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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四叔撞鬼

    但凡读过几本书的,都知晓鲁迅先生所写的《药》吧!这篇小说揭露了那个年代人们思想的麻木和愚味。原本我以为满清灭亡了一百多年,像小说中的情节早该不复存在,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同样的剧情竟会发生在我的身边。

    那是去年冬天,大伯与肝癌抗争了三年,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大伯有一儿三女,四叔是大伯唯一的儿子。大伯离世后,四叔强忍悲痛操办后事,几天下来,四叔整个人都消瘦了。我们安慰他:“生死由不得人,莫急坏了身子。”但四叔总是哭,说愧对大伯,没有让大伯享一天福,还说每晚都梦见大伯在那边受苦。那时我们只当他是伤心过度,说了些糊涂话,谁能想到四叔竟会突然晕倒!

    四叔是干农活的,在我的记忆中,四叔从未生过病,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强壮。这次生病的如此突然,让我们所有人都有些惊慌失措。是二姑最先发现的,并找人将四叔抬到了床上。四叔昏睡了一个小时才苏醒过来。醒来后,四叔总喊头疼,而且更加胡言乱语了。他说有三个黑影一直跟着他,可当他仔细看时,那三个黑影又不见了。在他睡觉的时候,那三个黑影甚至会来掐他的脖子。这可吓坏我们了,二姑确信四叔是撞鬼了,于是赶紧请来了一名“阴神子”。

    在我的家乡,“阴神子”是指能够驱邪避凶的道士。驱鬼法事于晚上八点正式开始,首先登场的是那位五十多岁,身材矮胖,身披黄色道袍的阴神子。我们叫他“高老师”,高老师是个左瘸子。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听大人们说,高老师还未得道之前,曾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碰到过一个长发女鬼,那女鬼要索高老师的命,高老师和女鬼大战了一夜,才将那女鬼收服。高老师的腿就是在那场恶战中负伤的。但也有人说,高老师遇到的不是女鬼,而是男鬼,那男鬼正迷弄一个女孩,高老师为救那女孩才瘸了左腿。还有人说,高老师遇到的既不是女鬼也不是男鬼,而是一个吸血的粽子。为此大人们还争论了好长一段时间,但究竟遇到的是什么,怕只有高老师自己才清楚,别人是不敢问的。至于高老师的法力从何而来,那就更加众说纷纭了。有的说他是铁拐李转世,有的说他是土地神真传,也有的说他有一本驱鬼降魔的天书,还有的说他长了一双能够看见鬼怪的神眼。不过说来说去,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高老师的来头很不简单,任何妖魔鬼怪都得敬他三分。

    高老师不抽烟,他讲抽烟有害健康。但二姑夫还是礼节性地将一包昂贵的中华烟揣进了他的怀里。高老师没有拒绝,他立刻笑着走进四叔的屋,将房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高老师从车上取下一个布箱道:“准备青香、纸钱、蜡烛、柴灰、清油、高粱、棉花、柳条、木升……”香和纸是早就准备妥当了的,但高粱、棉花、柳条等等却是没有想到,大家慌忙去搜寻起来。高老师不慌不忙地将布箱里的笔墨、木剑、牛角等法器依次摆放在桌上,接着问四叔:“你父亲生前是否还有未了的心愿?”四叔昏昏沉沉的,支吾了一声,听不太清楚。大姑忙接道:“我们带他到市医院去治了几回,花了好几万块钱,要说他的心愿,那就是还想多活几天!”说着低低抽泣。

    高老师皱了皱眉。许久,高粱、柳条等物什才终于凑齐。高老师先在桌上点燃两根蜡烛,又在装满高粱的木升里点上三炷香,将苹果、橘子等祭品也放在桌上,接着用毛笔在纸上写起字来。在他写字的时候,房间里鸦雀无声,大家凝神闭气,生怕打搅了他。高老师“沙沙沙”地写了半个小时,突然抬头问道:“先父生前喜欢抽烟吗?”二姑父道:“年轻的时候抽,后来生了一场病就不抽了。”高老师又皱了皱眉。二姑夫恍然大悟,连忙在祭品前放了三包中华烟,又趁高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向木升里塞了两百元钱。

    高老师的嗓子登时响亮了起来:“待会儿我每说一句话,你们都要跟着烧上一张纸钱,千万不能停,知道吗?”所有人都点了点头。于是高老师走到四叔的床前,用柴灰在地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符篆,然后挥舞木剑围着四叔的床一边转圈,一边“叽里咕噜”地念叨起来。门前幺姑父听着声音,连忙点燃纸钱。高老师转了几圈道:“把病人扶着坐起来。”大姑父、二姑夫、四姨急忙把四叔拉扯起来。高老师摸来柳条,喷了一口水,用柳条在四叔胸前、背上抽打一顿,大声念着:“冤鬼、恶鬼、野鬼,不管你是什么鬼,请速速远去,不然抽死你们!抽一鞭,抽的你皮开肉绽,抽两鞭,抽的你叫爹喊妈,抽三鞭,抽的你魂飞魄散。冤鬼、恶鬼、野鬼,速速远去,不去就打?”“打!”在场的人齐声应喝。二姑的孙女菡菡忍不住问道:“婆婆,他们在打谁呀?”二姑连忙捂住菡菡的嘴:“小孩子不要乱说,他们在打你外祖祖。”菡菡问:“打外祖祖?外祖祖还活着吗?”

    高老师在四叔身上抽打一阵,抓起一把糯米撒在四叔的头上和床上。四姨悄声问:“走了么?”高老师道:“虽然走了,但难保它会再来,你赶紧去厨房弄些锅灰来。”四姨连忙答应着去了。高老师用锅灰在四叔的额头和胸前写了几字后,又道:“我这里有九道符,你们记住,每晚烧三道符,化成水,让病人把符水喝了。”四姨担心道:“他今天吃啥都吐,连喝白开水都吐,只怕符水喝不下。”高老师喝道:“喝不下也要喝,这九道符可重要了,要想他的病好,就必须把符水喝下去,你这会儿就可以先给他喝一次。”四姨又点了点头。高老师接着拿出一道符:“这道符用布包起来挂在他的胸前,有了这道符,任何鬼怪都近不了他的身。”四姨接过符。高老师再次叮嘱道:“这三天,病人只能待在这个屋里,哪里都不能去,要是外面有声音喊他,也不要答应,还有,不准面生的人进这个屋,只要坚持三天,就万事大吉啦!否则再被脏东西缠上的话,连我也帮不了他了,听清楚了吗?”四姨忙不迭地点头。

    这时一大叠纸钱都已烧完,屋里烟雾袅绕,让人喘不过气。幺姑父低声问高老师:“还要继续烧吗?”高老师摇摇头:“可以停下了!你来把这些符贴在每个门上,所有门都要贴哟!”高老师说完又到屋外“叽里咕噜”地念叨一阵。至此,一场驱鬼法事终于做完。高老师回到屋内,神情轻松地喝了一口热水。大家的心情也都跟着轻松起来。四姨端来符水喂四叔喝了。二姑说了一通感激的话,末了,有些难为情地问:“今晚上给祖师爷捐多少香油钱呢?”高老师笑了笑,比了四根手指。四姨立刻会意,在屋里翻了半响,才终于凑齐了四百元钱。高老师接在手里道:“我是看在熟人的情面上才收这么一点辛苦费,要是换做别人,少了八百我是坚决不干。”二姑、四姨连忙道谢。高老师将供桌上的三包中华烟装进怀里,又将木升里的两百块钱摸出来道:“都是熟人熟路的,下次莫要这么客气。”说着毫不客气地将两百块钱一并放进包里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你们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只要按照我说的做,病就会好起来的。”说罢驾车离去。

    他走不久,四叔又吐了一次,这次吐的是黑黢黢的符水,而且看起来更加严重了。但大家安慰他,坚持,过了这三天就好了,四叔应了一声,放心地睡着了。

    接下来的三天,大家轮流守着四叔,生怕四叔犯了忌讳。所幸四叔渐渐地有所好转了,直到十天后,四叔背了半天柴,就又开始头晕呕吐了。大家没有法子,只得送他去了医院。到医院照了CT,医生责备说:“怎么才来?”我们问:“什么意思?”医生说:“他摔伤了脑袋,内颅出血,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呕吐也是因此所致,要是刚摔倒就来还好说,这都过了大半个月了才来,只怕不好医治了。”四姨问:“他不是中邪了吗?”医生奇怪地看着四姨:“中邪?现在都21世纪了还有这种迷信的说法吗?”我们于是拉了一下四姨,要她莫要再说。

    就在这时,从门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了一个矮胖瘸子,我们都是一愣:“这不是高老师吗?”但高老师好像已然不认识我们了,他径直走到医生面前,担心地问:“吴医生,我这病必须动手术吗?”医生点点头:“最好做手术。”

    四叔出于感激,终于还是忍不住过去打了招呼:“高老师,你法力这么高强,也会中邪吗?”高老师这才想起四叔,立刻叹息道:“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四叔说:“有理。”

    写于2019年12月,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