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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间汪洋(3)

    杨慎只感觉有影子在眼前闪过,正自奇怪,忽然就见钉子人掉在水里。那钉子人居然是头上脚下直直往下沉,脸上兀自睁着眼睛狞笑,这情形说不出的诡异吓人,杨慎一颗心不由砰砰直跳。

    陆飞突然被一阵怪力拉出去,瞬间又被另一股力拉回了山顶,仿佛幻觉似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叫道:“搞什么?”忽见那钉子人沉入水中,心道:“果然是钉子成精,死都要钉下去!”

    那儒士杀了钉子人,不知怎么也喷出一口血,随即盘坐在地闭目疗伤。他脸上刹那间竟然长满了皱纹,头发也变得雪白,瞬间老了几十岁。

    皓月当空,风声依旧,水面波光渺渺,仿佛那钉子人从未出现过。

    杨慎回过神叫道:“前辈你没事吧?”走到他身边从包里拿了毛巾拭去儒士嘴角血迹,看向站着没动的陆飞。

    陆飞耸耸肩,他能有什么办法,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对杨慎道:“我们快走,免得碍事。”

    杨慎摇了摇头道:“那这老人家怎么办?”说完定定的看着那老头。

    陆飞知道杨慎是想跟那儒士修仙,心想:“这人要是愿意,六年前就收你为徒了,还用等到现在?”杨慎要是下定决心,说什么都没用,他只好等那儒士醒来赶杨慎走。

    正在这时那儒士睁开眼,先前冷傲之色温和了不少,看了一眼身边的杨慎,对陆风道:“你也过来。”

    陆飞不愿离外人太近,皱眉道:“不用,你说就是。”心中疑惑:“这人怎么又改了主意?”

    那儒士心道:“这姓陆的少年处变不惊,天资万中无一,可惜个性太强,修道只怕多难,倒是这姓杨的孩子福分深厚!”微笑道:“好吧。”但却并未接着说,而是若有所思望着前方,似乎在想从哪里说起,过了一会他才缓缓道:“老夫乃明建文帝之子,靖难之役后易名程渡,字仲甫……”杨慎闻言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封建几百个皇帝中,建文帝朱允炆被燕王朱棣篡位后传闻不知所踪,也算是鼎鼎大名,具体年月他虽然记不准,但估计有六百年左右,心中叫道:“六百年……天哪!”

    “……一百年前,老夫修功不得其法走火入魔,一身修为时常反噬,一次比一次厉害,到如今已不能轻易用功,方才老夫口吐鲜血,便是发功之后引动内息反噬所致……”

    杨慎闻言不由得暗暗担忧。

    “……多年来,老夫四处游历寻找自救之法。七年前我途经此地,灵力突然大乱,眼见不幸,不料左近居然有一个三百年神木八卦阵,老夫在阵中修养之后才得以幸存。这八卦阵便是你二人的居所……”

    世俗之人谁会想这些,陆飞二人在老宅生活六年从没发现那八棵大树居然是八卦之阵。杨慎心道:“看来大哥祖上也不是普通人啊!”

    程渡续道:“……因此我送了你二人那张天意符以为回报。这天意符暗藏天意,因得其名,符中仙力十倍于我,有何神异之用老夫至今未知其妙。”

    杨慎大为震惊,他一直以为这张符随便一个修仙的道士都能画的出来,哪能想到这么宝贵,忙掏出那张符道:“这符太贵重了,还是还给你老人家吧。”

    程渡接摆摆手不接,叹了口气道:“晚了!”神色间深自懊悔。杨慎不敢违拗他心意,便又收好天意符。

    陆飞心想:“这符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慎道:“不是说上天自有定数吗?老人家何必自责。就算没有定数,你一翻好意,我们也不会怪你”。杨慎也笑着点头。

    程渡听完如遭棒喝,恍然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朝闻道,夕死可矣!”说完放声大笑!他走火入魔便是因执着于天命而又无法自解所致。此时听杨慎一说瞬间明悟:天命何以既定?或有或无岂不妙哉?既有且无岂不妙哉?

    杨慎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当头棒喝?”虽然不知程渡闻的什么道,但也为他高兴,说道:“那你老人家以后是不是就没事了?”

    程渡笑道:“何谓有事?何谓无事?此言不足为论,公子且听我说。”就这片刻之间,他说话忽然变得中气十足,但模样还是耄耋老翁。

    杨慎道:“是。”

    程渡道:“神物唯有德者居之,你二人若不用以造福他人,早往如小儿挥刀,又或是怀璧其罪,反受其害。老夫出了八卦阵之后,心思尚且不静,鬼使神差把天意符送了你们,数日之后便既后悔。待我返回,你二人已不在家中。五年以来,老夫曾多次到你二人家中等待,岂料竟无一次相遇……”

    杨慎心道:“我们在家呆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你老人家运气也太差了!再说,你老人家就没想过去镇上问问么?难道是走火入魔,脑子烧……”后面两字颇觉不敬,他就没接着往下想。

    “……五年不遇,老夫暗度天命注定此符当属你二人所有,便欲就此离去。谁知老夫尚未走远,此地和日宗忽生大祸。其开山祖师田信有一颗魔珠,其中魔力无穷无尽时刻不停的散出。一物祥一物,和日山上的化灵渊中恰好能将魔气化为灵气,是以和日宗便将魔珠安置在化灵渊中。魔珠所化灵气滋养宗门灵脉,天长日久和日山灵脉丰厚之极,和日宗弟子修为自然事半功倍。这和日宗本是一家立派不足万年的新派,但凭此得天独厚之势,实力颇为雄厚,开派以来门下弟子为非作歹者甚多。百年前此宗宗主为一颗万年珍珠竟在崂山岛中当着许多人的面杀了仙木宫弟子。这仙木宫开派虽也不久,但更为强盛,即便是上古玄门也不敢轻掠其锋。仙木宫前任尊主拜月真人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遍邀亲友率领合宗长老门徒攻上和日宗,几乎将和日宗灭门。”

    杨慎差点忍不住喝彩出声,心道:“仙木宫干得漂亮!”

    “此后和日宗一落千丈,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也正是五年前,不知是不是和日宗护持不力,那魔珠竟然破了一道裂纹。魔气从裂缝中奔涌而出如同洪流,化灵渊消解不尽,便从渊中散了出来。原本此祸并不大,只需多备灵力深厚的法宝布置在魔珠缝隙之外,一来便可阻挡魔气汹涌,二来那魔珠有吞噬之力,假以时日自会将法宝消融补全裂缝。可笑这些小人自私至极,竟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任由魔气散弥漫宗门。”说到这里程渡一脸鄙夷,接着道:“和日宗门下弟子每日以道法消弭魔气,久而久之自然就有人疏心大意被侵染身亡。更离奇者,一年之前那和日宗宗主田中竟被门徒刺杀而亡……”

    听到这里,陆飞已想到了后来的事,暗道:“和日宗再蠢也不会把魔珠扔在家门口吧?”

    “……这和日宗担心长此以往,宗门难免消亡,便想另寻山门避祸,任那魔气自生自灭。”说到这里,程渡冷笑道:“这班无耻之徒舍不得法宝,自然更舍不得那积聚千余年的灵脉,岂肯离去。山门既不愿舍弃,和日宗又想将化灵渊移走。谁知那化灵渊交通天地,岂能轻易搬动。化灵渊既然也不能搬走,此宗便想了个更恶绝之法,要将化灵渊中的水连同魔珠一并送往他处……”

    杨慎暗惊:“真是畜牲啊!仙木宫为什么不干脆灭了它!”又想:“难怪程老说那钉子人眼睁睁看他们送死,不知那钉子人是为了什么?大哥之前脸色发黑,原来是魔气的原因,我就说他怎么会知道怕!刚刚程老拍了大哥一掌,一定是为了驱掉魔气,但为什么没拍我呢?啊!我有神符护身。”又想:“这和日宗既然就在这山里,把魔水放在这不等于是把垃圾随便往家边周围一扔就算了,真是又蠢又废!”四周并无异常,想来那魔气无色无异,他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出来。

    只听程渡继续说道:“天下道门早已知晓此事。和日宗若是将魔水送往人间远地,诸多宗派必然群起而灭之,因此和日宗迟迟未敢轻举妄动。谁料新任宗主比之前任更是癫狂,几日前竟将化灵水尽数引出盛放在千巫山中。这化灵水离了灵根,又被魔珠侵染数日,早已成了魔水,这魔珠隐匿其中,此后如何能找得到。如今此地魔气冲天,老夫发觉之后便赶了过来。”程渡看了二人一眼,接着道:“幸好你二人有灵符护身,又在八卦阵中沐养数年,不然陆少君早在山下就已被魔气侵袭身亡。这和日宗尚有半分智识,在此山中布了一个大阵困住魔水,不令外溢。但那魔气越生越多,照此情形,明日之内必能冲破大阵,到时候他和日宗第一个身受其害,人间也难逃大难,真可谓害己害人!”

    杨慎忧心道:“那你老人家有办法解决吗?”

    程渡道:“办法自然是有的,但我修为不足,能不能成还在两说。这魔气如此声势,我若不成,早晚有道家神人惊觉处置,只是附近千里除了和日宗别无他派,待到那时,这千巫镇只怕已深受其害。”说到此处他不由脸色一沉,显然深为千巫镇万千性命担忧。

    陆飞眉头一扬,心想:“为了老大一家人,只好想办法通知全镇逃难,可是怎么说才有人信?”

    杨慎闻言心惊肉跳,暗暗祈祷:“你老人家可千万顶住啊!几万条人命全靠你了!”

    程渡沉默然片刻又道:“事已至此,也不急于一时,你二人且听我说。刚刚我所杀那人叫乌庆,字继泽,本是仙木宫现任尊主拜灯真人的二徒弟。此人颇有智识,人前侠义正直,暗中却是为一己之私无所不为。只要见他人身怀宝物,或骗或劫必欲得之而后快,事后则杀人灭口。当年我与他交情甚厚,我得天意符后便邀他共参其中奥妙。他一见之下爱不释手,竟对我出手偷袭,好在被我躲过。我一怒之下废去他全身修为,将他送回仙木宫。他本相败露,不久便被仙木宫逐出门墙。我此后机缘巧合又探知他还有诸多恶行,本欲找到他除掉,但想他已是废人一个,早晚自有报应,便未再找他。没想到百年后他非但没死,居然又修得一身修为。他今日来此想必是要得到这水中魔珠,但魔珠隐匿在万千魔水之中要找到谈何容易,正巧你二人此时上山,他只要等你二人死后,魔珠自会吸走你二人的阴魂,他跟着阴魂也就能找到魔珠所在。他算计虽好,怎料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正好又撞在我手上,我岂能再饶他!”毕竟是杀人灭魂的绝事,说到这里程渡便停了下来,肃容为礼。

    杨慎听到他说魔珠能吞噬魂魄,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庆幸!心想:“程老前次没杀了你,你还不思悔改,这下好了,一死再死,彻底玩完。老天爷不愧是老天爷,安排得让人心服口服!

    陆飞突然道:“会不会还有人来抢魔珠?”他虽然无心理会他人死活,但像魔珠这种东西要是被坏人拿去,指不定哪天就害到他和杨慎头上,还是提醒一下他为妙。

    程渡闻言失色道:“遭了!老夫虑事不周,只怕又要铸成大错!”看了陆飞一眼,心道:“还好这孩子聪明过人,再晚些时候只怕魑魅魍魉更多。”虽说这魔珠至凶至恶,避之尚且不及,但乌庆这等人天下绝不止一个,此时说不定已有人在暗中窥伺。他本极富机智,但走火入魔已久,思绪一直颇为离乱,此时虽已得杨慎棒喝除去隐患,但头脑却还未恢复往日清灵,自然也就没想那么多。他之前本欲赶陆飞二人下山,但见到乌庆之后,突然明悟陆飞杨慎牵涉太深,此后必入道门。他大限将至,大费口舌说了这许多事,想使陆飞二人懂些道家情形,将来多少能避些灾祸,可惜已不能多说,暗叹道:“奈何天不假我三人以时!”

    虽然此时处置魔珠十分凶险,但多耽一刻后果便更恶一分,程渡正色道:“你们听好,道门与江湖并无二致,千万不可轻信他人,凡事少言多思,万不可再如从前般任性。”说完从腰间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青布袋交给杨慎道:“其中宝物甚多,大多从乌庆处得来,他日绝不可轻用,否则是祸非福。”轻轻一掌拍在杨慎额头:“下山去吧!”袍袖一挥,两人随之乘风而起。然而二人还不及感受御风之快意,顷刻间已到山下。

    陆飞一站定便夺过袋子翻找,一边说道:“我看看到底有什么宝贝!”

    杨慎却一脸迷茫。原来程渡那一掌拍过之后,他脑中便出现一卷字形古朴的口诀。这些古字他从没见过,但口诀一出现在脑海中他突然就明白了其中深意。只见古卷左首端录着真命决三个字,正文约有几千字,正是是修道的法决。

    陆飞在宝袋中翻了几下,见他还在发呆,便拍了拍他脑袋:“醒醒,来看宝贝!你别看袋子小,这里面把我们家放进去都填不满!”说完又低头翻看。

    杨慎摇了摇头,甩掉满心迷茫,见陆飞一脸兴奋,他已无力责怪,夺过宝袋气道:“还看什么!赶紧回去!”他担心万一有人来把程渡给的宝物抢走,那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

    陆飞停了手,抬头看着杨慎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走,我们赶紧回去!”说完把藏宝袋随手一放,往山上爬去。

    杨慎拍拍额头,大哥的路痴症也太离谱了,说道:“大哥,回家是下山,你这都记不得吗?”

    陆飞头也不回道:“回家?回家有什么用。”

    “啊?”杨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回山顶去。”随即气道:“大哥你别闹了,回去不是给程老添乱吗?”

    陆飞继续往上爬,心想:“要是那么凶险,我们怎么来得及逃回家,就算到家了也未必逃得掉。上去看着,说不定还能拿宝物跟抢魔珠的人谈谈价钱帮帮程老头。”程渡一说到魔气时,他就想过立即下山通知千巫镇的人逃亡,但料想此事太过玄幻,无人肯信。要是带人来看,来一个死一个,那就更蠢了。若只带杨慎逃走,就算他也还做不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上去见机行事,也许还有点用。

    但他懒得解释这么多,说道:“要死一起死。”

    杨慎心道:“大哥有这么讲义气?不会吧?”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想陆飞说得有理,不管怎样,程渡有难他们却逃之夭夭,那还是人么,便也向上爬去。

    二人身无负重,心中又急,比之前来时快了一倍不止,不到半小时两人已将到山顶。远远的他二人就见山顶有暗淡的黄光溢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杨慎加快速度从陆飞身边越了过去,差点把陆飞挤得掉下山。

    陆飞小声咕隆道:“急什么?差点害死我。”

    “大哥快来!”杨慎在山顶急叫道。

    “来了,来了。”陆飞赶紧爬了上去。

    山顶那一片汪洋已消失,却多了个小山似的庞大喇嘛,少说也有三丈高,一见他山上的一切都小了一圈。这喇嘛盘坐在一道从山顶凭空伸出的宽大石板之上,双手合十,戴一顶藏传佛教的尖顶僧帽,额头迸出一道炽黄的光正射在程渡右手掌心。再仔细一看,那大喇嘛身后居然还有三个比他老得多的喇嘛盘坐成列,额头都有黄光射在前人背心,但光芒要暗淡许多。此时程渡闭目垂首,脸色漆黑,干枯的双手搭在腿上,整个人仿如干尸,不知是死是活。

    杨慎这晚见闻的奇事太多,这时已见怪不怪,只是程渡的样子让他心中不由得一酸。好在魔水已消失,大祸应当解除。看那黄光射在程渡手掌,不知是不是在拼斗,他闹不清到底怎么回事,急道:“大哥,这怎么办?

    陆飞心头一松,忽想:“移山倒海居然这么快就弄完了!”冒死上山,一场大戏却没赶上,心中颇觉遗憾,但看到那大喇嘛又觉不虚此行。听见杨慎问话,心想:“这时再下山阿慎一定不肯,只有想办法帮帮程老。嗯,这些喇嘛和老程倒像是武林高手在拼内里,嘿嘿!”计上心来,坏笑着走向石梁。

    他们还没到山顶,程渡早已知道他们返回,暗叫道:“苦也!两个娃娃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偏要回头作死!”但他此时行将湮灭,哪有余力照看二人,只能暗暗祈祷老天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