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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间汪洋(4)

    原来先前乌庆一死,程渡随即施法随着他的阴魂找到了魔珠。他顿悟之后随即立下宏愿要将修炼六百年之精魂化为神力将魔珠封印,所以才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把陆飞两人送下山后,将山间魔水传回化灵渊,祛清魔气,一面精魂化为神力裹住魔珠留了下来。这散魂化力的法门是道家最凶险的术法,没有之一。此法既是散魂化力,自然需散魂练习,但修道者一旦魂魄损耗除非另有仙法回魂,否则此后修为进展极慢也还罢了,一旦受伤轻易便会魂飞魄散,更不用痴心妄想抵御大小天劫,因此自古以来几乎无人练过。程渡自知以他修为封印不了魔珠,只有冒险化魂为力,至于自身存亡丝毫没放在心上。他想若是上天保佑侥幸成功,以他精魂之力,至少能封印魔珠三五年,封印之后再送往道门泰斗太一门。太一门乃上古玄门,门中必有神人将魔珠处置得当。

    不过此举风险极大,他散魂封印魔珠时万一有人干扰,只怕连九死一生的机会也没有。但程渡别无他法,只能尽快动手,因此送走了陆杨二人。他施法之后一切无虞,只是肉身渐渐干枯,眼见大事将成,还道上天有眼,谁知就在最后关头这四个喇嘛飞了过来。

    山顶空处不宽,四人到后便浮在空中。其时魔珠被精魂之力覆盖,流光溢彩,正在他右手掌心。

    那小山似的大喇嘛一眼看出那金光烁烁的宝珠就是魔珠,心下盘算:“这具干尸难道是封印魔珠后油尽灯枯?真是好运气!魔珠竟然唾手可得!”他心中虽喜,脸上却仍是一派威严,对程渡尸身合十敬礼:“无量寿佛!”声音极粗极响,山谷中竟回音不绝。三个老头也一齐唱礼,显然三人地位在大喇嘛之下。那大喇嘛敬礼之后伸出比蒲扇还大的左手道:“宝盒。”他手这么往下一伸,居然还比后面的喇嘛还高一个头。

    一名老喇嘛应道:“是。”从黄袍之下拿出一个刻满佛像莲花精致小巧的暗红色盒子,双手举过头顶放在他手心。

    那大喇嘛右手凭空一抓,岂料魔珠纹丝不动,心想:“魔珠果然非同小可,被封印后居然还有抗拒之力。”催动内息五指黄光齐出缠住魔珠发力回拉,那魔珠仍是纹丝不动。那大喇嘛一惊,果断停手。

    程渡精魂之力眼见就要在魔珠之外密织成阵,那大喇嘛但凡再晚片刻出手,大功便已告成。他一出手程渡便知此人修为在少说也有四百年,放在平时任他如何拉扯,程渡屈指既可将其击退。可他施法搬走满山魔水之后灵力几近枯竭,这大喇嘛若是全力抢夺,魔珠一时吸收不尽,他又无力抵御,魔珠一定会被夺走。魔珠一旦离手,他无法隔空传控魂力抑制魔珠,魂阵立时便会溃散。此时并无化灵水缓冲,魔珠又有裂缝,魂力一散魔气冲将出来瞬息之间即可灭尽圆百里之内的活物。若是如此,他还不如放任不管,天巫镇万千生灵兴许还能活下许多。

    程渡见那大喇嘛要动手时,本已绝望,但见大喇嘛出力微弱,忙又奋起心力应对。

    那大喇嘛灵力一碰魔珠,顺着着魂力法阵缝隙便被魔珠吸了去,魔气又重新在封印阵内方寸之间翻涌起来。

    程渡早有预备,立时加紧散魂化力力压制魔气,心中祈祷道:“黄天在上,万万垂怜此地万千子民,请令这大喇嘛犹豫一时,下人尚能封住魔珠。无量寿福!”然而他祈祷方毕,那大喇嘛便已加力出手抢夺魔珠,程渡顿时苦不堪言,只得又再加紧散魂化力压制魔气。他急剧散魂,精魂能否支撑住已顾不上,全神留意那大喇嘛动作见机而动。

    那最老的喇嘛见那大喇嘛神色有异,说道:“师尊,有何不妥之处?”显然这大喇嘛也和程渡一样,相貌上的年纪全然不对。

    那大喇嘛挥挥手,示意没事。他方才已经觉察到魔珠封印并不牢固,吸食之力甚强,不过以他修为尽可消耗得起,就算估量有误,他功力不足时也还有后招加力。只要能将魔珠送入宝盒,哪怕损耗几十年修为,凭着魔珠他也有办法很快修回来。他自以为得计,脸上自然而然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那大喇嘛挥手在脚下生出一道宽一丈左右的石梁连接山顶,将小盒抛在程渡身前,对三个弟子说道:“你们到我身后,我力道不足时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他有一门法术可传功合力,叫做九星连珠。虽然这门功法他师徒四人只练会了传力,收力还不纯熟,但他三个弟子修为都不浅,四人合力已千年有余,他暗度将魔珠送入宝盒应当绰绰有余。

    那三个弟子遵命之后,依次盘坐在大喇嘛身后闭目待令。

    程渡虽然闭着眼,但周围一丝一毫之动无不明见。他见那大喇嘛脸现笑容,便知要遭。绞尽脑汁思索应对之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条险计。

    只见那大喇嘛闭目端坐,双手合十,突然额头一道手指粗细的明亮黄光冲向魔珠。他从宽量力,起手就是八成修为。但他黄光一碰魔珠,余力却只比刚刚略强一些,仍是微不足道。那大喇嘛立即收功,暗中大惊:“魔珠的吸力怎么大了这许多?”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一时犹疑不决还要不要继续发功。但见那魔珠神彩奕奕,每一缕光都在散发着诱惑,连天上的明月似乎也暗淡了不少。他心一横,沉声道:“你三人一起传功给我。”三名弟子应声是,发力传功。

    那大喇嘛轻喝一声,额头黄光又起,这次已粗如儿臂,刺眼炫目。岂料这一次黄光触到魔珠之后,竟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之力。大喇嘛心下一沉,正想停手,忽觉魔气如虹正要沿着黄光冲出来,他大惊失色,忙催促弟子:“加大法力,千万不可松懈,否则魔气就要冲出来了。”三名弟子吓了一跳,手下全力传功。巨力一到,魔气立时被压了回去。

    眼前之难虽然解了,可他们四个如果继续发功,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魔珠吸食一干,待到灵力耗尽,他四人仍是魂飞魄散的下场。那大喇嘛既惊惶又疑惑,这魔珠中难道住着一个恶魔故意在戏弄他?

    这正是程渡所想到的险计。他看准那大喇嘛黄光的力道,在黄光与魔珠相接的一刹那撤回魂力,使魔珠吸食之力大增与黄光相当,如此魔珠既不会夺走也不至有魔气冲出。好在他阅历丰富,断准了黄光的力道,术法又精深,封印开得恰好,否则此时不是魔珠离手,便是魔气冲出,大祸已生。然而如此一来,他要封印魔珠便须等四人力尽而亡以后才能继续。他这时精魂已所剩不多,神识越来越迟钝,只怕一盏热茶的时间也支撑不下去,如无人相救,天巫镇只怕还是难逃一劫!程渡暗中叹息,心道:“尽人事听天命罢!”

    陆飞二人到时,五人已僵持了一会。但只这一会儿,黄光已暗弱不少,程渡也已相应加力抑制魔珠。

    那大喇嘛一坐,石梁边的空隙所剩不多。陆飞一边小心翼翼从他身边挤过去,一边说道:“大喇嘛你别动,把我挤下去,我兄弟报警抓你!”杨慎不禁摇头,这种时候大哥都要开玩笑。他不知陆飞要干什么,但他关键时总是有不可思议的办法,于是静静的看着。

    虽有魔珠压迫,那大喇嘛心神不乱,对陆飞的奇行怪语丝毫没放在心上。但他那三个弟子远不如他,尤其第三人脸上已略有恐惧之色。他见陆飞一个世俗少年半夜三更不但能爬上险山,且毫无惊奇之色,举止旁若无人,心中便怀疑:“这少年难道是什么返璞归真、返老还童的绝世高人?”好在很快想到他们四人正在全力施法,此时要是分心生乱,一旦灵力尽数反噬,不必等魔气冲来,四人就会灵脉消碎,五内俱焚而亡,想到此处忙闭目凝神。他理智虽明,心中惊疑不定却并未消减半分,不禁又睁开眼睛看着陆飞。

    陆飞看也没看三人一眼,只是站在大喇嘛身后,一下一下轻轻的抚平他背上的红衣袈裟。三人虽然大惑不解,但心中大安,都想:“师父道行精深,任你小子耍什么花样也惊扰不到他。”

    陆飞摸了几秒,突然对着他抚平的地方撒起尿来。三人谁也做想不到这少年居然会如此下流,都惊呆了,随即七窍流血,萎靡在地。那大喇嘛虽然心神不乱,但三名弟子的力道突然消失,他内息也随即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乱窜,额头那道黄光瞬间回冲将他撞晕,击得他喷出一口献血,飞出石梁坠了下去。

    程渡早已看出三人道心不稳,心中一直暗暗警惕准备应变。那三人萎靡倒地之前,他已觉察到黄力大乱,立即全力抑住魔珠,这时正好黄光回冲,时机恰到好处。

    杨慎但见到黄光消散,大喇嘛排山倒海般飞出石梁,知道陆飞一定是干了什么奇事,正要喝彩,突然感觉少了好多东西,惊叫道:“大哥!大哥!”冲上石梁向下看去。可惜天不凑巧,一朵乌云遮住了月光,他只隐隐约约只看见那大喇嘛胖大的身躯正在下坠,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那大喇嘛一口鲜血宛如一盆水,浇得程渡全身都是,魔珠上也沾染了许多。程渡忽觉那魔珠魔气尽敛,跃跃欲试,即惊且喜,立即趁机全力催动魂力补全法阵,顷刻间便封印完毕。只见那魔珠流光尽失,化作一颗粗糙的圆石头,光凭肉眼,任谁也看不出这便是那颗险些引起滔天大祸的魔珠。程渡运起灵力默念心决将魔珠往太一门投去,岂料那魔珠从他手掌升起之后竟不受控,直往那大喇嘛坠落处飞了下去。

    程渡大惊,魔珠竟能受血认主!可他已无力收回魔珠,千钧一发之际,他干枯的手指拿起大喇嘛放在身前的宝盒把全身剩余的灵力尽数注入,轻轻一抛,那宝盒化作一道暗红的细影向魔珠追了下去。

    这时杨慎失魂落魄的坐在石梁之上,心中只有一片空白。

    “少年,醒醒……醒醒……”一声声呼唤惊醒了杨慎。他抬头一看,程渡站在他身边,竟然又变成了他最初见到的模样。

    杨慎强笑道:““程老,你好了吗?”

    程渡微笑道:“老夫去了,你要善自珍重。”手指着石梁上一处,身影渐渐消失。

    杨慎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正是那装满法宝的青布袋和陆飞的手机。他行尸走肉般捡起宝袋手机,忽觉有异,起身一看程渡仍在原地,形如干尸。杨慎一惊,奔过去想要把他扶起来,一阵疾风吹过,程渡肉身随即灰飞烟灭,消散无踪。

    杨慎呆了一呆,在程渡消散处之前磕了三个头,又瘫坐在地。木然良久,他突然想起陆飞的遗体还在山下,从包里拿出望远镜朝下看,山谷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心想:“大哥的遗体还在下面,要去安葬好。”背起一个包沿着山脊往北攀去。

    他在山中辗转大半天,第二天午后终于到了陆飞坠落之处。山谷峭壁直上,仔细看隐隐约约能见山顶似乎突出了一点。他拿出望远镜一看果然就是那道突然生出来的石梁。

    他忙搜寻附近,很快找到了一具细长奇特的尸骨,这尸骨感觉颇为熟悉。他想了一会,记起那是乌庆,摇了摇头继续搜索。然而他搜遍了附近一里的地方也没发现陆飞的尸骨。

    杨慎越搜越高兴,心中不停的叫道:“大哥没死!大哥一定没死!”突然想到那四个喇嘛的尸身也不见,心不由得又沉了下去:“大哥一定被那几个喇嘛带走了!他们会不会折磨大哥?会不会……”后面的他不敢再想,浑身不自禁微微颤抖,良久才抑制住心中恐慌,又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找大哥!对!一边修道一边打探大哥的下落。那大喇嘛形状庞大如山,修道的应该有很多人认识,找到他或许不难。”

    虽然打定了主意,杨慎还是在谷底又搜寻了几遍才走。他并未回家,直接到了镇上派出所。他对警察谎称他和陆飞昨天旁晚本来想到镇上玩一夜,刚到国道就遇上一个骑摩托车旅行中途停下来休息的女孩,那女孩像雪山花一样美丽动人。两人一见倾心不能自拔,什么也不管,只要厮守一生,连手机也给了杨慎。两人不等杨慎劝解,骑上摩托就跑了。

    熟悉他的警察不少,知道他善良诚实,但都觉不太可信,便叫来了他班主任乐树人,他就是陆飞先前所想的老大,杨慎之所以如此麻烦也是因为他。他和陆飞读高中之后,乐树人毛遂自荐担任了二人的看护人。他们还没成年,如果突然一起失踪,乐树人一定会被问责,虽然不至于因此坐牢,但很有可能会被开除教职。途径天巫镇的国道每天都有好几十两旅行的摩托车经过,要查起来绝不是十天半月能查清楚的。有警察作证,事出有因,到时候乐树人自然不用再担什么责任。

    乐树人到后,和几个警察一起对他仔细盘问了一遍,虽然疑点重重,但也只能留下陆飞的手机,放他回家。乐树人一直不停的劝杨慎认真读书,找人的事交给警察,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杨慎被逼得受不了,但又不敢发怒,只好骗他说不去找陆飞,这才脱身。

    他回家之后寻思:“喇嘛是东藏的,我也去东藏。关键时候,大哥的心思能上天,说不定能想到办法逃回来,万一电话没信号打不通,还要留张字条才行。”便写了一张字条粘在竹椅上,解下枕头压在上面,用尼龙薄膜把椅子封住,以免风吹雨打。

    布置妥当杨慎再想了一会没什么遗漏的事,便关锁出门。他走出不远忍不住又回头看向老宅,想起跟陆飞整日打闹疯玩的日子,脸上不由露出微笑。依依不舍站立良久,终于离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