经120岁了。暂时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我的脸没有爬上这些焮矿。”太攀尴尬的说到。
“她还活着嘛？”方胜利问道。
“从我的经历看，她肯定活着。但她的身体现在处于一种暂时无法理解的状态。我需要时间研究研究才知道。”太攀说到。
“你，你沉睡了多久？”方胜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太攀那有违常理的复活。
“这里的系统如今有些奇怪，抹去了时间的一切痕迹。暂时我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你可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年代，我想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太攀平静地说到。
“第三纪元112年，也就是公元5112年。”
“第三纪元？我想过很久，却也没想到这么久，足足894年过去了。”
两人久久无语，皆震撼不已。方胜利觉得自己在冰封仓中198年还能活下来，已经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而这太攀竟然化为焮矿894年后，还能苏醒。
两人立马有了一个共同的决定，那就是好好聊聊天。
由于没有时间的概念，两人也不知道在这房间内聊了多久。但想来时间也不会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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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元’和‘元民政群’控制了地球？”太攀疑惑的问道。
“嗯。”
“哈哈哈哈，那难怪远航派会被轰走，地球只剩下些懦夫。”太攀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方胜利不理解，疑惑的看着他。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是投缘的，那就是都觉得元民是‘废物’或者‘懦夫’。
“我估计元民那些傻子，没几个人懂‘元’和‘元民政群’的概念吧？”太攀说到。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元’是地球那些量子计算机的共有名。而‘元民政群’我仅仅只是听说的。”
“那群傻子，那就是个游戏而已。”太攀想了一会儿，继续说。
“我想想怎么跟你解释，用一句古话来形容‘元民政群’，那就叫正儿八经的的体验什么叫：还政于民。”
“还政于民？”
“嗯，那玩意儿的逻辑十分简单。”
方胜利看着太攀，由于年龄摆在那里，他也不好催促。但这小老头说话的方式总爱显摆，说得又慢。
“从大数据的出现开始，它就将人类拿捏得死死的。人们都相信，按照大数据的推荐去生活肯定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其实这也没错，但第一纪元的大数据私心太重，那些数据库的搭建几乎只操控在一些商人和政府手上。”
“第一纪元的大数据是浑浊的，分析和制作大数据的人出发点难免会尽力维护自身权欲。那个纪元甚至可以称之为垄断纪元。毕竟普通人的生活看似很多选择，实则早就被大数据干扰得没得选。比如：你不是那么想看美女。但大数据似乎很懂你，它告诉你其实你潜意识很想。于是最后你或多或少就会在现实中或者虚拟世界忍不住的掏出钱包进行美女消费。”
“第二纪元就不一样了，随着开源革命的兴起。那是一个伟大的纪元，那是人类这个群体从生活上对大数据的一次历史性革命。本人有幸亲眼见证那个时代的辉煌，又能听你讲述如今的堕落。”
说到这里，太攀满脸都是骄傲，而那赤色晶莹的美髯，则显得他更为骄傲。
“第二纪元的开源革命，‘开源帮’以星火燎原之势直接净化了大数据。那归功于人类整体出现历史性的科技升级与方程破解。当然，我们先蛇会也在其中出了大力气。毕竟，是我们的前辈带回去的焮矿，这种来自火星的硅基矿物具有太强的包容性了。它制成的芯片，我们更愿意称之为焮片，焮矿的焮。”
（开源帮：他们是第一纪元末期组建起来的，一个行动能力极强的骇客组织。他们不对任何内部开发的代码以及数据资料进行保密。宗旨是让每个人都能更自由的使用网络。）
“焮矿的大范围使用，算是直接触发了开源革命。所有电缆，电脑之类的智能设备，哪有不用焮片的。以焮矿为基础制成的量子计算机，直接成为了‘元’的雏形。它的运行速度与存储能力，是第一纪元量子计算机的数十兆倍不止。那原本没有生命的虚拟宇宙一下就如同激活了一般。”
“开源革命的发生，相当于那些工程师们将枪械弹药发放到每个人的手里。整个虚拟宇宙如同嗜血的战场一般，那些曾经过于极端的大数据被一条条删除。人们也终于能在相对清澈的大数据下真正的做自己。”
“元民政群，那根本就谈不上是一个什么政体。它只是一个算法而已，而且那个算法的底层逻辑依旧只是‘少数服从多数’。不一样的则是算法采集的方式。”
“这还要归功于‘数据化行为心理学’的突破。当一个小小的焮片能彻底记录一个人一辈子的言行举止，并且将其数据化。那么以焮片量子计算机的运算能力，就能即刻推衍出那个人接下来的行为和判断。这个中间，DBP的数据判断甚至能推出你内心的想法。正是应了那句：你嘴里可能说着不要，但身体却很老实。”
（数据化行为心理学（DBP：data-behavioralpsychology）：起初争议极大的心理学派系。他们力求将人的一辈子都进行全程无死角的记录，即从出生到死亡，从上厕所到洞房，从睡觉到聚会，力求一个人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进行监控与数据化。在第一纪元末期，这个实验有十几个自愿者完成。为后来‘大元宇宙’的开发提供了最基层的资料。）
“但‘元民政群’，它最初只是为一款名为《大元宇宙》的虚拟游戏而设计的。一些玩家将自己的数据进行上传，交由‘元民政群’替自己在游戏中做剧情抉择。‘元’那几近无敌的算力，再随时根据玩家的言行举止制作游戏剧本，推进游戏进程。它就是彻底根据玩家的所有言行记录，来推演出的一个玩家最憧憬的地球生态进行体验。”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万万没想到。璀璨时代烟花的残渣，竟然成了如今的宝石。”
方胜利听完后，心中不由得一惊。他一直以为‘元民政群’是元民中的特殊管理部门，他们或许是人，或许是什么觉醒的AI。没想到它竟然只是个算法的名字。
“我都能算得出来地球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进入了什么元航纪元。”太攀自信地说到。
方胜利则看着他。
“你也勉强算是第二纪元的人。”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第二纪元初期，开源革命后，整个世界最开始都陷入了一种混乱之中。各项技术突飞猛进带来的是丰衣足食，可人类却依旧是那个人类。好不容易脱离苦难与压迫的日子，自然贪图享乐的人远远多于勤勤恳恳之人。再说了，当时接近百亿人口，人工智能又几乎取代了所有职业。”
“这种情况下，虽说饿不死人，但是会闲死人。毕竟整个地球的资源，用来供人类生存是够的，但用来生活的话？嘿嘿，人类的欲望就不用我说了吧。奢华的东西就那么点，除了逼他们去虚拟世界外，还能干嘛？”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向往星辰大海。人类历史上遭受的苦难太多了。今天老李家打架，明天老王家缺粮，后天一场暴雨把自家房顶给掀翻。这种悲惨的例子，比比皆是。好不容易世界能过几天安稳日子。那还不往死里头享受？”
“我那个年代，除了少数人总想着去别的星球看看。93%的人几乎都关在家里头玩游戏。虚拟世界多好，又浪费不了几个资源。一辈子乐呵乐呵，吃点简单的东西，该体验的，一样都不落下。”
“呵呵，本来那7%的人。也就是我们这些所谓的远航派，对地球资源的消耗量确实大。但另外那93%压根不在意。人在虚拟世界要啥有啥，何必在外头奔波劳累辛苦。”
“可万万没想到，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竟然有能力用‘元民政群’这种游戏里的算法，直接取代了世界政府的算法。不知道是不是开源帮干的事情，但原则上来说，他们不至于如此不理智。”
“结果可想而知了，所有以焮矿为基础的超级量子计算机——元。它的行为和选择方式变成依靠地球所有元民的DBP来进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判定。嘿嘿，也就是说，如今它的决定才是代表人类最全面利益的决定。这他娘的，简直是最极致的民主。甚至民主到了人民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你我只是人，不，你只是人，而‘元’才是人类。”
“哈哈哈哈哈，荒唐。不得不说，真是佩服能完成如此壮举的人。”
太攀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想笑，那笑声中似乎还有一些事不关己却又含着一丝遗憾的矛盾感。
方胜利听了之后宛若晴天霹雳，他万万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个样子。他尝试寻找一些反驳的问题，但似乎自己都能圆了过去。
想了半天，方胜利突然问道：“什么叫民主到人民都可能不知道？”
“哈哈哈，你知道‘元民政群’为什么是璀璨时代的残渣嘛？”太攀大笑着说到。
方胜利疑惑地看着太攀。
“因为它是个绝对的东西，它是绝对信奉DBP的。人体就是个动物而已，动物的行为数据被收集起来，它又如何去主动激发人心中的善或者恶。它只会顺着人的行为和欲望，去推算，然后去无限制的讨好人类。”
“而人又很有意思，一旦身体获得了愉悦。更多人是不会去想这种愉悦到底来得好不好。久而久之，如果只根据行为做判断，人类基本就会退化成动物。因为语言和思想，都会被身体的愉悦所腐化。”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只能说‘人性本善’完胜‘人性本恶’。因为陷入这种模式，整个地球居然还没有被炸掉。”
“为什么会炸？”
“因为你们！因为战争！战争是最让人类觉得彼此才是最可怕的存在。远航派说白了，无非就是第二纪元初期的一些贵族。你们因为争夺资源而与归元派爆发战争。”
“战争双方，没有谁是无辜的。普通百姓，也就是那些元民，当他们没有能力反抗你们的时候。他们没得选。但是当‘元民政群’的逻辑绑定‘元’的时候，呵呵，整个地球受‘元’控制的武器都是他们的武器，你们的武器也是他们的武器。”
“你们战争双方都会被元民唾弃，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将你们通通都清理干净。”
“这样一来，‘元民政群’在虚拟世界收集的东西是什么？是几乎所有平民对你们的滔天恨意！‘元’收到这种数据，你们自己想想，它会如何做判定？是你们参与战争的人更多还是无辜百姓更多？”
“我相信不只是你们，即便是第二纪元与你们相对的‘归元派’。但凡是主张战争的人，应该都被惩治得差不多了。甚至，呵呵，可能都死干净了。”
听完这一切的方胜利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脑海中一片空白，直接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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