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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针(The Blood Syringe)

    2血针(TheBloodSyringe)

    ……

    “河口地区的老猎人们总喜欢劝年轻的猎人们随身带着瓶威士忌,尤其是有名的‘波旁威士忌’。‘至少,这玩意能让你在最后时刻有尊严的死去。’他们说。

    没人清楚河口那些后背上开了个洞的年轻猎人们,究竟是否如愿在最后时刻保住了尊严。但可以确定的是,河口一带的老猎人们自此便从未陷入过威士忌短缺的窘境。”

    ……

    一八九二年六月十日·星期四(二)

    ……

    林德——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破碎窗户的一角。

    野犬开始狂吠、瘟蝇开始骚动,某些他所难以想象的存在发出的声音、正从那些仿佛腐烂了般的喉咙中诡异地溢出;而他此刻盯着的,正是这些骚乱的中心,那个唯独没有一丝声音、却正在缓缓移动着的空白点。

    他该做些什么?

    他能……做些什么?

    一切的起因,就是他方才终于默念起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这一本名时,脑中那阵痉挛般的锐利疼痛。

    那时候,他仿佛正要回想起什么至关重要的禁忌之事,自己方才都未能从那些关键线索中获取到的什么。

    然而现在,那些却已经随着那锐利的阵痛一同,自他的脑内被恐惧所驱散、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踩碎了那些威士忌瓶的玻璃碎片,一时慌乱中将那些早就散落在地的玻璃碴子不小心跺得粉碎。在厚厚鞋底的支持之下,他的脚底分毫未伤;可这不同以往的尖锐声音,却显然已经为他引来了更大的灾难。

    ——对了,之前的“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在他打碎酒瓶时,理应发生过相同的事。那时候,他又是如何解除了危机?

    林德猛然联想道。

    结合方才为止收集到的信息,他不难想象起那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林德索尔”终于写完那封长长的辞世信,他的劣质雪茄早已燃到烟嘴、寿终正寝。他站起身,将瓶中那最后的一点波旁威士忌一饮而尽,随即就地将瓶子摔得粉碎。

    于是那时候,在“他”身旁,理应曾发出了像现在这般难听又刺耳的玻璃锐响。

    而后……

    林德顺着之前的思路联想道。

    ——而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发神经烧了那封信,还把自己亲手送上了这简易而高效的“绞刑架”。

    想到这里,林德心里一阵恶寒。他甚至恨起自己的脑子为何没能在这关键时候反倒转得慢一点,那样他也许就能躲过这个可怖的事实了。

    他极力地奉劝自己,两者未必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毕竟至少,在他醒来时屋外那不可知的“什么”理应已经退却;而直到他方才一不小心又触犯了“禁忌”,对方才仿佛被激怒般再度回到这里。

    “……算了,无论怎样,都不要先急着认定没法解决。”

    他在心里默默想道。

    或许是托了刚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又亲手解开了自己被命运扼住的咽喉枷锁的福,林德此刻心中的求生欲望、正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可才刚刚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又怎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它送出手去?林德想。

    并且拜此所赐,他也已经提前意识到了路斯维塔利州诸多猎人至死都未能察觉的一个简单事实——在这里,只有当你自己选择放弃的那一刻,你才彻底完蛋。

    毕竟,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地狱。你可以有千万种不同的死法,活下去的方式却始终唯有一种……

    ——狩猎、狩猎、狩猎!若想永远不至于沦为猎物,你就要在这路斯维塔利州的泥沼地里永无止境、不眠不休地狩猎下去。

    他的目光望向了自己身上、插在样式复杂的牛仔绑带中的那柄单动式左轮手枪。遗憾的是,他并不是什么古典枪械迷,也说不出这种有着“和平缔造者”之美称的经典手枪的名字和原理。

    他只知道,从这沉甸甸的手感、与枪管中残余的硝烟味上判断,这都毫无疑问是在法外之地足矣主宰人命的真货。

    ——不过说到底,枪械真的能对“那些东西”起作用吗?

    林德心中尚存着无解的疑问。

    不过,毕竟这鬼地方似乎除了这些“不净之物”以外根本荒无人烟;所以,他只好试着选择相信先前那位“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的判断,相信子弹、火药与科技的力量,相信所谓“真理”的力量与射程。

    他能听到,屋外那年久失修的破木行廊,正随着那难以言喻之物的行动吱吱的发出沉闷吵嚷。

    那东西本身并不发出声音,可祂附近的那些弱小生灵却自发地在祂周围构成了一层声音的网,出于惊奇、煽动、以及恐惧。四周皆纷繁吵闹,唯有正中心却一片死寂,一如风暴之眼、抑或火焰的蓝芯。

    一步、一步、又一步——他听不到祂的脚步声,却足够通过那些古旧木板脆弱的晃动声、感受到祂的接近。从墙壁的那一侧,那东西正不慌不忙地平稳接近着他,很快便已经抵达了近在眼前的那扇玻璃窗外的木板之后。

    ——如果他现在开枪,或许子弹便能穿过木板、直接击中那个东西。

    林德想。

    随之,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皮质枪套、将单动式左轮手枪从中缓缓地拔出,紧握在右手上、食指搭上扳机。

    他早已吸取了先前的经验,这次绝不打算提前发出半点没用的声响。不自觉地,他几乎屏住呼吸。

    然而他却突然又开始踌躇——他知道,这种单动式转轮手枪每打出一发子弹,就必须手动再将击锤压至待机位置,再扣动扳机才能实现击发。

    而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像他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使用枪械不算熟练的新手而言,每两次开火之间就注定有着很长的一段空挡。

    那么,倘若他没能击中呢?——倘若这左轮手枪的子弹穿透力,根本不足以击穿那窗前的木板;抑或被穿透削弱后的杀伤力,不足以令“那东西”被打穿要害、一击毙命呢?

    倘若这太过武断的一击不仅没能帮他扭转局势,反倒会进一步激怒了那怪物,致使祂完全失去了此刻的谨慎、理性与试探,而彻底陷入疯狂般向自己不顾一切地袭击过来,他又该如何应对?

    他终究不是真正的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不是那个久经考验的西部牛仔、猎人与神枪手。

    一旦对方动起真格,他出于求生欲望的拙劣模仿便会瞬间败露;而猎物弱点完全暴露的那一瞬间,就注定是它的死期,这是铁则。

    “……不行。”

    林德在心底默默自语道。他赌不起,也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机会……或许就只有一次,他想。如同电影中的西部决斗,他必须把握住那唯一的机会——毕竟,决斗中从来不是先开出枪的那一方便注定取得胜利,而往往是最后站在场上的。

    略微犹豫之后,他只是选择照猫画虎地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平举右手、大臂如支架般紧实有力地支撑起小臂;再以枪口提前瞄准了“那东西”即将露头的必经之处,那扇仍残留着些许遮光破布残骸、却早就失去大半挡风玻璃的简陋窗口。

    林德索尔屏住了呼吸。

    他能感受到,枪口正随着自己的手臂微微抖动着——他手臂的肌肉正随着神情的紧绷而不自觉地间或抽搐起来。幸好,目前为止这还只是小幅度的,不至于影响瞄准的程度。

    ——“那东西”会是什么形状?

    ——祂的要害会是在头部吗?就像是僵尸、或是吸血鬼一类的一样?不,说到底……“那东西”真的会有头吗?

    ——而如果没有头的话,这或许仅此一次的射击机会,我又应该瞄准哪里?

    ——暴露在外的躯干?像是核心一样显而易见的什么弱点?

    ——这些会有那么容易被发现吗?如果发现不了的话,就总之先随便朝着能确保命中的位置开上一枪?作为某种威慑?还是……反而只会起到反作用?

    林德本来只是想试着用擅长的理性思维诱导自己、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从而间接地缓解手臂肌肉上那些难以遏制的颤抖。

    然而,随着他喜欢胡思乱想的坏习惯,内心的踌躇却似乎愈发增添了。

    “……该死。”

    林德在心里自言自语。

    他已经几乎承受不住这种内心的煎熬了,甚至开始产生一种莫名消极的想法——无论结果是死是活,“那东西”都不如干脆赶紧出来,和他做个了断算了。就算死了,他也至少不必再经受这无名恐惧与焦虑的折磨。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猛地听到一阵怪异的声音、从未曾想象的诡异方向传来……

    ——这是方才的那种犬吠声!林德骤然意识到。

    不知不觉,在他将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窗外那诡异的难以言喻之物时,却没能察觉那瘆人的犬吠声早已悄悄转移了方向。

    而现在,即便他还根本没摸清这房子的构造,甚至根本不清楚这里一共有几个入口、分别都在那里;那迅猛、暴戾又极具侵略性的小畜生,却似乎早已凭着本能摸到了得以奔袭向他的方向。

    ——那可怖又刺耳的犬吠声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几经曲折、绕过房区内的重重阻碍,随即突然几乎径直地迅速接近着他。

    方才一直将心绪集中在那窗外缓缓逼近的“那个东西”的林德索尔,这才意识到眼下的另一重危机正同样迫在眉睫,甚至在以远甚于前者的速度袭来。

    ……这样下去,或许还等不到“那东西”在窗口露头,这显而易见的新危机便将毫不客气地把他撕碎。

    他狼狈不堪地分出部分注意力去查找,却又不时紧张地回望向窗口的方向;然而,这种做法不仅没能起效,反倒令他的内心愈发慌乱起来。

    他知道,这种西部荒蛮的恶犬——纵使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恶犬”,也绝非受训化的猎犬可以比拟的暴戾迅猛之物。更别提在这个一切都仿佛妖魔化了的路斯维塔利州,他不得不提前试想每一个最糟的可能性。

    林德能感受到,那愈发逼近的恶犬密集的脚步声——它们究竟有几只?两只、三只,甚至更多?还是……这种数量只是他的错觉,或者那畜生的脚步太过陌生、纷乱?

    交错的脚步声混淆不清,令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听觉测距除了故障;又或者仿佛每个下一刻、那恶毒的惊骇之兽都将飞扑到他的腹部,随即大肆撕扯、啃食起他的内脏。

    他必须做出抉择……不,他不能只是将抉择留给自己接下来的随机应变。他要活下去,就要凭借理智而非直感,因为他知道一个新手的直感往往都一文不值,尤其是当那关乎命运。

    所以,林德虽仍然双目紧紧盯着那窗口处缓缓接近的“可怖之物”;可他手上攥紧、瞄准许久的那柄单动式左轮手枪,却已经悄然放下。

    他的余光正同时死死地瞟着那恶犬即将出现的方向,同此刻完全集中了的听觉一起,尝试着锁死那唯一的一个身位、一个时点。

    从现在反应时局的声音听来,那些“恶犬”的后来居上已经板上钉钉;它们将先一步冲入他的守备区域,先一步自房中向他发动袭击。

    它们的攻击模式理应是可预料的——林德一边联想着曾经在电影里所见的恶狼一类猛兽飞扑猎物的场景,一边在脑海中假设到。

    ——那么,就理应存在着他先一步解决那猎犬、排除身后的威胁,而后再回过头赶上那“某物”终于经过窗口的最佳射击时刻!

    虽然保守估计,之前击杀那恶犬时他难免需要发出几声枪响,而那剧烈的响声又难免会惊扰那“某物”的迫近进度……但他知道,自己若不想变成那诡异的犬科动物的齿下亡魂、丰盛晚餐,就不得不做出取舍、孤注一掷。

    ——来了!

    林德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听力如此聪敏。遮光布、木板、烟草与火柴的焦糊味——在视野与嗅觉频频受限的这个狭小房间里,人类那相较下不甚发达的听觉、却俨然已成了他最有效的感知手段。

    而在他意识到“恶犬”逼近的那个瞬间,几乎只在半秒之后,他的双眼便切实捕捉到了那骇人的恶兽。

    ——那是种林德说不上名字或出身的凶恶野犬。不,该说它“曾经”是那种暴戾而残忍的野犬。

    ——而现在,面对那白森森的肋骨扭曲地向外翻转,本该待在腹部的内脏和肠子却从血肉模糊的腹部下方拖了一地,却还能如是若无其事地凶厉追逐猎物,完成狩猎、捕杀、进食的骇人恶兽,林德可绝不愿意承认他们还能算是什么“人类最好的朋友”。

    闯入房间犬型的恶兽自然也同时已经发现了他。

    不知通过何种手段,这种从外表上看理应早就死去的恶兽——我们姑且不妨称之为“僵尸猎犬”,似乎还同周围的环境存在着某种基本的信息交换,譬如感知。

    于是,当它发现林德这个生者与猎物时,嘴中虽然仍然持续着方才为止的那种凶恶的低吼声,步伐却莫名地有所减缓,如同捕食者之间的对峙。

    它只是停在那里,仿佛仍然在试探着什么一般,迟迟不肯逼近、发动袭击。

    ——它应该早就失去生物的理智了。林德小心翼翼地思忖道。所以现在,它其实更像是只在延续着生前的某些习惯,或者说习性吗?是在这房间里、或者我身上有着的某样东西,令它迟迟不愿接近吗?

    想来,林德似乎曾经在僵尸题材的电视剧或者电影中,看到过类似这样的情节。

    譬如说化作僵尸的恋人看到伴侣手上的戒指愣了神,这才没有吃她;再譬如说化作僵尸的小孩怀恋着襁褓中的温暖,于是才自发地走进了燃烧着的火炉堆,最后自焚而死。

    可惜,现在林德只能恨曾经的自己对这些美国佬似乎相当热衷的题材,从来都嗤之以鼻。也许,倘若他那时候能稍微对这些“煽情桥段”展示出哪怕多一点点的宽容,现在那些有关僵尸狗狗的暖心故事,便能多拯救他一条小命。

    “……唉,人生可真是——像那句什么辞世诗说的一样,离奇得‘如梦亦似幻’啊。”

    林德在心里暗暗吐槽。

    当然,他知道,这种后悔的感言现在可救不了他;能在这秉承“丛林法则”的西部荒野无人区里拯救他的,始终只有自己强健、冷静的心脏。

    不过,正当林德心里短暂放松了警惕的那一瞬间,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猛地让他意识到了现状的异常,甚至后悔起自己的愚蠢。

    ……为何,即便刚刚意识到听觉在这里的重要性,自己却又迟迟不肯完全相信它呢?

    ——他方才明明早就听到,那些“僵尸猎犬”自屋外传来的脚步声,远远不止一只了。

    随着第二只、第三只缓缓地涌入房间内部,那些理应早已死去、身体残缺不堪却仍然牙尖爪利的“僵尸猎犬”,则再也不准备耐着性子同林德继续试探下去了。

    不,或者说……从最开始,那畜生根本就没打算同林德周旋些什么!从最开始,它就只是在通过那尖锐而暴戾的吠叫声召集着、等候着它的同伴,以此来将猎物一举歼灭,分而食之!

    “……该死!”

    林德再度在心中暗骂,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反击的最佳时机。但现在,他也不得不做出行动了,为了生存。

    他试着尽量快而稳健地将枪口对准那身居阵势最前方的“僵尸猎犬”的头颅,侥幸地想着倘若这下能令这畜生一击毙命,或许它的同伴便至少要斟酌下进攻的得失,甚至就此鸣金收兵了也说不定——如果它们真像他预想得那样,还多少残留着一丝理智的话。

    然而,当他正决定要打响此生漂亮的第一枪,或许也是新生的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猎人生涯的第一枪时,尴尬的事情却发生了。

    ——林德早就知道,幸存需要周密、理性的思维,决不能只凭本能和冲动做事。故此,自意识到这一点开始,他就不断试想着任何可能让自己存活下去的可能性,为了不让意料之外的因素在关键时刻害死自己。

    然而他却从未想过,先前的那个“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这个杀伐与逃亡的轨迹横跨了足足大半个西部的亡命之徒,随身携带的唯一一把左轮手枪的转轮里……

    ——居然没装子弹!

    “……也是。那可是个上吊前连好不容易写完的遗书都一把火烧尽了的家伙,那种精神状态下能做出什么事都不算稀奇啊!”

    当林德的脑海中意识到致命的疏漏,手上却还将信将疑地接连空扣了几下扳机时,那只小巧、凌厉又冷酷的恶兽却早已经扑将上来,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大腿。

    瞬间,剧烈的疼痛如洪水般席卷他的脑海,将他纷繁复杂、乱做一团的思绪冲得一片雪白。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地意识到,人类那看似皮糙肉厚的大腿上、居然也的确密布着那么多细枝末节的痛感神经。

    所以,在接下来长达数秒的时间里,他就只是一边仅凭本能地小幅度、无意义地挣扎着,同时用枪柄的金属部分无力地捶打着那“僵尸猎犬”的侧脑,一边头脑空空地重复想着一个事实……

    ——没装子弹。

    ——我的枪膛里,没装子弹。

    ——这恶兽死死地咬住了我的大腿,大概已经伤到了骨髓,或许牙齿上还带着致命的疫病或剧毒。

    ——该怎么办?

    ——甩不掉他!我甩不掉它!怎么办?……无论怎么打它,它却就好像没有痛觉一样,不仅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牙齿还反倒越咬越深、仿佛要扯断我的骨头!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林德能听到自己呼吸急促、剧烈喘息的声音,能感受到自己一如先前几乎被吊死那时般、憋得通红的脸颊,能感受到自己那几乎在危机面前宕机的被和平年代宠坏的大脑,此刻正过载、短路到滚烫的危险温度。

    “……快上子弹啊!只有打爆这东西的狗头才能令它停下来!”

    他仿佛听到自己体内某个意识的无声嘶吼。

    ——对,该上子弹!皮带上应该还会留有多余的备弹。要冷静下来,装填子弹,瞄准它们理应是弱点的头部,然后射击!

    ……活下去!

    无意识间,他几乎毫无痕迹地就认可了心中的那个声音,并深深地相信起那个想法。

    ——这时候,他看到那房间中的第二只、第三只仿佛来自地狱的“僵尸猎犬”已经身体微微后倾,仿佛蓄势待发。

    他知道如果自己这次仍然无法迅速做出正确的判断,局势便仍将进一步恶化,将他推向更加难以突破的死局。

    一如方才被挂在绞刑架上的时候,此刻大腿上传来的锐利痛感、正同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接下来的每个举动都将性命攸关。

    接下来,世界却好似突然缓慢下来。他不再是那个时刻身临其境、尽职尽责的演员,而仿佛成了观剧者一般,自身旁不知名的某个远方、远远地审视着这一切,审视着这个没有声音、没有心跳的世界。

    他——画面中的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旋即慌张地用左手从身上的牛仔绑带中依次寻找,终于找到几枚0.45口径的左轮长弹。这是他身上唯一的枪,故此也没有质疑枪弹种类的必要了。

    他正要向左拨出转轮,向那些空空如也的槽位中装填子弹,紧接着袭来的第二匹“僵尸猎犬”却已经扑上来、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左臂。

    不过这一次,疼痛没再能轻易地分散走他的注意力、打断他的行动了。或者说,经历了第一次的失败,他已经多少清楚了这些畜生的秉性;知道无论你再怎么挣扎,只要不能一击必杀,他们就只会越咬越紧、越咬越深。

    所以他只是忍痛将方才胡乱摸出的三枚子弹迅速填进转轮里,向右用力一甩枪柄、令转轮归位。而后,他先是紧忙一枪打爆那已经扯得他左臂血肉模糊的恶犬,费劲地用右手拇指将转轮归位,谨慎瞄准、注意射击角度不至于再次伤到自己的腿部后,才令最初的那只紧咬住他大腿的恶犬脑浆崩裂,暗红色的怪诞脑汁随即“爆浆”四溢开来。

    这两只“僵尸猎犬”终于受到枪火惩戒之后,却只是在躺在地上短短地抽搐、呜咽了两下,就再不动弹,像是这才彻彻底底的死了。取而代之地,在林德左手小臂与大腿上留下的那些骇人的露骨伤痕,则成为了他们这段短暂且扭曲的“第二次生命”的鲜活铁证。

    然而,正当他准备转换目标,结束他与这些难缠的小畜生们之间的孽缘时,最后的第三只猎犬却预料之外地已经提前跳到了方才的古旧书桌上,并借此为跳板、从难以相信的高度正面向他扑将过来。

    那猎犬虽然重量不大,可这次借助重力发动的猛然冲击,却令他瞬间失衡倒地。最为糟糕的是,他当下唯一有力的武器——那柄柯尔特单动式左轮手枪,也随之脱手、跌落在地了。

    于是,他不得已相当狼狈地,在地面上同这只牲畜开始了最为原始且笨拙的角力。情急之下,他不得不一边尽量拖着受伤的左臂格挡那恶犬在他上身衣着防护薄弱处的狂乱撕咬,一边用右手费力地在身上的牛仔绑带中艰难摸索。

    如此挣扎、搏斗了近一分钟之久,他才终于自牛皮鞘中抽出那柄原来被“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大多只用来撬开罐头、酒瓶塞与给野兔剥皮的小猎刀,顺手将之反手持握,便径直将刀刃顺着骨头的缝隙、插入了那“僵尸猎犬”的脑髓之中。

    可惜,这柄小猎刀的刃锋似乎终究还是太短了;即便犬首的伤口已经几乎吞没了整个锋面而只漏出末端的手柄,那暴戾的畜生却仍然没有停止将他胸口和侧肋的肌肉咬得血肉模糊的进程。

    随即,陷入绝境的林德只能不得已地如同拧螺丝那样、恶狠狠地将刀锋在那恶犬的脑髓中顺着脑阔的骨头上下翻搅、足足转了几圈。几乎要将它的脑汁切碎、打匀时,这牲畜才终于低声呜咽了两下,迟迟地死了。

    做完了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切之后,林德缓缓地喘息着、从地上站起身,拾起手枪、又再一次冷静地确认起自己身上落下众多骇人伤口的状况时,才感觉自己终于回了魂。

    方才那恍如电影一般的精神游离状态随之终于告终,而那些满溢而出的伤痛、则打次元破障壁一般地向他席卷而来。他这才迟迟地想起,在原先世界的孩提时代,自己似乎也曾有过这种经验体会。

    那时他就四处询问、也自己在网上查询过,说是当人类精神陷入危机时、有时便会出现这种类似魂不守舍的状态;生物学家们将这诠释为某种应激的保护行为,而他也就此草草记下。

    ——对了,自己已经失血太多了。

    意识突然恍惚迷离、险些陷入昏厥之时,林德猛地警觉。

    ——包扎。对了,首先……我得给自己包扎一下伤口,防止自己失血死去。

    他突然想起先前偶然在荒野求生节目中习得的,某些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然而与此同时,林德的脑中却又猛地闪过一阵寒意、一阵尖锐的战栗,他随即突然想起……

    ——刚才,我是不是,遗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因为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同他那“美好”的假设大相径庭,所以这也情有可原……可惜即便他这么说,“那东西”也不会给留下他分毫仁慈抑或同情。

    当他试着强压住呼吸、迫使自己击中注意力、再度望向那个窗口,同时试着用双耳再去捕捉那段微妙的空白时……

    ——“那东西”,却似乎早已悄然消失了。

    “……他,走了吗?”

    本着残存的侥幸心理,林德索尔在心中默默想道。

    ——不、不对!

    刹那间,不祥的预感已如闪电般涌过他的脑海,他仿佛醍醐灌顶。

    林德索尔猛地回过头。他知道“那东西”早已经过窗前、越过门槛;而现在,他就守候在自己毫无防备的背后!

    他未经思索,便当即打出那原本用于对付“僵尸猎犬”的最后一发子弹。

    硝烟渐起、爆破止息……

    ——而他所射击、所预感的理应绝无差错的那个位置,现如今却空空如也。

    正当万般惊愕的林德索尔怔怔地、小心翼翼地再度仔细审视着自己四周的每一个可供潜藏的角落时……

    “那东西”却已悄然自他真正的视觉死角——方才那塌陷“绞刑架”所处的位置,那房梁的正上方处、无声的发动了最为致命的袭击。

    刹那间,“波旁威士忌”的碎片在地上发出锐耳的刺响;如暴风席卷一般,所有窗户上覆盖的那些诡异遮光碎布,竟一齐疯狂起舞……

    ——与此同时,自方才起便惴惴不安地在远方的枝丫上鸣叫始终的鸦群,此刻才终于像是感受到什么一般,一齐列阵展翅远行,再也不见踪影。

    神经紧绷至极的那一刻,林德却突然感受到自后脑传来的一阵致命锐痛、外力袭击,当即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而“那东西”,则在停下来仔细审视了一番他的尸首、祂的杰作过后,似乎终于才心满意足,便无声的离开了。

    于是在这宛若地狱般破碎、混乱的房间之中,随即再度只剩下与之朝夕相处了无数昼夜的……死寂。

    ……

    ……

    林德感觉自己仿佛躺在一条久远、绵长的溪流中。

    他始终闭着眼,一如假寐。身体唯能感受到的,便是四下流水那冰冷而湿滑的触感、以及潺潺的流水声。他知道,自己正浮在水面上,水面只将将淹没他的双耳,却不足矣令他窒息。

    而他就这样被这幽暗而深邃的溪流托着,缓缓地前往着不知何方的彼端。

    ……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突然感受到一阵震颤。

    ——是地震了吗?

    他潜意识中头脑空空地想。

    ——不、不是地震,是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

    他意识到。

    ——可这里谁都没有,只有我自己啊?那么,又是谁在摇晃我呢?

    如是想着,他决心不再理会这个冒失的打扰者。

    毕竟,他已经实在太困了;长久的假寐似乎从未真正令他得到片刻的休息,而就连此刻,他也不得不贪恋起那甘甜、绵远的梦乡。

    然而突然,他却仿佛听到四周发生了什么变故……

    ——声音,对了,那是人说话的声音。

    他听到那年迈、干涩而有力的声音,听到那人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有些好奇,却不恐惧,只是想静静地等着、看看接下来究竟要发生什么。

    随即,他感受到某个锐利的物件,自他左手的手腕附近猛地插入、随即深深地刺入他的血管。

    ……这是什么?针?

    ——不,不对。他猛地意识到,这不是针,而是注射器。

    毕竟,某些冰冷、粘稠而神秘的什么,随之便从中被反向灌注到了他的体内、与他的血脉融为一体。

    紧接着,他的身体仿佛经历一场异变。他的身体变得滚烫,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浑身都发着足以致死的高烧。

    他的意识随之逐渐变得模糊,却与此同时变得松弛、和谐、不可理喻起来——在那之中,他看到冰川与火山合为一体,相映同辉的日月难以言喻地背道相驰;但还没等这纷繁复杂的万花筒光景足矣彻底满足他的好奇心,他便再度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这一次,深邃的梦魇仿佛要令他的意识彻底消融,令他的灵魂化作混沌、模糊又原始的一团。

    在那之中,他似乎拼尽全力想留住什么、铭记住至关重要的什么。可梦醒时分,这一切却仍然如同手中紧握的流沙,什么都没能剩下。

    而后,一切终归于无。

    ……

    林德紧闭许久的眼帘之中,逐渐缓缓透入一丝光亮。

    “……”

    “……所以,看来你终于醒了,年轻人。现在告诉我,你感觉如何?”

    ——身边传来那个似乎有些熟悉,却不知究竟是在何方听过的、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林德索尔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