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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万水之息

    水流旋转将他送下了水梯,犹留径直走进万水之息的栖所。

    一路畅通无阻,看来这家伙今日的心情还不赖,起码没有直接将他拒在水梯上。下了水梯之后,便是一条由两面水墙筑起的通道。墙高濠深,他仰望其上,玄冰宫犹如天穹神宫悬浮,同时显得这副人族皮囊渺小无比。

    霎那,他有过一念,若是万水守长屏会如何?漫漫山关,大鹏展翅难过;岩岩铁壁,猿攀徒呼奈何。正因为野林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那些贪婪的林外人才无法再次挥军入林。

    犹如飞天巨蟒,长屏越过群山,经绕绝壁,在崇山峻岭之巅的起伏里分理出两个世界,隔绝三个时空:湖心、竹海和野林。

    曾听师父吕长老回忆起;长屏磅礴气势,任凭斧刃溅星,锥凿无痕,异常坚固,是野林分界第一屏障......这本是长屏昔日应该有的样子。如今在风雨侵蚀下,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残喘,日复一日于风中发出凄厉的哀呼,一遍又一遍,不绝于长屏。

    将心头上的那团雾气散去,直觉便是地图,犹留完全不担心会迷路,反正过往的记忆对这里的一切了若指掌。此处从前很少来,漫长的湖心岁月里来过十几次,能见到万水之息的机会更是也只是屈指可数。这里的主人比他还热衷于孤独,极其厌恶多余地打搅,哪怕他是这个湖心的主人也不例外。

    他与万水、光门本就平起平坐,严格说起来都是这湖心世界的子民,万水自然能拒绝他,无需任何理由。

    今日的水道越走越悠长,仿佛要走到时间的尽头。

    不对!以前来过这里,转眼即到。望着前方,遥遥无尽头,霎那他惊觉到异常,随即确定了四周生息。的的确确是昔日水墙,且万水的气息没有变化也无异常时,他才真正淡定下来,恢复平常心。难道是故意为之?万水从来嗜好安静,所以增长了水道?

    不会!水道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方便他的到来。如果不想他进来,取消水道皆可,这种事情那家伙又不是没干过。

    等他完全反应过来,认清事实时,已在这条水道上不知道走了多久。这里没有白昼,也没有任何时间的标识,但双腿的感觉告诉他,万水在发脾气!

    人族皮囊已疲惫不堪,“万水!”他大喊。

    接着他像个疯子,又连续大喊大叫了一会儿,直至喉咙冒烟,水墙才泛起了涟漪。犹留憋着笑意,学着李采办问候了万水的祖宗千万代。

    这招果然有效!水墙明显往后蜷缩,原本他的背脊是抵在水墙上的,现在背部和水墙之间足以躺下一个博赫努一。万水是水息的祖宗,可没祖宗千万代。然而万水怕吵,极度厌恶喧闹和吵杂,仿佛是双耳极其脆弱,听不得任何声音。

    既然有了开始,那就索性玩个尽兴吧。于是他爬起来,模仿巫医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仰头怒吼......

    等他睁开眼睛时候,水墙已撤下,萋萋野草淹没他的脚踝,露水迅速爬上了膝盖,熟悉的水气立即扑面而来。

    万水已妥协,他也不是无赖,便结束了疯癫行为。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走,根本没有遥遥不见尽头的水道。“万水,你玩我呢!”定是万水将他困在水球里,让他以为自己一直在朝前走,实际上是在水球里绕圈。

    寂静骇人,宛若只身坠落进一幅画中,除了他的心跳声,再无声音。而四周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也没有飘出水气或水雾来迎接他。如果不是还有这片草地,他可能转身就逃。空荡荡的空间里,一无所有,比刀剑更骇人。

    相较于玄冰宫,万水之息所居住的地方实在是寒酸。脚下一片荒芜的草地,并无任何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前后左右都是最寻常的样子,倘若生在野林之中当真是毫不起眼。

    当年若不是自己慧眼识得万水之息,恐怕水息的祖宗就得日复一日埋藏在荒山中。要不是臭味相投,万水之息未必愿意搬家来到湖心。比起荒山,与世隔绝的湖心更寂静。能被他发现,自然也会被其他族的生息发现,为避免日后更多麻烦,万水才迁居至此。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个好邻居。

    “比原定计划的时间晚了些。”一泓清泉在前方冒了出来。

    一道极致冷静的声音从他身后绕过来,比泉水还清冽,声音停在他视线的前方。

    “人族的生活比湖心要热闹许多,许多事情也是无法斤斤计较的。”他还没想到要去如何解释自己晚归的原因,总不能真诚地告诉万水之息,之所以晚归是因为他开窍较晚的缘故吧。“万水,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不能幻化出一个俊俏点的模样来迎接我归来吗?你要是懒得琢磨样子,我让玄冰给你雕刻一副伟岸点的身子,如何?”说罢,他就忍不住伸手将面前的一团水气打散。

    水气立即消失在他眼前,声音从腰部爬了上来,万水道:“她千方百计脱掉人皮,而你费尽心思穿上人皮,你和他其实是同类,都朝着与自己生命形态截然相反的方向撞去。”

    “我这叫愿望,她那是欲望,怎可相提并论。”他立即辩解起来。

    “愿望不是欲望,欲望不是愿望吗?”万水愈发深沉道,“愿望之中长满了欲望,就像是人心人性的食欲,和饥饿之于人族皮囊,有何不同?借腹出生,为人一世,难道你不是在更改生命形式吗?”

    万水突如其来的话,让他哑口无言。事实上,这是他许久以来都刻意回避的话题,她曾经也如此问过他。关于这个问题,他并不想去追求答案,于是道:“体验而已,只要这副皮囊衰败,我就还是我,和从前毫无分别。”

    “如果你想保住这副皮囊,并非难事。”万水似乎话中有话。“她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而他却希望万水能尝试理解,或者尊重人族的世界里一切,包括愿望和欲望。“在她那个时空里,人族经历了太多灾难,最后一次几乎灭族。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来到野林,我想她只是太害怕了,才对长生不老有执念。”他知道万水是纯粹的生息,从未沾惹人族或其他某一族的杂息,要万水去理解人族的确有些强求了。

    水雾缭绕,水气敷脸,他伫立原地,四周也没有任何可以歇脚的地方。多话的万水让他着实有些不习惯,是这家伙终于厌倦了孤独,开始开窍了吗?今日所言,胜过从前的所有对话。

    万水沉默许久,须臾之后才又道:“你开始说人话了。”

    渴望长生不老,对于人族而言并不算是特别过分的欲望,特别是对于那些死里逃生的人们而言。“在绝望里逃出来的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紧紧地抱着希望不会撒手。”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为她开脱。

    “那本就不属于她,若不是你多管闲事用自己的生息给她种了生机,如今她已经烟消云散。你是想让她当玄冰宫的女主人吗?”

    万水对于她的到来似乎充满了排斥,或许是因为她是人族?又或者万水讨厌女人?无论答案是什么,万水不喜欢她是确定无疑的,否则同样身为人族,善水的存在并没有引起万水的注意。

    “七欲是人之本能,是驱动人每日奔波劳碌的能量。倘若没有了七情六欲,人若行尸走肉,与你这片草地也无分别。万水,我也是做了人之后,方才明白七情六欲是如何影响着人及人族的未来。一个人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全在于此人对七情六欲的控制程度,就像你我对生息能量的控制和运行。”对着昔日老友,他剖心而待。如果从未穿上人族皮囊,他永远都不可能对人有一个更真实全面的理解。

    “你如何确定她正朝着你所愿望的方向走呢?”

    这次归来,昔日老友似乎憋得太久了,非要把话说个过瘾不可,兴许以后有变成话痨的潜力。他不知道这位老友为何忧心,但是他带进来的人,自然是要解释的。

    “万水,她既然来到野林,那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只要是野林生息,无论哪一族,都是我守护的对象。当年宏愿,从未忘怀。”他曾经对另一半野林生息许下誓言,也曾对每个被他吞噬的万物生息都许下过同样的誓言。

    水气氤氲,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万水的声音仿佛在天穹之上,猛然砸落而下:“你见过她了?”

    “就在主殿里摆着,我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假装看不见。”提起她,他的脑袋立即肿胀起来,今后如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万水趴在他脑袋上,怀疑道:“她喜欢你?”

    他不禁大笑起来,摇头道:“她不会喜欢一个十来岁孩子吧。从前倒是还有可能,毕竟玄冰躯高大威猛,野林的大部分女人都喜欢壮硕的男人。”

    “人族的情感特别复杂,你有能力处理吗?在这方面,她有绝对优势,你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你怎么知道人族情感复杂?你体验过?在哪体验的?和谁啊?你这里连鱼都不养,万水你不会想不开和这片草谈情说爱吧!”环顾四周,除了万水和自己以外,他还没有察觉到有其他完整的生息存在。

    “这是你的世界,你的宫殿,你何必躲着她?”

    万水直接忽略了他的提问,犹留立即翻起了大白眼,“我躲她?我干吗躲着她啊,她又没有能力吞噬我。”脑袋越来越沉重了,压弯了脖子,他摇头道,“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呆着,我脖子快折了。”

    “玄冰躯从来不嫌我重,我还是瞧不出这人族皮囊到底有什么好的?”万水仔仔细细检查人皮的每一处,越来越嫌弃。“还是从前的玄冰躯好。”

    “你要是做人,定也是个极度无趣之人。做人的乐趣就在于体验如何做一个人的过程,这和为息是完全两码事。要是人族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人族早就灭族了。”

    “灭了就灭了,与我何干?”

    “你真是个没人性的家伙。”

    “我乃万水之息,要人性做什么?”

    人性能做什么!他一时也无法细说,脱口而出道:“各族都要像你这样了无生趣,天地之间早没了万物生灵,你焉能存在?”

    “所以你就无聊地去当野林的守护神?至今还没有证道,难道不是说明他们不要你的守护吗?”

    若是要成为守护神,就必须证道。难怪野林传说里什么神都有,就是没有守林神。“这是两码事情。”他说得含糊。

    “有何不同?”

    “当然有不同,很大不同。我看你你就是害怕改变。都搬到湖心来了,还住一模一样的地方,你不是无趣,你根本就是在逃避。”万水在逃避什么?他突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万水的过去他一无所知。

    万水从泉水里站了起来,模仿着他的样子,重新雕刻了一个水形,道:“我存在的时间比你久,玩腻了,就不乐意玩了。”

    这家伙的历史的确一片空白,他质疑道:“你从前做过人?”

    “做人有何难!”万水一声叹息,刚雕塑好的水形立即坠入泉水中。

    “你要不要和我出湖心,去看看人族的世界,也顺便看看我守护的野林是长什么模样的。”他真挚地发出邀请。呆在此地呆久了,最后万水之息会不会只剩下一个传说,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当初邀请万水来湖心,除了让万水滋养湖心外,还希望万水自己也能生机勃勃。

    万水毫不犹豫拒绝道:“我要乐趣做什么?”

    “你得到了,你自然知道要做什么了。”他只能瞎掰了,毕竟嘴皮子功夫,是他最薄弱的。若是乔择和云溪在此,就这个话题,定然能和万水辩个三天三夜不休不眠。

    “你的麻烦还不够多吗?”万水提醒道。

    本来想到这里清静清静,结果呢,还是无法逃避片刻。他嘴硬道:“我有什么麻烦!”

    “她不像是个会知足的女人。”

    “人不可貌相。”他还记得她初来乍到的情景,恍如昨日。

    “穿上人皮,你便中了人毒。”

    “何谓人毒?”万水的新词一个接一个,让他措手不及。

    “贪,嗔,痴,恨,爱,恶,欲。”

    这些字听起来像是鹤长老修行时才应该念叨的话,被万水说出来后显得特别的滑稽。“你又没做过人,如何知道的?”他越来越怀疑。

    “曾有修行者,途经我的居所求水解渴,我问他为什么你身上没有人的臭味?”

    “臭味?”他立即低头嗅了嗅自己,“没什么味道啊。”

    “你穿上皮囊,自然是坏了嗅觉,你现在所有的是人族皮囊的鼻子,不是你本身的嗅觉。”万水提醒他,接着又告诉他,“欲望,无穷无尽,最容易烧坏五觉,也容易让皮囊生异味。”

    这次归来,万水判若两人,好像着了魔。“你没有鼻子,你怎么认识?”他皱起眉头,绕着一团水雾一边踱步一边思考。“你这个家伙,不会是趁着我不在玄冰宫的日子里溜出去逍遥快活了吧?”

    万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起:“修行者教导我要‘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要我通过自我修行,去除贪欲心、怒心、愚痴心,净化自己的生息。他说;‘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你不会信了吧?”他猜想这应该是万水的历史故事里的小插曲。

    “他说佛认为;‘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

    “心若灭了,人的皮囊就将破败腐烂;而我若心灭,生生不息立即就奄奄一息。那个修行者到底何方神魔,施了什么法术,你竟然听风就是雨。人云亦云,毫无足见,亏你还是水息的祖宗。人族里这样神叨叨的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骗吃骗喝,你不会是被骗了吧?”话至此,他才恍然大悟万水的性子为何这么冷,或许和水息本质根本毫无关系,而是后天修成。这个叫佛的家伙究竟是何来历?竟寥寥几语就能改变万水之息。

    万水一声叹息,继而告诉他:“光门把沾惹你味道的人蹂躏成团,玩痛快后才想起,又怕你发脾气,便统统丢到我这里来了。我看都是生面孔,听到他们聊起竹海的湖泊,就顺便让水泡把他们送到目的去了。”

    “什么!”他想要揍万水,可惜无处下手。

    “希望有天你不会后悔做了一世人。”

    一魂归来前,那时他还没有开窍前,的确想成为森林之子。然而得知自己本就是时,并没有多大惊喜,反而有些可惜。做人就是应该在人的世界里,像个人一样生活,经历一切,而不是森林之子穿上人皮自欺欺人。“既是我的愿望,岂能后悔。”其他事情,可能会后悔,唯有此事,他异常笃定。“万水,我的确想做人,可是我只能凑个热闹而已。这些年,一切还好吗?”

    “只要我在,湖心就永恒。”说罢,万水便从他视线里消失了,接着一个水泡将他装入其中,朝目的地运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