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夜雨微凉
如我这般不谙世事,只会读书的人,在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是很难找到工作的。我在省城待了一年多,实在混不下去后,便在普安县城谋了个销售的差事。除了搬货、送货外,每天还要到各个超市、小卖部推销产品,一天十几个小时下来,累得腰酸腿疼,却只能拿到微薄的工资。
夏洁是互惠超市的促销员,我每天照例要到互惠超市送一次货,一来二熟,我与她就这样认识了。
她比我大好几岁,身材高挑,有一头乌黑的头发,瓜子脸,皮肤也如她的名字一样白净。总之我对她的印象颇好,唯一令我不快的是她那双眸子,太黯淡了,让人看不到光彩。
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雨后的清晨。当时我的衣服与我所送的货物都被雨水打湿了,样子是非常狼狈的。互惠超市的经理说淋了雨的货物他们不收,要我从哪里搬来就搬回到哪里去。搬回去肯定会被老板责骂,我当然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便苦苦哀求对方。谁想对方一再摇头。正当我手脚无措之时,夏洁出现了,她与经理貌似很熟,与对方说了几句后,便勉强收下了。
我将货物整齐的摆放在货架上,夏洁见我一个人,也凑过来帮忙,她问我:“听他们说,你是正经儿的大学生,为什么要来干这么累的活?”
在普安县城,这样的提问我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我笑了笑说:“体验生活。”我当然不会说我读了十几年书,到头来连工作都找不到。
她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问:“你一月拿多少钱?”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说:“一千四,交了房租后,连吃饭都成问题。”
她似是对自己说:“我要是你这个年纪,读了这么多书,一定到外面闯一闯。”
听她这么说,我心底突然莫名地难受起来,便不再继续和她说话。
过了几天,我在互惠超市又遇到了她,便问她:“你的工资是多少?”
她苦笑着说:“一千二,比你还少。”
我微微吃惊:“你们每天在超市里站十几个小时,才这么点钱?”
她点点头:“小县城,待遇就那样。我在互惠超市干了八年,工资从来没涨过。”
我沉默了一会儿,半响才问她:“你怎么不到外面去打工?”
她笑了笑:“家里有个读初中的女儿,我这辈子是到不了外面呐!”说这话时,她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光亮的。
我问她:“就你这点儿工资,能养活两个人吗?”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问:“你为什么不换个工作?”
她说:“在普安县城,工作并不好找,就算有,工资也低得可怜。”
我问:“你老公在做什么?”我这样问时,已大概猜到了她老公的情况。果然,她不再说话,看样子,并不想提起。
她如往常一样,在我送货到互惠超市的时候,总会帮着我将货物整齐的放在货架上。我们比之前更加熟悉起来,她说:“他十年前便外出打工了,但从没有往家中汇过一分钱,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们,这么些年,都是我和女儿一起生活的。”
“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我问的可能有点草率。
她说:“我也想过,但离婚总归对女儿不好,再说,我也说不出口,呃,他父母对我还可以,隔段时间都会来看我女儿,只是他们年纪都大了……”过了会儿,她又低低说着:“他们说他外面有人了……”
在这之后,我虽仍给互惠超市送货,却常常下意识地躲着她了。因为我既十分同情她,又不能帮她做些什么,心中便觉得惭愧至极,惭愧到连见也不想见她。
直到几个月后,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心情不好,想和我聊聊。我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便拒绝了她。没想到她在电话那头突然哭泣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她的一再恳求下,我终于还是答应了她。
我们在街边的一个烧烤摊见了面。此时街上除了一两家卖夜宵的,已很难看见一个人影。夜色,笼罩着一层寒雾,让人觉得微凉。她穿一条薄薄的蓝裙,仿佛经不住夜色的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我们坐下来后,她问我:“会喝酒吗?”
我说:“会。”她便叫了几瓶啤酒和几样菜。
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笑着摇了摇头,将啤酒倒进杯里,一饮而尽。
我问:“你经常在外面喝酒吗?”
她嘴角又是一笑:“就那么点工资,都拿来喝酒了的话,我和我的女儿吃什么?但今晚不同,今晚我只想多喝点,你也别客气,你工资和我差不多,今晚我请你。”她连喝了好几杯后,突然又莫名的哭泣起来。
我只好捡些安慰的话与她听。
她一边哭,一边喝,一边说:“我十七岁就嫁给了他,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全世界就他好,现在才知道那都是骗人的。”
“我现在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我女儿,可她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不听我话了,在学校不好好读书就算了,还跟一群男孩子鬼混。就在今天,她居然把一个男孩子带到家里,我才说了她几句,她就和我吵了起来,还说都怪我生下她,害得她和我一起受苦。”
“公公婆婆一大把年纪,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昨天他们又来找我了,说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只求我不要丢下他们不管。可我只是一个女人啊,我又能做些什么?”
她说着说着,已将几瓶酒都喝下了,见我喝得少,便劝我多喝,说:“有时候我真的想去死,死了就解脱了,也就不再为这些事烦心了,但我死了我的女儿该怎么办?她还那么小,谁来照顾她?”
她似已喝醉了,我安慰她:“没有过不去的坎,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想太多。”
夜空中下起了小雨,我结了账,扶她走到街上。在路过一座石桥时,她突然想要跳下去,我连忙拉住了她。她便俯在桥墩上哭了好一阵。我怕她出事,就一直守着她。她或许是太冷了吧,竟一下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对她这一举动大吃一惊,或许出于男人的本能,我并没有躲闪,也没有主动抱她。只由她依偎在我的肩上,哭泣。
丝丝细雨浸润着她的头发,她哭了好一阵,才说:“雨大了,我不想回家,我能去你的住处看看吗?”
我没有拒绝。
打开房门,一股暖意迎面扑来,整个人也都好受了许多。我们衣服都淋湿了,我在衣柜里挑了两件衣服要她换上。她穿上我的衣服走出浴室的刹那,我淋了雨的脑袋竟有些恍惚。
她用浴巾拭着头发,微微脸红着说:“今晚让你见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么多,可能我喝多了点,你别太在意。”
我摇了摇头,说:“有些事说出来会更好受些。”说着赶紧收拾我的房间,因我的房间实在是太乱。
她坐到沙发上,翻开了桌上的一本书。过了会儿,她说:“你没有女朋友吗?”
我笑说:“落魄到我这种境地的人,还有哪个女孩看得上?”
她说:“如果再年轻几年,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我难以回答。
夜雨悄悄下,她将身体紧紧靠向我,说:“今晚,我能做你女朋友吗?就一晚。”
她像夏日的太阳那样主动、热情,让毫无准备的我瞬间手足无措。我实在从未想过要和一个已有女儿的中年女人发生什么,但我也实在没有勇气拒绝。
她开始疯狂的吻我。我想推开她,但我的双手好像失去了力气,因我从未接受过这么热烈的吻。
她见我不为所动,便在我耳畔呢喃:“你嫌弃我吗?”
我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会做这些。”但我这句话分明已经伤害了她。
她退到一旁,低下了头说:“不知不觉,我已经老了,我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说这话时,她的脸上似有泪珠滴落。
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真想拥她入怀。但我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在呐喊:“她已是一位母亲,她的女儿那么大了,我怎可亵渎一位母亲。”
她用几乎哀求的声音说:“我只求你抱着我。”
我知道她很冷,但我实在想不出抱她的理由,或许我不是那个给她温暖的人,我真的很残忍。
她抓住我的手要我抚摸她!
呃,是的,她年纪虽然大点,但身体愈发丰满,依然十分迷人。我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体香,我知道我快要丧失最后一点理智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站了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哦,天快亮了吧,是该回去的时候了,我还要给我女儿做早餐呢,她还要去上学,会迟到的。”说完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冲出了我的房。
外面下着大雨,我没有留她,也没有给她送伞。因我明白雨虽大,但我不是那个陪她行走在雨中的人,也就没有必要给她送伞,更没有理由留她避雨。
看着那个渐渐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昏暗灯光下,她是那么的孤独、倔强,我突然开始深深地自责起来。
我用力抓我的头发,我摔碎了一个杯子……
第二天,我到互惠超市送货。我如往常一样见到她,给她打招呼。她依然会帮我把货物整齐地放好,我们之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她似已忘记了昨晚的事,但我却始终无法释怀。
写于2018年2月。
夏洁是互惠超市的促销员,我每天照例要到互惠超市送一次货,一来二熟,我与她就这样认识了。
她比我大好几岁,身材高挑,有一头乌黑的头发,瓜子脸,皮肤也如她的名字一样白净。总之我对她的印象颇好,唯一令我不快的是她那双眸子,太黯淡了,让人看不到光彩。
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雨后的清晨。当时我的衣服与我所送的货物都被雨水打湿了,样子是非常狼狈的。互惠超市的经理说淋了雨的货物他们不收,要我从哪里搬来就搬回到哪里去。搬回去肯定会被老板责骂,我当然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便苦苦哀求对方。谁想对方一再摇头。正当我手脚无措之时,夏洁出现了,她与经理貌似很熟,与对方说了几句后,便勉强收下了。
我将货物整齐的摆放在货架上,夏洁见我一个人,也凑过来帮忙,她问我:“听他们说,你是正经儿的大学生,为什么要来干这么累的活?”
在普安县城,这样的提问我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我笑了笑说:“体验生活。”我当然不会说我读了十几年书,到头来连工作都找不到。
她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问:“你一月拿多少钱?”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说:“一千四,交了房租后,连吃饭都成问题。”
她似是对自己说:“我要是你这个年纪,读了这么多书,一定到外面闯一闯。”
听她这么说,我心底突然莫名地难受起来,便不再继续和她说话。
过了几天,我在互惠超市又遇到了她,便问她:“你的工资是多少?”
她苦笑着说:“一千二,比你还少。”
我微微吃惊:“你们每天在超市里站十几个小时,才这么点钱?”
她点点头:“小县城,待遇就那样。我在互惠超市干了八年,工资从来没涨过。”
我沉默了一会儿,半响才问她:“你怎么不到外面去打工?”
她笑了笑:“家里有个读初中的女儿,我这辈子是到不了外面呐!”说这话时,她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光亮的。
我问她:“就你这点儿工资,能养活两个人吗?”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问:“你为什么不换个工作?”
她说:“在普安县城,工作并不好找,就算有,工资也低得可怜。”
我问:“你老公在做什么?”我这样问时,已大概猜到了她老公的情况。果然,她不再说话,看样子,并不想提起。
她如往常一样,在我送货到互惠超市的时候,总会帮着我将货物整齐的放在货架上。我们比之前更加熟悉起来,她说:“他十年前便外出打工了,但从没有往家中汇过一分钱,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们,这么些年,都是我和女儿一起生活的。”
“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我问的可能有点草率。
她说:“我也想过,但离婚总归对女儿不好,再说,我也说不出口,呃,他父母对我还可以,隔段时间都会来看我女儿,只是他们年纪都大了……”过了会儿,她又低低说着:“他们说他外面有人了……”
在这之后,我虽仍给互惠超市送货,却常常下意识地躲着她了。因为我既十分同情她,又不能帮她做些什么,心中便觉得惭愧至极,惭愧到连见也不想见她。
直到几个月后,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心情不好,想和我聊聊。我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便拒绝了她。没想到她在电话那头突然哭泣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她的一再恳求下,我终于还是答应了她。
我们在街边的一个烧烤摊见了面。此时街上除了一两家卖夜宵的,已很难看见一个人影。夜色,笼罩着一层寒雾,让人觉得微凉。她穿一条薄薄的蓝裙,仿佛经不住夜色的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我们坐下来后,她问我:“会喝酒吗?”
我说:“会。”她便叫了几瓶啤酒和几样菜。
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笑着摇了摇头,将啤酒倒进杯里,一饮而尽。
我问:“你经常在外面喝酒吗?”
她嘴角又是一笑:“就那么点工资,都拿来喝酒了的话,我和我的女儿吃什么?但今晚不同,今晚我只想多喝点,你也别客气,你工资和我差不多,今晚我请你。”她连喝了好几杯后,突然又莫名的哭泣起来。
我只好捡些安慰的话与她听。
她一边哭,一边喝,一边说:“我十七岁就嫁给了他,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全世界就他好,现在才知道那都是骗人的。”
“我现在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我女儿,可她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不听我话了,在学校不好好读书就算了,还跟一群男孩子鬼混。就在今天,她居然把一个男孩子带到家里,我才说了她几句,她就和我吵了起来,还说都怪我生下她,害得她和我一起受苦。”
“公公婆婆一大把年纪,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昨天他们又来找我了,说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只求我不要丢下他们不管。可我只是一个女人啊,我又能做些什么?”
她说着说着,已将几瓶酒都喝下了,见我喝得少,便劝我多喝,说:“有时候我真的想去死,死了就解脱了,也就不再为这些事烦心了,但我死了我的女儿该怎么办?她还那么小,谁来照顾她?”
她似已喝醉了,我安慰她:“没有过不去的坎,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想太多。”
夜空中下起了小雨,我结了账,扶她走到街上。在路过一座石桥时,她突然想要跳下去,我连忙拉住了她。她便俯在桥墩上哭了好一阵。我怕她出事,就一直守着她。她或许是太冷了吧,竟一下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对她这一举动大吃一惊,或许出于男人的本能,我并没有躲闪,也没有主动抱她。只由她依偎在我的肩上,哭泣。
丝丝细雨浸润着她的头发,她哭了好一阵,才说:“雨大了,我不想回家,我能去你的住处看看吗?”
我没有拒绝。
打开房门,一股暖意迎面扑来,整个人也都好受了许多。我们衣服都淋湿了,我在衣柜里挑了两件衣服要她换上。她穿上我的衣服走出浴室的刹那,我淋了雨的脑袋竟有些恍惚。
她用浴巾拭着头发,微微脸红着说:“今晚让你见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么多,可能我喝多了点,你别太在意。”
我摇了摇头,说:“有些事说出来会更好受些。”说着赶紧收拾我的房间,因我的房间实在是太乱。
她坐到沙发上,翻开了桌上的一本书。过了会儿,她说:“你没有女朋友吗?”
我笑说:“落魄到我这种境地的人,还有哪个女孩看得上?”
她说:“如果再年轻几年,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我难以回答。
夜雨悄悄下,她将身体紧紧靠向我,说:“今晚,我能做你女朋友吗?就一晚。”
她像夏日的太阳那样主动、热情,让毫无准备的我瞬间手足无措。我实在从未想过要和一个已有女儿的中年女人发生什么,但我也实在没有勇气拒绝。
她开始疯狂的吻我。我想推开她,但我的双手好像失去了力气,因我从未接受过这么热烈的吻。
她见我不为所动,便在我耳畔呢喃:“你嫌弃我吗?”
我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会做这些。”但我这句话分明已经伤害了她。
她退到一旁,低下了头说:“不知不觉,我已经老了,我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说这话时,她的脸上似有泪珠滴落。
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真想拥她入怀。但我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在呐喊:“她已是一位母亲,她的女儿那么大了,我怎可亵渎一位母亲。”
她用几乎哀求的声音说:“我只求你抱着我。”
我知道她很冷,但我实在想不出抱她的理由,或许我不是那个给她温暖的人,我真的很残忍。
她抓住我的手要我抚摸她!
呃,是的,她年纪虽然大点,但身体愈发丰满,依然十分迷人。我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体香,我知道我快要丧失最后一点理智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站了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哦,天快亮了吧,是该回去的时候了,我还要给我女儿做早餐呢,她还要去上学,会迟到的。”说完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冲出了我的房。
外面下着大雨,我没有留她,也没有给她送伞。因我明白雨虽大,但我不是那个陪她行走在雨中的人,也就没有必要给她送伞,更没有理由留她避雨。
看着那个渐渐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昏暗灯光下,她是那么的孤独、倔强,我突然开始深深地自责起来。
我用力抓我的头发,我摔碎了一个杯子……
第二天,我到互惠超市送货。我如往常一样见到她,给她打招呼。她依然会帮我把货物整齐地放好,我们之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她似已忘记了昨晚的事,但我却始终无法释怀。
写于201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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