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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九十三——九十四)

    在一号卡座,两人相对而坐。安歌面前,全是她爱吃的菜品。这些菜是李浩倡特意点的。面对美食,安歌漠然地吃着,她不时盯着李浩倡的脸,看上一会,好像有什么话要问的样子。但是到最后,还是欲言又止,低下头吃东西。

    如此三番,李浩倡忍不住了,放下刀叉,点燃一支烟,对安歌说:

    “看你憋得那难受的样子,有什么话就问!”

    “你是不是因为人流的事,和紫琼闹得蛮严重?”

    李浩倡一听这话,心里就后悔了。他不该在电话里向安歌讲紫琼人流的事。在电话里,他怒斥紫琼冷血和独断专行,哭泣自己孩子被残忍“谋杀”,即使傻子听了,也会想到他不会平静面对紫琼。

    西宁和桑泓、北川和和田的分手,已经让安歌激动过两次,现在,她肯定对紫琼也有了很不好的看法。想到这里,李浩倡说:

    “也没多大的事,是我反应过激了。我是对她发了火,但是我们两人也没你想象中闹得那么凶。没事的,我回来是让两人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下来。”

    “还说什么为了画风景画外出看看,一路就看到了荆州,看到了家。原来果然是在深圳闹了不愉快才回来。但愿你们都能冷静下来!”安歌脸上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吃完饭,李浩倡说到江边走走。

    即使有江风吹过来、也到了傍晚时分,外面依然是热浪滚滚。走到大桥下,李浩倡坐在草地上,望着江水,低低地叫了一声外婆。

    安歌这才知道,原来哥哥是想外婆了。与其说是想外婆,倒不如说是想把自己遇到的烦心事向外婆说说。就像外婆在世一样,从她那里得到一点解决烦心事的指点。

    很多年后,安歌才明白过来,在哥哥和读书社成员也包括自己这些人的心里,外婆一直是个精神导师般的存在!

    回“北岸”的途中,遇到一群在长江游完泳刚刚上岸的年轻女孩子。其中一个跳出来,拍了一下李浩倡的肩膀。

    “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到深圳去了……”原来是胡艳萍。

    “去了几个月,回来休息一段时间。”李浩倡一边回答一边看着胡艳萍饱满的腿部肌肉。

    “是吗?那再到‘北岸’吃饭,是不是还能享受老板帅哥的服务呢?”

    “能啊!欢迎光临。”

    “好,等着我。”

    周日,北川从松滋回来。李浩倡问了问他在那边的工作情况,他说还不错,工作起来得心应手。

    李浩倡原计划,回荆州后,看看安歌、北川,到“北岸”了解一下营业情况,八月中旬出发,去西南走走。到云南、贵州扎扎实实地画两个月的风景画。

    可真到了八月中旬,李浩倡却完全没有了出去的意思。在外婆画室里画画、在“北岸”看书、到长江游泳和到体育场踢球,每天就这样打发着时间。

    一个人在荆州无所事事的日子显得冗长而孤单。

    八月中旬的荆州,还深陷在酷暑之中。高温加骄阳,笼罩着大地,即使到了傍晚,街道上,法国梧桐的叶子还是没缓过劲来,有点脱水症状,萎靡不振。

    在这样一个傍晚,北川的车准确地停到厨房落地窗前。安歌看到,北川下车后,脚步轻快地走向屋里。

    “什么事,电话里不说,要我等着你回来才告诉我?”厨房里,安歌递给北川一杯绿豆汤。

    “安歌,我调到省厅工作了!这几天,办完交接手续我就要到武汉了……”

    “是吗?你现在的这个调动,不是说调动就能调动的,那是要很长时间的。之前你怎么没向我透露一点风声?”安歌盯着北川说。

    “组织早和我谈话了,但这种事,变化大。你知道了,天天揪着心等着,累!所以我没告诉你。现在红头文件下来了,我才给你说。”

    “北川哥,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能力的人……”结婚这么长时间,安歌对北川的称呼,还是没有改过来。

    见安歌这么直白地夸自己,北川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安歌,当时我也知道,派我到下面锻炼是上级培养我,可能以后要给我安排更重要的工。只是没想到,把我安排到了省厅。”北川说。

    “这个好消息,我要告诉哥哥!”

    听安歌在电话里说完北川要调动的事,李浩倡一连声说:

    “来‘北岸’来‘北岸’,一起吃晚饭。我要和北川喝点!”

    在去“北岸”的路上,安歌说:

    “可惜,外婆不在了,她老人家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会多高兴……”

    “没事,等会我们从江堤走,去告诉她老人家!”

    快到广场时,安歌说:

    “北川哥,在我们这帮人中,听说你调到省厅工作,大家都会为你高兴;只有一个人是既高兴又懊悔……”

    北川摆摆手,没让安歌说下去:

    “我知道,安歌,你说的是和田。我不能要求她一直等着我,那太不公平。还有,谁能预见到未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过去了……”

    安歌点点头。

    吃饭的时候,安歌也喝了红酒,脸红红的。

    李浩倡一直看好北川的能力。北川上调省厅工作,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现在走到这一步,他的能力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你到武汉,安歌在荆州,这以后两地分居,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啊……”李浩倡担心安歌一人在荆州太孤单。

    “哥哥,这个你不用担心,单位说大力协助调动安歌的工作,最多两个月办妥。”北川说。

    虽然北川叫李浩倡哥哥已经很多次了,但李浩倡还是不习惯。毕竟北川做自己同学十几年,做自己妹夫才几个月。

    很多次深夜,李浩倡劝自己,再回一次深圳,再和紫琼生活一段时间,再和紫琼像原来那样深入聊几次。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还没等他从荆州出发,八月下旬的一个夜晚,紫琼却发来一条短信,“如果你不在荆州,请立即回荆州;如果你在荆州,请等我回荆州!收到信息后请回复我。”

    从拿到地的那一刻开始,紫琼应该进入了她早就预料到的忙碌中。单就以拿到的地做抵押到银行贷款这件事,足够她忙的了,更别说后面招标引进施工单位了。以后大半年,她没有轻松闲暇的日子!

    这样忙碌的状态,她怎么想到要回荆州?李浩倡看到紫琼的短信,一种不好的直觉涌上心头,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但是这感觉异常沉重!

    “你回来吧,我一直在荆州。”沉默了将近两分钟,李浩倡回了一条短信!

    一直在荆州。我不是回来后再出去写生画风景画的吗?回到荆州的这些日子我在干什么?睡懒觉、在旧货市场、城墙上闲逛、傍晚不是踢球、游泳,就是在看人踢球游泳。书没看一本,画笔、刮刀没拿一次……总之,我像一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一样,晃荡在这个长江边的小城里!

    想到这里,李浩倡心里一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等紫琼回来荆州后,和她一起去深圳。要么好好画画,要么去外面找一份工作,哪怕做个“家庭煮男”也好,好好照顾紫琼的生活起居,挽救自己的婚姻。

    紫琼乘坐的长途汽车进入JZ市区的时候,一场倾盆大雨正从天而降。看着窗外,城市的每一处灯光似乎都被大雨打湿融化,流淌在车窗的玻璃上。

    接到紫琼后,李浩倡问紫琼是不是先去“北岸”吃晚饭。紫琼摇了摇头,说回家。

    “哪个家?”李浩倡问。

    “我们两人曾经的家!”紫琼回答说。

    曾经的家?什么意思?如果李浩倡质问紫琼,按上一个月在深圳两人唇枪舌战的对话习惯,肯定又会吵起来。想想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想想自己准备随她回深圳,李浩倡把质问压在了心里。

    进屋后,李浩倡打开空调。

    “喝点吧!”李浩倡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紫琼。紫琼接过来,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把饮料放到面前的茶几上。

    等了一会,李浩倡说:

    “坐了一天车,应该是又累又饿,这样,我还是弄点东西你吃吧……”

    没等李浩倡继续说下去,紫琼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半天,李浩倡忍不住,说:

    “那你洗澡,早点休息吧……”

    紫琼再次抬起头,看着李浩倡,说:

    “李浩倡,我们离婚吧!”

    前几天接她短信模模糊糊不好的预感,在此刻终于得到印证!

    怪不得这么忙还要从深圳回荆州。怪不得回来半天不说一句话。怪不得她要说“我们两人曾经的家”这句话。至少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放弃了这个家。或许,在此之前很久她就放弃了。

    而李浩倡,还在想着再回深圳,好好和她过日子。

    这对他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不过,一直吵吵闹闹特别是到深圳后的唇枪舌战的家庭生活早让他有了预感,现在面对紫琼离婚的要求,李浩倡并不感到特别意外。紫琼这个人,对事情的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按李浩倡对她的了解,相比于开发楼盘来说,离婚并不是一件值得她丢下手头工作来做的事,没必要这么着急赶着回来离婚。但是,她却着急赶回来了,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离婚。

    “再着急现在也离不成啊。先睡觉,明天去民政局办手续吧!”李浩倡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转身走进卫生间。

    在紫琼无数次想象中,李浩倡听到自己提出的离婚请求后,他会惊愕、愤怒、甚至表现出不舍,还可能会用刻薄的语言嘲讽两人的婚姻,但他绝不会哀求。结果,除了没有哀求以外,现在李浩倡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看到李浩倡这么淡然的反应,紫琼想:李浩倡故意做出淡然的样子,来表现他的处变不惊和对自己的蔑视?又或者他早有了离婚的念头甚至一直等着自己提出来?后面的这个念头闪现在紫琼脑海里的同时,一股悲凉从她心里弥散开来。

    浴室里传来流水声,看来,李浩倡在洗澡。

    果然,不久后,李浩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扎着浴巾走进了卧室。紫琼看了李浩倡一眼,他的脸干干净净。看来他还是和原来一样,习惯在洗澡后刮脸。

    李浩倡从卧室出来,穿着一件雪白的体恤衫和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走到阳台上,拉上客厅和阳台的间的玻璃门,从短裤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一支。

    李浩倡拉开阳台的一扇窗子,向外面吐着烟雾。远处的霓虹灯光,在李浩倡身体的轮廓上不停变化着色彩。宽宽的肩膀,修长的身材。单看这高大的背影,已让人心动不已!高中时,把头靠在这个人宽广的肩膀上是埋在自己心里不能言说的少女秘密。即使此时,紫琼依然想走上前去,抱住这个人,把脸贴在这个人的后背上!

    这是让自己多么着迷的一个男人,现在自己却从千里之外的深圳赶回来要和他离婚。

    为什么和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一步?!

    夏天的暴雨来得突然,停得也快。暴雨洗净了空气,城市的灯光似乎比往常要亮一些。李浩倡看着城市的灯光,默默抽烟,似乎在想着什么。

    和紫琼的过往,不停在脑海里涌出来。一个场景还没回忆完,另一个场景又翻涌出来。事实上,任何一个场景或者往事都没从头到尾完整呈现在脑海里。李浩倡此时的思绪如夏天宝塔湾湍急的江水一样,旋转、翻腾,混乱不堪。

    李浩倡看了看窗台上烟灰缸,里面有很多被摁熄灭的香烟,很多只吸了几口,有的甚至只被点燃了一下而已!

    头有点晕,李浩倡转身回到客厅。

    紫琼依然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客厅的某处出神。

    李浩倡走进浴室去刷牙。刷完牙,他从橱柜里找出紫琼的浴巾,放到洗脸台上。

    李浩倡走进卧室。脸向下,趴到床上。

    如果紫琼不回来,此时,李浩倡要么在“北岸”呆坐,要么在“张居正街五号”看外婆的创作日记,绝不会这么早趴到床上。

    从客厅里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传来浴室的关门声。

    紫琼洗完澡。走进卧室,关上门,然后拉上了窗帘。她坐到床沿边,啪的一声关掉床头灯。黑暗里,李浩倡睁开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

    紫琼轻轻躺下,把头放到枕头上,背对着李浩倡,蜷曲着身子。

    残留在紫琼身上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悄然潜入李浩倡的鼻腔。李浩倡睁大眼睛,依然什么也看不见。紧闭的窗帘和房门,让卧室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李浩倡,你知道我和你能走到结婚这一步,都有哪些原因吗?”这是回家后,紫琼说出的第二句话。

    “哪些?”

    “第一是你的容貌和身材。”紫琼说,“直白点,就是男色。”

    “哦,原来女人也好色!就这么一点点?没别的啦?”

    “当然还有。你很有才气,这让我很欣赏你。你是一个性格差异很大的人,有时候热情如火,有时候冷若冰霜。这让我好着迷,特别是后者。哪知道,造成后者的原因原来是抑郁症……”

    “这很让你失望,是吧?”李浩倡说,“其实我们都是很普通的人,让你着迷的不是他人,只是你想着迷对方而已!”

    还是那种语气!

    “还有一个主要原因。虽然你的家里只有外婆、安歌和你,但是你们三个人呈现出来的家庭温馨,让我产生出一个想法,要是我能生活在你们这样的家庭,该多幸福!你知道,我的童年、少年关于家庭的记忆,除了爸爸妈妈吵架还是爸爸妈妈吵架。”

    这个是紫琼童年、少年的梦魇,紫琼很早以前告诉过李浩倡。

    “你呢,李浩倡,你喜欢我什么?说实话。”

    “和你一样啊,我也好色啊!你长得很美。最重要的是,我喜欢那些特别的人和事物。你知不知道你在学校的时候显得很特别?什么引人注目,你就做什么!这点很特别。那时候,你引起了我的兴趣。当然,没有到我要给你递纸条、送礼物的地步。哪知道你却先约我到广场的水杉林里单独见面,我没有理由拒绝你约会的请求啊……”

    明明喜欢别人,就是不说,还要别人来主动表白!

    “这就是你最让人生气的原因。对你喜欢的,你从不主动热情地去争取。对什么都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估计和你的家庭有关。虽然你的童年比我们艰辛,但是,自从外婆的身份再次得到承认,祖业被归还,作品美术被各大收藏机构收藏后,你们家的经济条件远远超过了绝大部分家庭,应该算很好了。因此,当我们在高中或者大学毕业后纷纷为生存而忙碌而拼命的时候,你却吊儿郎当,把工作当成体验生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要是没有外婆,你敢这样?”

    紫琼原来是这么看自己的!

    “哦,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谁说我对我喜爱的不去主动争取?全中国每次获得青年油画大赛金奖的人不到二十人,我三次获得金奖,那是天上掉馅饼砸到我了?夏天,画到中暑;冬天冷得手僵了画笔掉下来,这都是我对我喜欢的东西狂热追求的表现。你从来只看到我的吊儿郎当,看不到我的努力。所以……你就要和我离婚?”

    “李浩倡,我们在谈对方喜欢自己什么。怎么扯到离婚了?”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你从来只想说你想说的,听你想听的。……”

    两人谈话戛然而止,卧室陷入沉寂。

    沉寂很久后,紫琼继续说:

    “浩倡,刚刚你说和我争辩的,我承认你说的没错,对你喜爱的事物,你也付出过自己的心血。但是,对绝大部分事物,你是随遇而安。你热爱孩子,热爱家庭,会把家庭放在第一位。

    “在以后的商场中,要想生存,我必须全力以赴,哪里能松懈,更不能随遇而安。这种全身心投入工作的状态,迫使我还会像原来一样,为了工作会放弃很多家庭责任和义务。我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再说,我喜欢这种状态,不想也不会把家庭排在第一位。

    “这样,家庭在你我的心目中,永远不会有相同的分量。那以后,还会因为家庭,你我之间会不断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吵架,砸毁家里的用品——与其这样,不如我们早点分手……”

    “我懂……”浩倡回答。

    卧室再次陷入沉寂。卧室依然伸手不见五指。

    在李浩倡的想象里,卧室像一个密闭的球,里面黑暗寂静。这个球,被遗弃在这个城市的一个角落里。

    迷迷糊糊中,李浩倡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原来是紫琼在抽泣。他竭力睁开眼睛,依然什么也看不清。

    李浩倡打开台灯的同时,紫琼抱住了他!

    “浩倡……”紫琼抽泣着叫了他一声。

    这声呼喊,饱含深情,心疼心酸同时从李浩倡心里涌出,他眼眶一热,流下泪来!

    “再爱我一次吧,最后爱我一次吧……”紫琼一边囔囔自语,一边疯狂亲吻着李浩倡。

    紫琼亲吻到哪里,泪水就流到哪里!

    李浩倡把紫琼揉在怀里,柔情似水、愁肠百结。

    紫琼亲吻李浩倡的脸颊,两人的泪水流到一起。

    ……

    缠绵中,紫琼双手死死地抓住李浩倡的肩膀。紫琼十个指甲抠破了李浩倡的皮肤。有血液从皮肤里流出,温热的。血液爬行在皮肤上,微微发痒。

    一想到自己和紫琼曾经那么相爱却即将离婚——这不仅仅是一种分离——还是一种关系的结束时,他心如死灰!

    离开又不舍,相爱又伤害!

    ……

    激情迸发又心如死灰,癫狂而哀伤。

    就像浩倡左腿在船上被划伤,留下一条长长的终身伤疤一样,这次缠绵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成了他情感世界里最深的一道伤痕!

    第二天八点多的时候,两人来到区民政局。这是八月底及其普通的一个工作日,民政局大厅里的离婚窗口居然排起了不长的一个小队。隔壁的结婚窗口却没有一人。

    李浩倡对着模板抄写离婚协议的时候,注意到了对面一对青年男女。女人手握着钢笔,泪流满面地对着桌子上的一张纸。桌子上还堆着几捆纸币和一串钥匙。

    女人短发,面庞清秀、脸色苍白。她眼睛通红,一看就是那种长时间哭泣导致的眼红。男人面向女人,时而用指头敲着桌面,时而摊手、看手表不停地向女人说着什么!但是女人除了流泪,对外界毫无反应。

    “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了!现金十万元,房子给你,你就签字!现在,”男人拍拍桌子上的钥匙,指了指桌子上的钱,说“钱在这里,房子钥匙在这里,你倒是快签字啊。不能耽搁我十点的班车!”对面的男子突然提高声音,大喊起来!

    在女人的心里,婚姻里有她的青春、寄托着她的未来甚至就是她的一切,可现在在这个男人的眼里,却比不上他按时上车重要!

    一直默默流泪的女人,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大厅里的众人被男人的喊声惊到,纷纷侧目。

    李浩倡把手里的笔拍在桌子上,走过去,对女人说:

    “姐姐,签字吧!你握着笔一直不签字,伤心哭泣的一直是你,大哥可没伤心!早点签字,自己少受点伤害,也好让他按时上车离开!”

    男人狐疑地看着李浩倡。李浩倡指了指紫琼说:

    “我和姐姐一样,也是被甩的一方。同是天涯沦落人嘛,我劝姐姐最有效。这是在帮你!”

    李浩倡双手扶住女人的肩膀,给她安慰和鼓励!女人抬头看了李浩倡一眼,眼神里充满感激。她哭泣着,在协议上用力而快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中年男人抓起协议书,连忙递进离婚窗口。在窗口还不忘回头对李浩倡说了一句:

    “谢谢啊,兄弟!”

    几年后,紫琼和和田说起这天李浩倡劝女人签字的事,紫琼说:自己的婚姻都破裂了,他居然还有闲心劝别人签字!

    “同情弱者是人最基本的天性。在李浩倡的眼里,那女人是弱者。他那时候不仅仅在劝那个女人,他是在劝所有离婚的人,早点放下不可挽救的婚姻。其实那时候,你们也没到非离不可的地步!”和田说!

    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前,紫琼有几次想对李浩倡说不离婚了。但是她知道,即使当时不离婚,回去以后呢?能过一辈子吗?

    她没有把握!

    再说,李浩倡在家里那么多天,也没回深圳,那应该是他不想自己的表现;自己提离婚,他也没有挽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两个人都在离婚和挽救婚姻的边沿徘徊着,最终还是葬送了自己的婚姻!

    协议里写到财产分割的时候,紫琼问李浩倡怎么写。李浩倡说,如果你想早点拿离婚证,你就写没有;如果你不怕麻烦你就在这里慢慢写。

    “不在乎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拿证吧,还是写清楚好。”紫琼说。

    最后两人还是商量了一个方案,紫琼坚持把方案写在了离婚协议里。方案很细,其中之一是把“北岸”留给了浩倡。

    “以后读书社的成员回来,也好有个聚会的地方。”紫琼说。

    “你把车开走吧,那是外婆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好吧……但是这次我不开走,有机会我派人来开过去。”紫琼接受了。

    离婚证拿到手里,浩倡略感意外。有人说离婚证是绿色的,其实是红色的。当然不是那种喜庆的大红色,而是紫红色的。那颜色显得陈旧。

    在某些功能上,民政局和医院一样。医院见证的是生命的诞生和死亡,而民政局见证的是婚姻的诞生和死亡!

    “你是回家见父母还是……?”浩倡问。

    “不见。公司忙得很,我想现在就回深圳!”

    “那我送你到武汉吧!”

    “好吧!”

    两人都知道,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同乘一辆车了。

    在民政局大厅的门口,浩倡刚刚劝她快点签字的那个女人冲李浩倡笑了一下。这个笑,是压抑着悲伤强露出来的笑容,很勉强。

    “谢谢你刚才的鼓励啊!刚才让大家笑话了。”她说。

    “能理解能理解!坚强点,一切都会过去的,要好好的!”李浩倡对她说。

    上车后,李浩倡发现那个女人还在看着自己这边,他向她挥挥手,女人也再次露出笑容,挥手致意。

    车里只有两盘磁带,李浩倡随便塞了一盘磁带进仓。黑豹的音乐立刻在车里响起。

    车上宜黄高速,向东飞奔。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副驾的紫琼把头歪向右边,闭上了眼睛。正是中午时分,有一小块阳光照在她靠车窗的脸上。

    “感觉总会有这么一天

    看着你无话可说

    太阳的光直射你的脸

    难过的深埋我的头

    再也不敢直视你的眼

    怕你为自己流泪

    再也不想让你太疲惫

    我知我面临着分手

    不用说godbye……”

    窦唯的歌声饱含期盼、挽留和后悔,回荡在车里。紫琼紧闭着的眼睛动了一下,然后她把头完全扭向了右边。泪水不断地从紫琼的眼里涌出,只要李浩倡不看到,那就让它肆意纵横吧。

    “可我又如何对你说

    脑海是空白

    恐惧矛盾的现在

    没有权利挽留这份爱

    爱依然存在

    不愿消失得太快

    不要把我关在门外

    一切一场梦

    一切将成空

    一切留在孤独回忆中……”

    窦唯的歌声越来越深情。李浩倡再忍不住,放开嗓子,跟着窦唯大声唱起来。片刻后,泪水流出来。他迅速揩去泪水,接着唱。

    从上车到武昌火车站下车,两人没说一句话。一路上,车里无限循环着黑豹乐队的歌声!

    两百多公里的路程,车里有两个人,却没有说一句话。这是李浩倡整个驾车史里最奇特的一次旅途!

    在武昌火车站候车大厅的门口,紫琼突然转过身来问李浩倡:

    “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这不是爱情电视连续剧里的桥段吗?紫琼居然也跟着问这种浩倡看来简直不可理喻的问题。

    “不!因为不想所以不能!做过夫妻的人,怎么还能做朋友?!”李浩倡感觉到眼眶热辣,连忙转过身去。

    即使以现在这种方式分手,紫琼还是觉得,对不住当初的相遇与相爱!

    以后三十年,紫琼常常回忆起武昌火车站候车大厅门口,李浩倡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