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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犯

    沉默了许久,李世忠终于开口了:“老爷子是个受人尊敬的好法官。”

    几人愣住了,他又继续说着:“平时和老爷子喝酒的时候,他经常和我谈他曾经审判的案子,红光满面,语气中满是自豪。”

    刘凤鸣似乎是想到了那个情景,也大概明白了丈夫想要表达的内容。

    “他是法官,他就是法律的代言人,恶人不能从他的手下逃脱,好人也不会因他而蒙冤获罪,他用尽一生救了无数人无数家庭,但最后却没有人救他……”李世忠的语气也逐渐哽咽,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余了,“我的意思是,老爷子经常和我聊他经手的案子,他强调过很多次的就是证据问题。”

    刑江明几人也回过神来,原来他刚才的表现不是心虚,而是陷入了悲伤的回忆中。

    “现代法庭上,证据是一切的基础,这一点我相信你们几位警官比我要清楚的多。”

    自然,几人中尤其是刚从警校毕业几年的王控更是对此有深刻的理解,当年刑诉老师讲台上的喊声仿佛还在耳边,而他本人在之后还选修了证据法学。

    “证据很重要。”李世忠痛苦地说,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我发现老爷子不回应后就报了最坏的打算,即——老人已经遇害或者死亡了。”

    “这算是我个人的习惯,凡事都报最坏的预期,这样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失望。”李世忠看向妻子,她的情绪基本稳定了,表情也恢复了正常,“当然,我还是抱有老人只是恰好不在家的期望。”

    “不管有没有事情发生,我独自一人进入也就够了。”他顿了顿,“在发现老爷子之后,我虽然极度震惊和恐惧,但还是用手试了试老人的呼吸。”

    似乎回忆到老人的面庞,李世忠的声音开始发颤,“在得到没有呼吸反馈的同时,手指感到的是老人异常低的体温,所以我便放弃了呼救的打算,径直离开,为了防止别人进入关上了门。”

    说完,李世忠也不自主地落下了眼泪,他笨拙地擦拭着,一旁的刘凤鸣变成了安慰的角色。

    原来是这样,刑江明和闫发也感到鼻头酸酸的,老人教授给儿媳的一切,在他的生命结束后得到了见证。

    “该死的!”闫发低声骂道,他的情绪也被调动了,也许刚才的套话并不是发自真心,但如今他的内心却是实实在在的想要把杀害了这位受人尊敬的老法官的毛贼送上法庭接受他应受的审判。

    在老人工作了一生的地方。

    情绪调整的差不多了,王控也回到了房间,询问还要继续,刑江明拿出准备好的现场照片,开口道:“这些照片是现场勘察时发现的,你们过目一下。”

    几张柜子抽屉被翻动的照片被推了过去,夫妇两人将每张照片仔细查看,表示没什么问题。

    “每个月的退休金老爷子都有好好存着,现在都被偷走了,前阵子我们出去旅游,老爷子从银行取了两万想给我们,这两万恐怕也被偷了。”

    “应该是放在主卧室的书桌抽屉里。”刘凤鸣指着主卧那张照片。

    “嗯。”刑江明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问题了,见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差不多可以结束询问了,他扭过头给闫发了个眼神。

    “那么就先这样吧。”闫发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两位先回家休息吧。”

    “放心吧,凶手一定会被我们绳之以法。”刑江明严肃地说,同时向李世忠投去坚毅的目光,“你的所为,老爷子都看在眼里,我们一定会以最快速度抓住凶手。”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派出所大门后,几人长吁了一口气。

    “根据老赵所说,死者前几天的生活轨迹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异常行为。”王控迫不及待地跟战友们分享情报,“他该下棋下棋,该遛弯遛弯,跟老年圈子里的人也没有出现过什么矛盾。”

    “或者说,死者本就是个格外受人尊敬的人。”王控补充道,同时好奇地问,“刚才我进来时看你们都情绪不高,是怎么回事?”

    “跟你刚说的是一件事。”闫发不多解释,他看向两人,“现在看来,整个案子都顺了下来,没什么疑点。”

    刑江明很想赞同他的说法,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那种怪异感觉又来了,而且在这场询问后甚至还加深了。

    王控没有他心思那么多,他点了点头,回应了闫发。

    “歇会吧都,希望明早可以破案吧。”刑江明脸上露出疲态,“也不知道高队那边是什么情况。”

    ……

    模糊的记忆袭来,大脑一阵刺痛。

    强撑着坐了起来,一名少女正在身旁熟睡,背朝自己,看不清面容。

    面前有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而且很生气的样子。

    环顾四周,想要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

    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看向那人,只看到一拳朝着面门而来——

    男人从梦中惊醒,看着天花板,冷汗冒上额头。

    男人叹了口气,隐隐约约的,鼻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

    先前提到过,世纪佳缘的小区监控清晰度并不尽人意。

    但是高闻并没有想到,进展会这么顺利。

    知道了案发时间在半夜之后,侦查员们将重点放在了十二点到半夜四点之间,对小区大门,路口,案发现场单元楼前的道路进行的系统的调阅。

    工作至后半夜,嫌疑人的大致路线已经被摸清,他的作案全过程已基本得到还原。

    根据大门的监控可以看出有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于周四晚十一点四十四进入了小区,当时天色已晚,男子又刻意遮住了面庞,所以面部特征并不明显。

    监控的覆盖虽然并不全面,但男子却不时出现在监控画面中,同样暴露了他的行踪和目的。

    小区俯视呈类品字形结构,主要路口都设有监控。

    零点十六分走过东南角路口。

    零点五十分回到小区大门口。

    一点三十五分经过东北角路口。

    两点零六分再次经过东北角路口。

    两点十分离开小区。

    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了,嫌疑人进入小区后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是在熟悉环境,或者是等待时机,在接近一点时他实施了犯罪,于两点多离开了小区。

    唯一的问题可能是半夜小区里灯光亮度不高,嫌疑人的影像截图并不清晰。

    但这个问题很快被解决,通过嫌疑人的走路姿势以及习惯性动作,一个名叫任广山的侦查员意外发现了这个嫌疑人很像自己曾亲手抓过的小偷。

    这一消息极大振奋了所有人,高闻更是全无睡意,半夜三更叫起了一批人直接去抓人。

    根据侦查员的描述,前科人员的所有信息都被展现,根据先前的种种判断和现场情况,基本可以确定嫌疑人的身份。

    侦查员们越战越勇,几路战线一同推进,嫌疑人的现住址很快被查清,几辆警车火速赶往现场,将嫌疑人从睡梦中抓起,直到带上手铐,坐在警车上时,嫌疑人都是一脸懵的。

    ……

    早上六点半,当闫发从派出所宿舍的床上醒来时,刑江明正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手机。

    “醒了啊。”刑江明淡淡地说,视线没有从手机上移开,“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还来这套。”闫发伸手摸到眼镜带上,“好消息我猜就是人已经抓到了。”

    刑江明的手指攥到一起放在屏幕上展开:“抓到人我觉得算不上好消息。”他抬头看了一眼闫发,“好消息是韩法医将死亡时间进一步缩短了,坏消息就是嫌疑人死活不承认杀人。”

    “那不是啥大问题吧。”闫发差不多穿戴整齐,“把证据甩到他脸上,看他认不认。”

    “听说人是半夜抓的,被抓的时候一脸懵,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警方的到来。”刑江明还是盯着屏幕,“也不知道是他对他作案手段非常自信,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他一直什么都不交代,而且时候也不早了,没办法只能先等等,反正证据确凿,现在估计人还睡着呢。”

    “所以咱们现在就去审?”闫发试探性地问。

    “高队的命令,让咱们中午之前结案。”刑江明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对了,你刚才在看什么啊?”闫发忍不住问道。

    “噢,你说这个。”刑江明将手机屏幕朝向闫发,只见上面是技术人员拍摄的现场照片,“我总感觉这案子不简单。”他苦笑了一下,“希望是我想多了。”

    两人径直走向了审讯室,一路无话。

    推门而入,嫌疑人已经被叫醒坐好,准备接受审讯。

    刑江明坐下,细细的打量起这个人,这个残忍杀害了一名人民法官的嫌疑人。

    男子的脸看上去还很稚嫩,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很久没有洗过,一双杏眼小的像是没有睁开,双手搓着大腿,紧紧地咬着嘴唇,他看出这人十分紧张。

    “张灵对吧。”刑江明开口道,“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吧。”

    对方没有开口,而是低着头用那小眼睛观察着他们两人,看得出来,这的确是个老油条。

    刑江明也不跟他废话,从一旁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叠资料,将其中一张举起,让对方看的清楚。

    “这是你吧。”刑江明举起的是张灵的个人信息,“老家在X市,在C市上的医科大学肄业至今,未婚,无业。”

    “大学为什么不上了?”闫发问道。

    沉默了一会,张灵的眉毛抽动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了问他的话的闫发,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出声。

    “可能他没想到我没直接问案子吧。”闫发心里想着,“平时属于默默无闻的类型吧,急切于获得外界的关注,所以问起他的身世时他会很意外,因为没有人会关心他。”

    想到这,答案也大概清楚了,闫发用和善的语气继续问:“是家庭原因吗?”

    本觉得对方应该有所触动,没想到张灵听闻此话后竟红了鼻头,眼泪似乎都要下来了。

    “我爸妈都去世了......”张灵缓缓的说,“家里亲戚瞬间都变成了陌生人,我付不起学费,也没有心思继续上学,所以就不上了。”

    这倒是出乎刑江明的意料,他本以为对方是个狡猾的小贼,在犯了大事后准备拼死隐瞒,在口供方面可能很难有所突破,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这样,如果他说的属实.....

    那他之前的表现也就不是抗拒了,而是在验证眼前这两个人值不值得让他为自己辩解。

    作为一个前科人员,可能之前的侦查员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好。

    两人都没有开口,这个宣泄的口子一旦打开,根据经验来说是不会轻易关上的。

    “那是一次交通事故。”果然,张灵继续开口道,“在我大二那一年,他们一起被一辆失控的货车夺去了生命。”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有的只是一种苍白无力,这种神情刑江明已经见过了太多。

    “自那之后,我的人生失去了意义,亲戚们的丑恶嘴脸也让我认识到了人性的另一面,而保险公司的赔偿金很快被我花光,我无所事事,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自嘲地苦笑道。

    “我小偷小摸过,这次的入室盗窃也是我做的,但是我绝对——”张灵说道了情绪激动处,音量也大了起来,“我绝对没有杀任何一个人。”

    对方自己把话题引过去了倒是方便,刑江明虽然对他的悲惨遭遇感到同情,但也仅仅是同情,这些事绝不是违法犯罪的借口。

    “你说你没有杀人。”刑江明将其余照片甩到了桌子上,这些是世纪佳缘小区内的监控影像截图,“刘力克死亡于4月15日晚十一点至4月16日早三点的区间,在这段时间里,你在哪里?”

    张灵翻动着桌上的照片,上面清楚的拍下了他模糊的身影,他的嘴张开了,但没有发出声音。

    “这些是现场留下的鞋印,已经跟你的比对过了。”闫发指着其他的几张照片,“进入被害人的家中行窃是不争的事实,无论你是否承认都不会改变。”

    “这我承认。”张灵还是那句话,“我是去偷东西了,但是我绝对没有杀人。”

    “还是这话。”刑江明皱起了眉头,他将死者的脸部特写扔了过去,“你看着这张照片,再把那句话说一次!”

    张灵看到照片,身体颤抖了一下,但他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回应:“我没有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