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收粮税

    苏梦醒以前觉得捕快当快意恩仇，缉凶拿盗。当差才知实际上多在处理邻里斗殴、偷鸡摸狗、驱赶流民这等小事。心中记挂的县衙血案，却因为成了朝廷大案，长安府督办，反而不让他插手了。

    转眼就到秋收，华阴的麦子熟了。征税是国家头等大事，也大大小小官吏最爱的日子。大明朝给官吏俸禄极低，甚至都不能养家糊口，而大多数底层官吏收入靠的真如谢家丫鬟说的：“欺压百姓。”

    小吏到村镇征粮，本该用朝廷官斗，而县官却改用大斗比官斗大两成，而征粮小吏会按例将粮倒满出再踢上一脚让更多粮洒出。漏出的粮食按例百姓不准捡，全归小吏占有。经官吏这一折腾普通农民按例每年都得多交三成粮税。州府、县官、小吏各拿一成。全国皆如此，全看官吏良心，只要不过五成，朝廷户部吏部都不过问。

    苏梦醒与凌云峰押解着粮车队，前去华阴下辖各村镇征粮，出发前县令谢小海特地嘱咐一句：“今年用官斗。”

    秋日明媚，路边麦田成熟，大多已被割下打晒，车队先经过河边的桦树村，桦树村今年丰收，一听说今年官家收粮的斗比往年瘦小了一圈，税吏也不踢粮斗，百姓当然喜笑颜开，消息一传开，人人争先恐后交税画押，乐呵呵的回家。

    半日收完桦树村，凌云峰心情大好，说：“以前长住长安，走镖也都是跟富商打交道。未见民生。今日才见国本。偌大的大明，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都是被这些目不识丁、身无长技的普通农民供养起来的。”

    苏梦醒说：“农乃国基，却被层层欺压，农民生活艰难，能吃饱就不易，能买的起油盐便是好日子。天见可怜，今年桦树村丰收，又蒙的来了新县官刚正清廉。多出粮食可以养鸡养猪酿酒，村民当能过几年盛世日子了。”

    凌云峰不解问：“几年？二弟何意？”

    苏梦醒说：“谢大人用官斗，百姓少了课税，可朝廷就给的那点俸禄，大人就得穷困潦倒。按我父亲说法，刚赴任的用官斗的官员熬不了两年都会换回大斗。即使谢大人高风亮节，用官斗收粮哪来钱孝敬州府，州府不会找各种由头整治他？”

    凌云峰叹口气说：“我以前常骂狗官狗官，现在方知大明好官难做。”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问：“谢大人出身官宦世家，你都懂的道理他不会不懂吧？”

    苏梦醒说：“我怀疑谢大人压根就没想过在华阴久呆，怕是专为华阴县衙血案来的。这案一了就要调任了。”

    出了桦树村又到了林渠村，这村都是山林坡地梯田薄田，光景可比河谷地的桦树差远了。家家户户歪歪斜斜摇摇欲坠的房子，交税的农民穿着不合时宜的传承了几代人的破棉衣，而村民家里的老婆孩子都无衣服，深秋了女人就随便批块破布遮羞，而孩子男女皆光身子，跟野兽无异。

    村民交税时都苦瓜着脸，万分不舍，甚至有人哭哭啼啼的。

    凌云峰问：“这里都穷成这样？还怎的收税啊。”

    苏梦醒说：“没法子，皇粮乃国法，实在交不了的人罚做劳役抵税。”

    凌云峰问：“能不能在别的地方多收点，这里少收点？”

    苏梦醒挠挠头说：“大哥，我们只是捕快。可管不了税收跟救济啊。我们哪有权均贫富？”

    收完林渠村的税，已近日落，苏梦醒让大家在村口安营过夜。又桦树和林渠两地收集的粮耗按林渠村户数分装成一个个麻袋。

    凌云峰问：“兄弟。你做什么？”

    苏梦醒说：“去做侠客。”

    凌云峰问：“此地如此贫穷，还有盗匪？怎的做侠？”

    苏梦醒说：“入夜后我将这些粮食袋扔入各家家里。让这里每家人都吃上几天饱饭。大哥也来么？”

    凌云峰笑着说：“兄弟，你这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劫的可是自家。”

    苏梦醒说：“白日我为吏，为国收税责无旁贷。但这里也着实可怜，我能做的也仅尽如此了。毕竟我也不能放官粮。只能拿归衙役的粮耗，这里的可也有你一份，望你别介意。”

    凌云峰说：“兄弟说的什么话，我会在乎这点油水么？走，我与你同去。”

    两人脱下官服，换上夜行衣，飞檐走壁，把粮袋扔到各家屋内。

    天刚亮，他们便起营，跟与随行杂役压着粮车开往下一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