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梦见烂柯？
回到家已经快12点了。
岳光理平时都是11点前上床，做半个小时的冥想，然后入睡，生活非常自律。这也是职业棋手要保持量好状态必要的代价。今天已经很晚了，又喝了酒，岳光理草草地洗漱完，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就仿佛电影一般不真实，但各种杂乱的信息却又狠狠地塞进他脑袋，让他几乎陷入宕机的状态。
他借着昏暗的夜光，看着天花板。
房子是他在六年前买的。那时候他在赛场上风头正劲，一年下来，各种比赛的奖金、对局费等收入加起来也有上百万。于是他便在西四环的外面买了一套房子。谁知道，年龄这道枷锁这么的无情，从他最后一冠到手，到各类大赛一轮游，只用了短短2年时间。以前能看清的棋，能在短时间内搞清楚的计算，逐渐变得吃力起来，有时候甚至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打勺（围棋术语，指低级、明显的失误）。随之而来的，就是积分下滑、收入锐减。房贷的压力也不小啊。
简而言之，就是到了高龄棋手的困境了。但他还想下棋，还渴望胜利。越缺失，这种感觉就越迫切。岳光理了解过，这在心理学上叫损失厌恶。人们对失去的东西总是更加刻骨铭心。当然，这里肯定不完全是因为要还房贷的压力。
岳光理翻了个身，又想起孟俊对他的邀请。其实，如果仅仅为了收入，他真的大可去孟俊手下做一个小经理之类的，肯定比现在挣得多。毕竟是在BJ当房奴，岳光理经济压力还是蛮大的。房贷要还、妹妹岳莎莎还在读研究生，学费也是他供着的。父母在农村没有工作，当年为了供他学棋，几乎是砸锅卖铁了。老家重男轻女，把积蓄全都用来培养他，对妹妹则几乎没有什么考虑。但是他和妹妹感情很好，加上学棋有成，就一直供妹妹上学。他还想着等父母老了，接到BJ来住，房子倒也够大，就是月供压力大；他还想着自己34了，还没有结婚，也没时间谈恋爱，棋院的长辈们都开始张罗着给他找对象了……
果然是，围棋很大，生活更大啊。
岳光理迷迷糊糊地念叨着，终于陷入梦乡。
而就在此时，在地球遥远的另一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著名的硅谷地区，某个大型实验室内。上午十点，只有稀稀拉拉的有几个员工在工作。一个瘦小的白人小哥刚走进办公室，他戴着耳机，摇头晃脑的，嘴里跟着哼哼，是一首很有名的老歌《加州旅馆》。
旁边他的同事拍了一下他的头，调笑道：“道格拉斯，还真不知你这么钟意oldschool。”
道格拉斯正准备还嘴，突然，提示音响起。之间他们眼前的巨大显示屏上面陡然跳过一条红色的曲线，旁边各种参数滴答答的乱跑。似乎有了什么突发情况。
两个人满脸惊讶，对视一眼，道格拉斯激动地拿起呼叫器，“Boss，Boss，快过来看看。”
回到BJ西四环外的某小区，夜深人静，西边的天空，挂着一轮晚晚的上弦月，在大城市亮眼的灯光中，它依然努力地给整个城市蒙上一层若隐若现的银光。
岳光理感觉自己跌落到了一片虚空之中。
虚空的正中央，漂浮着一块大陆，那是一面巨大的棋盘。棋盘上从横交错的巨大的山脉，形成了落子的交叉点。岳光理就是一颗棋子，孤零零地落在某个山头上。他举目四望，周围浓雾弥漫，看不清情况。
“不是这样的，围棋是全信息对称类游戏，不应该有战争迷雾。”岳光理心里想。
似乎是某个神秘的存在听到了他的心声，就听见一阵呼啸之声响起，四周迷雾消散了。瞬间，岳光理觉得身上多了一些特殊的联结，仿佛周围还存在其他棋子。果然，他随即发现，一道道光芒从各个山头交错四射，形成一片光幕。
“轰！”突然一声巨响，吓了岳光理一跳。他循声看去，却见一股浓郁的黑光疾驰而来，狠狠地撞击在他们组成的白色光幕上。
地动山摇！
岳光理却丝毫没有惊讶，他心里仿佛早有答案。这是黑白两个阵营在对抗！是的，有人在下围棋。而他，则是阵营的棋子。
棋手在哪里？岳光理心中疑惑，很自然地抬头往天上看，一看之下，只觉得浑身一阵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见两个巨大如山岳般的身影，正静静地盯着这片虚空中的陆地棋盘。他们目光如炬，如同太阳般烈焰翻滚。强大的压力跨越无尽的虚空袭来，让岳光理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突然，其中一名高大的身影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柄巨斧，仿佛开天辟地的盘古，朝着棋盘狠狠地劈了下来。
轰，大地在燃烧！
岳光理感觉到口干舌燥，灼热的空气在他劈啪作响，他担心自己随时会被点着。火越烧越旺，啪的一声，将保护他们的白色光幕炸裂。岳光理着急的四处张望，想寻找逃生的通路。什么都没有，无尽的红光之中，他只看了巨大棋手手中的斧头，在迅速地腐朽、生锈、消散。
“呼，呼……”岳光理猛地睁开，却又“啊”的一声，将眼睛又紧紧闭上了。昨晚睡觉忘了拉窗帘，刺眼的太阳光直射眼睛，刺得他一下子泪流满面。他这才意识到，刚刚那是一场梦。BJ的冬天，室内有供暖，本身就挺暖和。又在上午的太阳照射下，他觉得被子都发烫了。
难怪梦见着火了！
岳光理觉得脑袋一阵刺痛，刚刚回想起来的梦境情况消散大半，隐约只记得棋盘、火光、大斧子之类的。但是那种真实而又诡异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作为一名棋手，梦见下期是常有的事。岳光理还清晰的记得，自己第一次夺冠那场比赛前，他几乎一整晚都被黑白棋子围困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但是这一次，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
比如说梦见的大斧子，应该就是和围棋有关的“烂柯”这个故事。大意是晋代有个叫王质的砍柴人来到石室山砍柴，在山中看到有几位童子在下棋，王质就到近前观棋。过了一会儿，童子对他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呢？“王质这才起身，他看自己的斧子时，那木头的斧柄已经完全腐烂了。等他回到人间，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没有了。说明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后人多以“烂柯”来形容岁月流逝，人事变迁。
岳光理摇摇头，把这些杂乱的思绪甩到脑后。他现在没有功夫关心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个大事他差点耽误。明天就是今年围棋甲级联赛的第一轮比赛，下午棋队要集结出发，前往西安参赛。他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跟张任礼要出场机会，保证打出成绩了来今天可不能迟到。BJ队今年第一炮，一定要开门红的。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他要赶紧回棋院。他刚刚看了一眼手机，领队邱怀隶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失踪可不行。
从BJ飞往西安的飞机上。
岳光理闭目养神，心里面闪现的则是网上的有关他的议论。当他赢下半决赛时，网上一片赞誉；随着韩国棋院的质疑，无数的诋毁就钻了出来。而仅仅过了一天，舆论的风向又有了转变。
“棋运即国运！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年聂卫平棋圣痛失应氏杯冠军的后果？中国围棋惨遭重创，而夺冠的槽薰铉，则带出了李昌镐，他们师徒给中国围棋带来了将近20年的“寒流”。如今，中国围棋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一定不能重蹈覆辙。随着围棋AI的深度介入，围棋领域一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高龄棋手夺冠，就是最先出现的现象。这是传统围棋和现代科技的完美结合，代表了人-机互联的方向。哪个国家最先能突破，意义重大。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就是围棋界的千年之大变局的时刻。作为一个老棋迷，陪着中国围棋走过30年的人，我不得不要大声疾呼，这次我们必须支持岳光理，拿下冠军。否则，历史即将重演，中国围棋会迎来第二次寒冬。”
这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种言论。这种言论把围棋夺冠和民族自信、国运复兴、科技强国关联在一起，把岳光理塑造成民族英雄，获得了极大的支持。
与此同时，另一种言论则认为，将一种小众竞技项目过度拔高，是不可理喻的。科技强国和岳光理夺冠毫无关联，围棋选手应该先提高自己的竞技水平、加强公平竞争的意识，而不是在网上过度曝光，蹭流量，这是过度营销。而这种现象是非常危险的，运动员担负了为国争光的重任，不能流量话，偶像化，一旦塌房，损失的是整个国家。
总之，各方都预设立场，隔空喊话，赞誉与谩骂共舞，观点与金句齐飞，好不热闹。反而是身处漩涡中心的岳光理，已经没人在乎他的想法和他是否作弊的真相了。
岳光理突然觉得，自己也不用去纠结昨晚诡异的梦境了，因为显示更魔幻。不知不觉间，他又在飞机上沉沉睡去。
岳光理平时都是11点前上床，做半个小时的冥想，然后入睡，生活非常自律。这也是职业棋手要保持量好状态必要的代价。今天已经很晚了，又喝了酒，岳光理草草地洗漱完，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就仿佛电影一般不真实，但各种杂乱的信息却又狠狠地塞进他脑袋，让他几乎陷入宕机的状态。
他借着昏暗的夜光，看着天花板。
房子是他在六年前买的。那时候他在赛场上风头正劲，一年下来，各种比赛的奖金、对局费等收入加起来也有上百万。于是他便在西四环的外面买了一套房子。谁知道，年龄这道枷锁这么的无情，从他最后一冠到手，到各类大赛一轮游，只用了短短2年时间。以前能看清的棋，能在短时间内搞清楚的计算，逐渐变得吃力起来，有时候甚至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打勺（围棋术语，指低级、明显的失误）。随之而来的，就是积分下滑、收入锐减。房贷的压力也不小啊。
简而言之，就是到了高龄棋手的困境了。但他还想下棋，还渴望胜利。越缺失，这种感觉就越迫切。岳光理了解过，这在心理学上叫损失厌恶。人们对失去的东西总是更加刻骨铭心。当然，这里肯定不完全是因为要还房贷的压力。
岳光理翻了个身，又想起孟俊对他的邀请。其实，如果仅仅为了收入，他真的大可去孟俊手下做一个小经理之类的，肯定比现在挣得多。毕竟是在BJ当房奴，岳光理经济压力还是蛮大的。房贷要还、妹妹岳莎莎还在读研究生，学费也是他供着的。父母在农村没有工作，当年为了供他学棋，几乎是砸锅卖铁了。老家重男轻女，把积蓄全都用来培养他，对妹妹则几乎没有什么考虑。但是他和妹妹感情很好，加上学棋有成，就一直供妹妹上学。他还想着等父母老了，接到BJ来住，房子倒也够大，就是月供压力大；他还想着自己34了，还没有结婚，也没时间谈恋爱，棋院的长辈们都开始张罗着给他找对象了……
果然是，围棋很大，生活更大啊。
岳光理迷迷糊糊地念叨着，终于陷入梦乡。
而就在此时，在地球遥远的另一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著名的硅谷地区，某个大型实验室内。上午十点，只有稀稀拉拉的有几个员工在工作。一个瘦小的白人小哥刚走进办公室，他戴着耳机，摇头晃脑的，嘴里跟着哼哼，是一首很有名的老歌《加州旅馆》。
旁边他的同事拍了一下他的头，调笑道：“道格拉斯，还真不知你这么钟意oldschool。”
道格拉斯正准备还嘴，突然，提示音响起。之间他们眼前的巨大显示屏上面陡然跳过一条红色的曲线，旁边各种参数滴答答的乱跑。似乎有了什么突发情况。
两个人满脸惊讶，对视一眼，道格拉斯激动地拿起呼叫器，“Boss，Boss，快过来看看。”
回到BJ西四环外的某小区，夜深人静，西边的天空，挂着一轮晚晚的上弦月，在大城市亮眼的灯光中，它依然努力地给整个城市蒙上一层若隐若现的银光。
岳光理感觉自己跌落到了一片虚空之中。
虚空的正中央，漂浮着一块大陆，那是一面巨大的棋盘。棋盘上从横交错的巨大的山脉，形成了落子的交叉点。岳光理就是一颗棋子，孤零零地落在某个山头上。他举目四望，周围浓雾弥漫，看不清情况。
“不是这样的，围棋是全信息对称类游戏，不应该有战争迷雾。”岳光理心里想。
似乎是某个神秘的存在听到了他的心声，就听见一阵呼啸之声响起，四周迷雾消散了。瞬间，岳光理觉得身上多了一些特殊的联结，仿佛周围还存在其他棋子。果然，他随即发现，一道道光芒从各个山头交错四射，形成一片光幕。
“轰！”突然一声巨响，吓了岳光理一跳。他循声看去，却见一股浓郁的黑光疾驰而来，狠狠地撞击在他们组成的白色光幕上。
地动山摇！
岳光理却丝毫没有惊讶，他心里仿佛早有答案。这是黑白两个阵营在对抗！是的，有人在下围棋。而他，则是阵营的棋子。
棋手在哪里？岳光理心中疑惑，很自然地抬头往天上看，一看之下，只觉得浑身一阵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见两个巨大如山岳般的身影，正静静地盯着这片虚空中的陆地棋盘。他们目光如炬，如同太阳般烈焰翻滚。强大的压力跨越无尽的虚空袭来，让岳光理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突然，其中一名高大的身影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柄巨斧，仿佛开天辟地的盘古，朝着棋盘狠狠地劈了下来。
轰，大地在燃烧！
岳光理感觉到口干舌燥，灼热的空气在他劈啪作响，他担心自己随时会被点着。火越烧越旺，啪的一声，将保护他们的白色光幕炸裂。岳光理着急的四处张望，想寻找逃生的通路。什么都没有，无尽的红光之中，他只看了巨大棋手手中的斧头，在迅速地腐朽、生锈、消散。
“呼，呼……”岳光理猛地睁开，却又“啊”的一声，将眼睛又紧紧闭上了。昨晚睡觉忘了拉窗帘，刺眼的太阳光直射眼睛，刺得他一下子泪流满面。他这才意识到，刚刚那是一场梦。BJ的冬天，室内有供暖，本身就挺暖和。又在上午的太阳照射下，他觉得被子都发烫了。
难怪梦见着火了！
岳光理觉得脑袋一阵刺痛，刚刚回想起来的梦境情况消散大半，隐约只记得棋盘、火光、大斧子之类的。但是那种真实而又诡异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作为一名棋手，梦见下期是常有的事。岳光理还清晰的记得，自己第一次夺冠那场比赛前，他几乎一整晚都被黑白棋子围困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但是这一次，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
比如说梦见的大斧子，应该就是和围棋有关的“烂柯”这个故事。大意是晋代有个叫王质的砍柴人来到石室山砍柴，在山中看到有几位童子在下棋，王质就到近前观棋。过了一会儿，童子对他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呢？“王质这才起身，他看自己的斧子时，那木头的斧柄已经完全腐烂了。等他回到人间，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没有了。说明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后人多以“烂柯”来形容岁月流逝，人事变迁。
岳光理摇摇头，把这些杂乱的思绪甩到脑后。他现在没有功夫关心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个大事他差点耽误。明天就是今年围棋甲级联赛的第一轮比赛，下午棋队要集结出发，前往西安参赛。他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跟张任礼要出场机会，保证打出成绩了来今天可不能迟到。BJ队今年第一炮，一定要开门红的。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他要赶紧回棋院。他刚刚看了一眼手机，领队邱怀隶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失踪可不行。
从BJ飞往西安的飞机上。
岳光理闭目养神，心里面闪现的则是网上的有关他的议论。当他赢下半决赛时，网上一片赞誉；随着韩国棋院的质疑，无数的诋毁就钻了出来。而仅仅过了一天，舆论的风向又有了转变。
“棋运即国运！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年聂卫平棋圣痛失应氏杯冠军的后果？中国围棋惨遭重创，而夺冠的槽薰铉，则带出了李昌镐，他们师徒给中国围棋带来了将近20年的“寒流”。如今，中国围棋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一定不能重蹈覆辙。随着围棋AI的深度介入，围棋领域一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高龄棋手夺冠，就是最先出现的现象。这是传统围棋和现代科技的完美结合，代表了人-机互联的方向。哪个国家最先能突破，意义重大。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就是围棋界的千年之大变局的时刻。作为一个老棋迷，陪着中国围棋走过30年的人，我不得不要大声疾呼，这次我们必须支持岳光理，拿下冠军。否则，历史即将重演，中国围棋会迎来第二次寒冬。”
这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种言论。这种言论把围棋夺冠和民族自信、国运复兴、科技强国关联在一起，把岳光理塑造成民族英雄，获得了极大的支持。
与此同时，另一种言论则认为，将一种小众竞技项目过度拔高，是不可理喻的。科技强国和岳光理夺冠毫无关联，围棋选手应该先提高自己的竞技水平、加强公平竞争的意识，而不是在网上过度曝光，蹭流量，这是过度营销。而这种现象是非常危险的，运动员担负了为国争光的重任，不能流量话，偶像化，一旦塌房，损失的是整个国家。
总之，各方都预设立场，隔空喊话，赞誉与谩骂共舞，观点与金句齐飞，好不热闹。反而是身处漩涡中心的岳光理，已经没人在乎他的想法和他是否作弊的真相了。
岳光理突然觉得，自己也不用去纠结昨晚诡异的梦境了，因为显示更魔幻。不知不觉间，他又在飞机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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