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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光门

    从前的宫殿只有他自己,现在多了善水,还有个她。

    热闹意味着麻烦,喧闹的背后定是破碎,为人后,他似乎更加孤独了。这种孤独只有他自己经受,也只能他自己体会,无法与任何人言说,自然也就无法获得任何理解了。

    曾经,他以为只要做了人,就可以摆脱天生的孤独。野林里只有一个他,这个独一无二的存在使得他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中,始终无法解脱。

    在完成守林神的职责后,趁天时地利之际,他终于实现了自己为人一世的愿望。过去,他对人族拥有与生俱来地摆脱孤独的能力深信不疑,以为只要为人便能摆脱孤独的痛苦。毕竟人族擅长繁衍,也许他能借鉴一二。

    然而,现在他已彻底明白:任何生命,都必然是孤独的,除非被吞噬,或者回归混沌。

    从生息到生命,要经历漫长的岁月,历经无数被吞噬的危险,才有机会成为一个完整的活息。他来自野林之息,本只是野林之息的一部分,一路吞噬,慢慢壮大成形。当他成为活息之时,其余生息都是他的一部分力量,根本不需要吞噬,自然就会归来。野林之息是他,他便是野林之息。

    但凡是一个独立的生命,都将以独一无二的面貌出现,只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注定了孤独。生命路程本就是孤独之旅,或许造物者是有意在保护每条生命,让孤独成为了完整生命的盔甲。

    这就是为什么人族皮囊如此抢手的原因之一,只要穿上人皮,心志坚定者,普通力量根本无可奈何。各族皆想吞噬人魂,无法直接攫取,只能通过恐吓人,逼出魂魄,才能将其吞噬。就像他曾经吞噬了另一半的野林之息一样,只有残缺或失去盔甲的生息才会被吞噬。而这个秘密,过去还是个秘密,现在各族皆知。

    碎魂之后,他有过漫长丧失意识的岁月,而在这些岁月里,野林的每一处都发生了很多事情。从前那个以拯救人族繁衍人族为唯一使命的竹皇,当真收心养性,一心修炼自己吗?

    权力是令无数人向往的,它让人迸发出无限的热情,令人欲罢不能,甚至被权利所俘虏,成为权利的奴隶。只要人活着,强烈的欲望就不会湮灭,更不会停止追逐权力。现在她不仅活着,还可以活得更久。那还有什么理由舍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呢?

    私生子的生活,使得犹留更加无法相信,一个如此热爱权利的女人真的能舍弃竹皇之位。竹海虽然在野林之中,然而却是一片异界,究竟有多大,还无法丈量。统领朱灵和竹鬼两部落,她当真能走下皇位,心甘情愿窝在玄冰宫殿里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不会!既然她是人,来自人族,无论来自哪个时空,她的一切欲望都应该符合人性。这趟为人旅程使他明白另一个秘密:生命无限却又有限,这种有限来自于自身,无论怎么突破,最后生息的根还系在最初的状态里。绕了这么一大圈,他还是野林之息,只不过多了个小插曲,做了一回人。一世短暂,眨眼就过,相对于漫长的岁月而已,不过是时间之河里的一朵浪花。

    真是瞎折腾!犹留挠挠头,接下来的日子除了艰难,还有更难。一想未来魂归的日子,头就疼厉害,还不如就在玄冰宫里逍遥自在得了。

    可惜责任感抽打在身上,让他于心难安。用脚趾想都知道,定是刚归来的一魂已经彻底地发挥了森林之子的守护使命感。

    “抱怨一句而已。”他竟然开始怀念私生子的透明生活了。

    万水之息的居所就在宫殿之下的,唯一的道路便眼前海螺状的水梯,比整个博赫城堡还要大上一倍多。水梯,实际上是活水旋转流向万水之息之地。他抬起左脚踩了上去,脚下的流水仿佛都长了筋骨似的,充满了韧性。水梯是由许多水藤编织而成,他怀疑万水之息是受了藤怪的启发吧。

    离开这么长时间,多亏了万水之息镇守湖心之界,于情于理都得去拜访一下老朋友。这次归来,还有一件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他发现玄冰宫竟然修成了活息,这其中必然有万水之息的一份苦劳。从今往后,湖心之界里,除了万水之息镇守,又多了一座活的玄冰宫殿。

    如果有朝一日,光门和藤怪也能修成活息,大概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他甩去了这个念头,天地秩序,万物皆有命运,强求不得。

    在去见万水之息的路上,他越走越慢,最后在海螺水梯中间停下脚步。迟些去见万水之息最多就是被冷嘲热讽几句,也许万水之息根本没有空搭理他。可若晚些时候去见光门,没准那几副人族皮囊真的就要被咀嚼成骨灰了。

    小老头是暗夜钢军无疑;鬼愁是穿着人皮的竹鬼无疑;侍卫过去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他的侍卫无疑;至于黑斗篷,是谁都不重要,无论是谁,都是野林人。对于森林之子而言,谁是谁,谁不是谁,其实意义不大,因为他守护的是整个野林。

    想通这个问题后,他转身就往宫门方向走,边走边开始担心云溪等人。现在所在的湖心并非竹海湖泊,而是他的世界,是一个独立时空,与其他时空并存于野林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湖心之界里的一切,全凭他的意志做主,但竹海不在他领地内。竹海是另一个异界,当年把竹海让给她,也是希望她及她的族人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背离了他的初心。此次归来,犹留明显感觉到直觉里的她和玄冰棺上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碎魂后的岁月里,野林天地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有些东西,似乎正在变化,这种变化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还没有弄清楚这种令他不安的变化到底是什么时,光门已在前。光亮让他瞬间变成了个瞎子,只不过看见的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片光亮。

    比起博赫城堡,他似乎更熟悉这里。这一路,何时拐弯,朝左还是朝右,竟然完全不需要思考。或许在这个世界里,他闭着眼睛都能畅通无阻。又或许玄冰宫本就是一座活宫殿,随时为他而开路。

    光门前,视线所及不过鼻尖,双眼在这里失去了功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想起了与光门的过往,对接下来的谈话有些力不从心。若是光门始终无动于衷,犹留还真拿光门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愿这些年后,这家伙有所长大了吧。

    直视光亮屏障在前方筑起,不知长宽高如何,犹如原始森林一般广袤。

    看这气势,光门似乎憋着脾气呢。“我回来了。”他嚷道。

    久久不见任何反应,任凭他像个傻子一样在光里穿梭。须臾之后,犹留终于明白,自己就是个傻子。整座玄冰宫殿都是森林之子的,光门焉能例外。

    只剩下一种可能:光门不想见他!

    “你是闭门思过还是闭门谢客?”他只能像个无赖了。

    “没心情。”光门发出了奄奄一息的声音。

    “看来这玄冰宫是留不住你了。”他无可奈何,只能出此下策,有时候老奶妈这一招还挺管用的。

    “我既然能来,自然也能走。”

    声音从四周发出,无法辨识具体的方位,他只能嘲笑道:“早就知道你耐不住寂寞,也没期待你能坚持多久!”

    “反正我守玄冰宫的时间比你长。”

    光门所言不假,这是个事实,他不需要较真,直觉就已经心虚了。

    “听起来你快不行了!”

    “不想见你而已。”

    光门竟然不见他!这是歧视吗?想不到离开博赫城堡,歧视还如影随形。“我还是我,穿着人皮你就不认识了啦。”这对于犹留来说,更是一件奇耻大辱。

    “皮倒是好皮,就是给你穿有些浪费了。如此生机勃勃的新鲜人皮,竟然住着一个老不死的,人间惨剧。你既然穿了就小心翼翼地穿着,别穿破了。也许等我归来时,已是块破烂了。”光门竟然在努力模仿从前轻松的口吻。

    光门得来不易,怎么可能任凭来去。“你想离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话已经出口。原来光门无法开口,想借着他的嘴一用。不得不说,这种被利用的感觉糟透了。

    “你是他,还是你?”光门问。

    大概是为了确定他是谁。“我是野林之息,野林之息就是我。”他像是鬼愁所穿的那副小士兵的皮囊,唯一区别就是他还有保有自己。然而,直觉的速度总是超越了他的意识,这种事情经历多了,恐惧就越发沉重。

    “光门依旧是你的宫殿之门,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改变。”

    “你想去哪?”

    “鬼国。”光门坦言。

    鬼国!野林何时何地又多了一个鬼国?而他毫不知情,无论是犹留还是森林之子,对鬼国竟然完全陌生。光门不曾离开过湖心,否则他定会知晓。既然从未曾离开湖心,光门如何得知鬼国所在?

    “你要去荒极?”他故意这么问。

    “守护神定然无法忍受在这片土地上,竟还有森林之眼无法到达的地方。”

    从小到大听了繁多故事和传说,确实从不曾听闻过鬼国二字。“你如何得知野林还有个鬼国?”心思和情绪皆被看穿,他只能立即释然。

    “你碎魂之后,有个生人来过湖心,没有你的气息,不知为何闯入。进入玄冰宫,就被我一口吞了。咀嚼了好些时候,还难以吞噬,我就去会了会他。岂料此人见我并不惊慌失措,相反熟悉至极。后来他告诉我,在鬼国也曾遇见过和我一模一样的白光之界。”

    “看来我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你了,毕竟寻找自己的历史远比当守门人要重要。如果幸运的话,或许你还能找到光息祖宗。”他不能强留住光门。

    “我的确应该去看看那片白光之界,究竟是何来历?也许那人夸张了,将某地的强光说成了白光之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只要走一遭,便可一清二楚。”

    “你不怕我去一不复返?”

    “如果你能找到你祖宗,有你和你的祖宗替我守宫门,再好不过了。”

    “简直岂有此理!我的祖宗凭什么给你守宫门?”

    聊到此时,光门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从前这家伙根本坚持不了三句话,看来万水之息是恨不得把湖心的一切都养成成熟稳重的性子,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可以打搅万水之息的沉睡。

    “子女的债务当然要父母还,都当了祖宗了,那就更不能置身事外,否则你这个祖宗岂不是白叫唤了。”他甚是好奇鬼国是何界,奈何使命在身,无法离开,何况目前的他还是个不完整的生息。

    光门终于从光亮里凸了出来,骂道:“人族走一遭,你变得更加面目可憎了。”

    “那个人是谁?”他有些紧张。

    “野人王。”

    一听名字,犹留尖叫了起来:“野人王!”音量已到达极限,就像他第一次看见了赤身裸体的丫鬟在温泉里偷偷泡澡时,喊到几乎失声。也是那时,他才明白男女之别。

    一嗓子喊完后,整个城堡里的人都被叫醒。云溪保住了丫鬟,地隰保住了他。虽然不用过死人,但此事在次日清晨就变成了另一个故事:私生子半夜解手看见了老鼠,吓得尿裤子。

    “你认识?”光门坚信道,“不!不会!你一定不认识他,那人身上根本没有你的气息。”

    “野林里只有一个野人王。”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比确定。

    “那就奇怪了,除非此人初始生命本就不是人,否则他见过你,必然是要沾惹你的气息的。你的气息是湖心之的钥匙,我非常确定他身上没有你的气息。”

    他方才惊觉自己对野人王也一无所知,喃喃道:“他见过我,只是不知道闯入湖心,是在见我之前还是之后。”

    “如果是之前,那此人的初始生命必定不是人族,人族没有你的气息根本找不到湖心。如果是之后,那此人必定不仅仅是人族。此人身上有野林气息,但愿不是你的敌人。当年你已经将野林碎息全部吞噬干净,不应该还有这么大的漏网之鱼。”光门替他分析。

    “他是野人王,来自野林,自然有野林气息。”他暗忖,难道除了救命之恩外,野人王和自己还有其他关系?

    “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救了我一命。”

    “救命恩人!”光门摇头道,“完了,看来你此次借腹为人,欠下的人情不止是善水而已。人族有一句话:钱债易偿,人情最还。我看你这身人皮不便宜啊。”

    本就心烦意乱,被光门这么一说,他更是失去了镇定,恼道:“别扯着没用的,我的人呢?”

    “吃了。”光门十分好奇人族皮囊,玩得不亦乐乎。

    “赶紧给我吞出来。”他压抑怒气,任凭光门上下其手。

    “嚼了。”

    脑袋轰隆隆炸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耐着性子劝道:“那把他们的活息吞出来,否则有万水之息守湖心,你休想出去认祖宗。”

    “你变了!你不会穿了人皮就真长了人心肠了吧?”光门钻进了他的胸膛里,半路被一魂赶了出来。

    “在我没有失去耐心前,你最好把他们交出来。”他不是在威胁,而是提醒。“他们都是我的人,有人是我的朋友,有人是我的侍卫......光门!”

    “你是森林之子,野林的守护神,你不可能和人族做朋友,你也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主人。她忘记了,难道你也忘记了你自己许下的誓言了吗?”

    保护野林,绝不干预野林自然秩序。这是他许下的誓言,也是他成为了野林活息的契机。这些沉重的记忆压得脖子越发酸疼,他没好气道:“我没忘。”

    “他们浑身上下都是你的臭味,我早把他们丢进了玄冰宫,这会儿善水应该发现他们了。森林之子,你还未证道成神,最好不要去招惹不该招惹的麻烦。你虽然是野林之息,却不是永恒不溃败的。”

    “找到你祖宗后,记得回来看门。”他提醒光门。

    “我也没忘。”光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