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习俗
“他醒了。”
一位面容稚嫩的小姑娘朝着屋外的许莫喊道。
周距昭模糊着撑开眼皮，又缓缓和上，反复几次才意识清晰，视线清明。
他想要起身，胸口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手脚虚弱无力，只能勉强扭动脑袋。
“姑娘生的好生可爱。”
许莫顿感无奈，一颗始终悬着的心却放下，轻松几分。
“都这时候了，还没个正经。”
小姑娘一手捂着抿起嘴偷笑，道：“我先回去了，道友有事的话，可以摇响床边的风铃告诉我。”
周距昭就要抬起手去摇风铃，被许莫白了一眼。
“让一让，小心烫！”
一位背剑青年端着一只陶罐在人群中穿梭，高声喊道。
郑朗走近屋中放下陶罐，看着苏醒过来的周距昭，皱眉道：“莫不是师叔的医术又精进几分？”
按照预估，周距昭本该再有四五个时辰才醒的过来，所以他一听说了消息，赶紧炖了锅汤就端着过来。
“道友身体不错呀，如此重伤，一天一夜就醒过来了。”郑朗赞叹道。
周距昭摇头笑道：“还好还好，我这人有个特点，受伤越重好的越快，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许莫坐在一边，呵呵冷笑。
一位年轻弟子走进屋子，手里拿着几只精致小碗。
“师兄，碗拿来了。”
“放这儿吧。”
郑朗打开罐子，一阵鲜香滋味传开，他闻了闻，点点头，这香味真是没谁了。
他盛了一碗递给许莫，许莫就小心扶起周距昭，一点点喂给他喝。
“我来吧我来吧，你这小汤匙忒不够滋味了。”
周距昭端起碗，拿出汤匙大口喝了起来。
郑朗给许莫和师弟都盛了一碗，最后留下一碗，自己却不喝，转头对周距昭道：“慢点喝，当心烫，这里多的是。”
“师兄，你怎么不喝？”师弟问道。
郑朗却不说话，微微一笑。
“郑！朗！！！”
足可穿金透石的二字被一位女子一字一字大声吼出，传遍整座山峰。
郑朗摸了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身边师弟却顿感不妙，赶紧放下碗，擦了擦嘴，转身就要跑，却被郑朗死死抓住衣袖，逃脱不得。
许莫寻声望去，一位青衣女子正怒气冲冲朝着这边快步赶来，步伐沉重，杀气腾腾，手上一串铃铛手链叮当作响。
郑朗赶紧冲出屋外，凑到女子身侧殷勤笑道：“小师妹这是作甚，如何这般怒火，谁有惹着我的小师妹了，给我站出来，让我查出来可没有好结果啊。”
他抬起手四周指着询问，一众弟子只是以习为常，笑而不语。
像是串通好了，有人高喊道：“什么时候是你的小师妹了，喊的如此亲昵。”
“是啊。”
众人一起哄，青衣女子立刻耳根子一红，难掩娇羞，一脚踢在郑朗小腿上，眼神温柔，脸色微怒难掩笑意。
“你是不是把我的鹅给杀了！”
她突然想起此行目的，想起那只养了几年的大鹅，不免怒气再起。
“什么大鹅？师妹你还养了鹅？”郑朗惊奇疑惑道。
女子呵呵一笑，一双清水长眸弯成月牙状。
旁人觉着可爱，郑朗却心知不妙，眼神闪躲望向别处。
师弟从屋中出来刚想解释，却被郑朗抢先一步，指着师弟喷怒道：“师妹你看，姜师弟嘴角还有油腥呢，真相如何，不用我多言了。”
他故作唉声叹气，“姜华生啊姜华生，你怎么如此鬼迷心窍，肆意妄为，竟连小师妹养了这么多年的鹅你都敢下此毒手，你……唉！”
姜华生一脸无奈，又不敢说话。
“哼！少在这儿一唱一和糊弄我！”
女子气冲冲进了屋，看见了躺在床上虚弱的周距昭，怒气却全部散去，望着陶罐里的一只大鹅腿，心中悲戚就要哭出声。
郑朗一步十丈跨入屋中，急忙心疼安慰，“小师妹，是我的错，不该擅作主张炖了你的鹅，可你也看见了，我这是为了救人呐，是师叔说的，你那只大鹅吃的都是仙草仙药，最是温润滋补，他给我出的主意，所以我这就……”
“你少推给师叔，我还不知道他，他有那个胆子嘛。”女子伸手擦去还没流下的眼泪，抬头怒瞪着郑朗，眼神却不由自主变得温柔。
姜华生一脸嫌弃，“得，真是看不下去了。”
转身就走。
郑朗端起桌上那碗，笑嘻嘻递给师妹，“看，我特意给你留的最香的一碗，还热着呢。”
许莫微微一笑，周距昭摇摇头。
女子眼神重新变得凶狠，“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她气呼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越来越远。
“许莫，你说她怎么忽然又生气了？”郑朗一口喝完汤，不解问道。
许莫笑了笑，解释道：“你把她养了这么久的鹅给炖了，还让她喝汤，你觉得她为什么生气。”
郑朗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往后就没有鹅汤了，她就养了一只鹅。”
许莫打趣道：“真再有一只，你敢杀，舍得？”
郑朗收起碗，嘿嘿一笑，当然舍不得，不过是舍不得师妹生气。
不到一旬时光，周距昭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暂时无法全力出手与人对敌。
下午，夕阳跌落在山头迟迟未坠，天空似是被满山的红木浸染。
许莫正看着郑带着一众弟子在空旷广场上练剑。
周距昭倚靠在一边，点评道：“这个郑朗，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境界和剑术，实在天才，若不是年纪不和，三山宗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许莫摇头笑道：“你多高的境界，就敢指点江山？”
不远处走来那位青衣女子，入神看着正在舞剑的郑朗，痴痴入迷。
周距昭先打了声招呼，女子礼节性回道：“我叫苏瑶，见过周先生。”
许莫笑道：“他可当不起先生二字，纯纯的登徒子一个。”
苏瑶微微一笑，并不理会，眼睛始终盯着郑朗。
郑朗收剑入鞘，一路小跑，“你怎么来了？”
苏瑶皱眉道：“什么叫我怎么来了？”
“没有没有，能来能来。”郑朗摆手解释。
许莫瞥了眼周距昭，笑道：“你要是有周距昭一半的油嘴滑舌就很够了。”
周距昭哀怨道：“你是不是我朋友，打人不打脸，再说了，什么叫油嘴滑舌。”
郑朗正色问道：“许莫兄觉得我教的这套剑法如何？”
许莫认真思考许久，给出个不算评价的回答，“自然是高超玄妙的，但我看似乎并不适合其他弟子学习。”
郑朗好奇道：“作何解？”
许莫道：“可能是对他们来说暂时剑术造诣不够，所以学起来成效不大。”
郑朗疑惑道：“是么，我教的都是些基础的呀。”
苏瑶道：“他们还年轻，总会走上来的。”
许莫点头赞同。
“这位道友似乎对我们的剑术造诣很有见解，就是不知道你又如何。”
一位青年弟子明显不满许莫方才说辞，刻意走近身来，语气不悦。
“魏复。”郑朗沉声喊道。
苏瑶招招手，示意魏复先退下，他却立在原地，要等许莫一个回答。
许莫眼见气氛不妙，赶紧抱拳歉意道：“在下谬论，还望道友莫怪。”
魏复冷笑道：“不用觉得郑师兄在给我面子，既然聊到了剑术，不比试比试，如何见真章。”
郑朗略有愠怒，正要开口，许莫点头道：“可以，切磋切磋，点到即止。”
倒不是脾气上来了。
都是练剑的，剑术如何，当然要拿出来看看才知，正好也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郑朗却面露难色，魏复已是二十一岁，刚入的观灵境三重，比许莫要高出两个小境界，虽说许莫来自三山宗，但毕竟年纪尚小，双方都没什么实战经验，谁赢了，都难免对对方的心境造成影响。
周距昭倒是气定神闲，毫不在意。
众人分散作一圈，将许莫和魏复围在其中。
最外围是周距昭和郑朗以及苏瑶。
还有刚来的两位，皆是素衣布鞋，须发皆白，却精神奕奕，一位老者，其中一位却是鹤发童颜，青年模样。
郑朗转过身，抱拳沉声道：“弟子郑朗，见过山主，师叔。”
苏瑶只是点个头，随意喊道：“父亲，山主。”
两人点头示意，转头望向场中。
年迈的山主点头赞许道：“小小年纪竟有此境界，尚未出剑却有剑意流露，实在天才。”
周距昭暗自窃笑。
那可不，我兄弟，你以为。
山主抚须而笑，他倒是挺好奇，许莫一位三山宗出来的剑修，能否跨过那两重小境界胜过境界道龄都在他在之上的魏复。
场中，魏复手持长剑，剑尖点地，一缕缕淡青色剑气凝聚为一个个半尺大小的圆环悬于剑尖，剑气四溢，带起阵阵微风，拂过人的脸颊，犹如刀刮。
反观许莫，不知犹豫扭捏什么，许久后才干笑一声，抱拳沉声，问身边一位弟子借剑一用。
那弟子哑然失笑，显然意外，还是抽剑出鞘丢给许莫。
山主哈哈大笑，“与人问剑，却连剑都要与人借，这位许道友倒是有趣。”
周距昭却是不解，许莫明明是有一把长剑在身的。
郑朗眯眼望向许莫，境界高如山主，已是一位道龄上千年的元婴境修士，此刻却不如他看的清晰。
郑朗虽不能直接看得清楚，却明显感受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剑气，散发自许莫手上的那枚法宝戒指，他可以确定，那枚戒指里绝对收藏了有一把剑，品阶之高，不敢想象。
他大致可以猜到许莫多半是境界不够，所以无法驾驭那把好剑。
许莫接过剑，立刻就有一股心气随剑而起，一股股雪白剑气如泉水涌起，环绕周身，似有灵性。
魏复按住手中微微颤鸣的长剑，心中已有结果，自己八成是输了。
两方剑气各自扩散，在接触到的一瞬间，青色剑气便被摧枯拉朽般地粉碎，如破絮纷飞。
魏复却不气馁，更不退，起手持剑刺向许莫。
握住剑的那一刻，许莫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赢了，不因为什么，就是自信。
所以他也不倾力出剑，留力不少，只以半数剑术相敌，一场问剑，还是持续了小半炷香才结束。
毕竟是在人家宗门中，于情于理，得卖个面子。
魏复收剑入鞘，心情复杂，心有不甘却也服气，技不如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道友剑术玄妙，在下佩服。”魏复抱拳认输。
许莫归还长剑，抱拳笑道：“略胜一筹而已，还要感谢道友手下留情。”
魏复点头一笑，算不上失了面子，看来这许莫道友是个很会说话的。
问剑结束，许莫也不顾众人的惊叹声，往广场边缘走来。
周距昭拍了拍许莫肩膀，点头赞许：“嗯，不错，很不错。”
山主同样点头，“是很不错。”
许莫转身抱拳恭敬道：“在下许莫，见过山主。”
山主点点头，“骆杰，老朽年长，便厚着脸充当一回前辈了。”
期移山戒律长老，苏瑶的父亲，只是点头道：“苏绪连。”
郑朗皱眉不解，山主无论境界还是道龄，阅历都当得起前辈二字，却要在许莫不过堪堪十八岁的少年面前如此谦逊。
骆杰并不觉得如何，他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若是能和三山宗的人搭上手，说不定有机会送郑朗去往三山宗修行，不管如何，肯定要比在这期移山更有希望大道登顶，自己也不算埋没了郑朗这等修道胚子。
“郑师兄。”
姜华生在远处轻声喊道。
郑朗抬起头看了眼天色，恭敬道：“山主，若是无事，弟子先行退下了。”
骆杰点头会意一笑，“去吧。”
郑朗就朝着许莫悄悄招手，带着他和周距昭就往山顶赶去。
骆杰眼看着几人御风而起的背影，感慨万千，“年轻就是好啊。”
日落西山，夜幕将歇，群星璀璨，皎月高悬。
山顶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弟子们都是有说有笑，神采奕奕，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见着了郑朗御风悬停，不约而同让开道路，将最前方位置留出。
许莫好奇问道：“郑兄，这是？”
郑朗解释道：“这是咱们期移山的老习俗了。”
“习俗？”
许莫倒是有兴趣。
郑朗瞥了眼数十里外的一座高度不输期移山的山脉顶端，说到这个，每一位期移山弟子都不免心中骄傲。
“咱们对面二十里外，就是那儿”，郑朗伸手指了指，“那儿有一座云木宗，开山立派比期移山要晚个百来年，但就是这七八百年来一直和期移山不对付，当然也不是什么仇恨，就是互相看不顺眼，逮着了机会就一定要使劲恶心对方的那种。”
郑朗挺起胸膛自豪道：“正好在四百年前，我们期移山的一位前辈，二十七岁的入道境天才，在一场下山历练中和云木宗弟子起了冲突，双方都看上了一件洞府中的法宝，大打出手，那位前辈以一敌三，愣是打得云木宗弟子抬不起头，凭着真本事拿下了那件法宝。可是那几个云木宗的弟子不服啊，叫上了宗门长辈，就像今夜，各自在山顶对峙，那云木宗仗着人多势众就要仗势压人，那位前辈心气多高，当场就把那件法宝隔空就丢了回去，结果云木宗愣是没一个入道境修士接的住，就让年纪大的又给传了回来，结果就让咱们山主一把扔了回去，砸的那位修士头破血流，这不就叫你来我往，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身上有啥法宝兵器只管砸过去，定要叫对家的认输不可。”
郑朗抬手高声大喊：“四百年，每年一次的‘盛会’，是哪家弟子始终稳压一头，四百年没输过！”
山顶近千弟子，都不过二三十岁，正值青年，一声高喊，“是咱！”
“期移山！”
众人一同大笑。
这就是那个延续了四百年的习俗了。
许莫虽不觉得大家互扔法宝有什么豪迈的，但大家这股独属于年轻人的精气神还是很让他共感的。
“对面儿的，多使点气力，别跟小娘子绣花一样，软绵绵，跟你们一样！”
郑朗扯开了嗓子，朗声大喊，浑厚嗓音仿佛剑气激射而出，直冲云霄。
许莫正要跟着吼上一嗓子，又觉得如此似乎不是很合适，毕竟不是期移山弟子。
众人嘘声四起，口哨声此起彼伏，也不管云木宗弟子是否听得见。
忽然有人高声惊呼，“来了！”
许莫立刻转身望去，夜幕中，一道红光自云木宗山顶而起，速度之快，眨眼即逝。
许莫心中一紧，这是正好朝着自己来了？
也好，正愁没有个由头动手呢。
他并未有如何动作，原地不动，猛然伸手抓住那道已至身前的红光。
光芒散去，其实只是一根两尺余长的铁片，更像是半截剑身，由灵气炼化过，也受得起如此挥舞。
“这算是折辱咱们练剑的？”郑朗冷笑道。
不知道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出的主意，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不让你吞了这铁片，我跟你姓！
云木宗，一位青年修士站在众人身前，二十一二的样子，观灵境三重，算是云木宗年轻一辈翘楚。
身后数千弟子笑而不语，十分得意。
你们期移山的弟子不是喜欢练剑么，这把好剑如何？
许莫轻轻握住那块铁片，不屑一笑，微微愠怒。
拿剑开玩笑，我可不同意。
他眯眼望向那位云木宗弟子，对方不屑一笑，伸出一根中指。
许莫轻轻抛出那块铁片，以剑气牵引，一块铁片就被凌厉剑气拉扯着飞出，一条数丈长的雪白剑光划破夜空，几个眨眼间就已至云木宗。
那弟子心中大惊，手忙脚乱，他不敢相信，怎会如此之快！
身后一位观灵境六重的弟子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就要抓住那道剑气。
铁片作剑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划破那人手掌，威势减弱大半，却依旧没能被拦下，大半插入众人身后一株百丈之高的巨大松木。
期移山弟子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群情激奋，欢呼雀跃不已。
许莫双手负后，心气高涨至几乎自负，仰起头，作居高临下姿态，满不在意看向云木宗弟子。
他伸出小拇指，轻轻晃了晃。
这么轻飘飘一剑都接不住，空有境界，不过如此。
一位面容稚嫩的小姑娘朝着屋外的许莫喊道。
周距昭模糊着撑开眼皮，又缓缓和上，反复几次才意识清晰，视线清明。
他想要起身，胸口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手脚虚弱无力，只能勉强扭动脑袋。
“姑娘生的好生可爱。”
许莫顿感无奈，一颗始终悬着的心却放下，轻松几分。
“都这时候了，还没个正经。”
小姑娘一手捂着抿起嘴偷笑，道：“我先回去了，道友有事的话，可以摇响床边的风铃告诉我。”
周距昭就要抬起手去摇风铃，被许莫白了一眼。
“让一让，小心烫！”
一位背剑青年端着一只陶罐在人群中穿梭，高声喊道。
郑朗走近屋中放下陶罐，看着苏醒过来的周距昭，皱眉道：“莫不是师叔的医术又精进几分？”
按照预估，周距昭本该再有四五个时辰才醒的过来，所以他一听说了消息，赶紧炖了锅汤就端着过来。
“道友身体不错呀，如此重伤，一天一夜就醒过来了。”郑朗赞叹道。
周距昭摇头笑道：“还好还好，我这人有个特点，受伤越重好的越快，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许莫坐在一边，呵呵冷笑。
一位年轻弟子走进屋子，手里拿着几只精致小碗。
“师兄，碗拿来了。”
“放这儿吧。”
郑朗打开罐子，一阵鲜香滋味传开，他闻了闻，点点头，这香味真是没谁了。
他盛了一碗递给许莫，许莫就小心扶起周距昭，一点点喂给他喝。
“我来吧我来吧，你这小汤匙忒不够滋味了。”
周距昭端起碗，拿出汤匙大口喝了起来。
郑朗给许莫和师弟都盛了一碗，最后留下一碗，自己却不喝，转头对周距昭道：“慢点喝，当心烫，这里多的是。”
“师兄，你怎么不喝？”师弟问道。
郑朗却不说话，微微一笑。
“郑！朗！！！”
足可穿金透石的二字被一位女子一字一字大声吼出，传遍整座山峰。
郑朗摸了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身边师弟却顿感不妙，赶紧放下碗，擦了擦嘴，转身就要跑，却被郑朗死死抓住衣袖，逃脱不得。
许莫寻声望去，一位青衣女子正怒气冲冲朝着这边快步赶来，步伐沉重，杀气腾腾，手上一串铃铛手链叮当作响。
郑朗赶紧冲出屋外，凑到女子身侧殷勤笑道：“小师妹这是作甚，如何这般怒火，谁有惹着我的小师妹了，给我站出来，让我查出来可没有好结果啊。”
他抬起手四周指着询问，一众弟子只是以习为常，笑而不语。
像是串通好了，有人高喊道：“什么时候是你的小师妹了，喊的如此亲昵。”
“是啊。”
众人一起哄，青衣女子立刻耳根子一红，难掩娇羞，一脚踢在郑朗小腿上，眼神温柔，脸色微怒难掩笑意。
“你是不是把我的鹅给杀了！”
她突然想起此行目的，想起那只养了几年的大鹅，不免怒气再起。
“什么大鹅？师妹你还养了鹅？”郑朗惊奇疑惑道。
女子呵呵一笑，一双清水长眸弯成月牙状。
旁人觉着可爱，郑朗却心知不妙，眼神闪躲望向别处。
师弟从屋中出来刚想解释，却被郑朗抢先一步，指着师弟喷怒道：“师妹你看，姜师弟嘴角还有油腥呢，真相如何，不用我多言了。”
他故作唉声叹气，“姜华生啊姜华生，你怎么如此鬼迷心窍，肆意妄为，竟连小师妹养了这么多年的鹅你都敢下此毒手，你……唉！”
姜华生一脸无奈，又不敢说话。
“哼！少在这儿一唱一和糊弄我！”
女子气冲冲进了屋，看见了躺在床上虚弱的周距昭，怒气却全部散去，望着陶罐里的一只大鹅腿，心中悲戚就要哭出声。
郑朗一步十丈跨入屋中，急忙心疼安慰，“小师妹，是我的错，不该擅作主张炖了你的鹅，可你也看见了，我这是为了救人呐，是师叔说的，你那只大鹅吃的都是仙草仙药，最是温润滋补，他给我出的主意，所以我这就……”
“你少推给师叔，我还不知道他，他有那个胆子嘛。”女子伸手擦去还没流下的眼泪，抬头怒瞪着郑朗，眼神却不由自主变得温柔。
姜华生一脸嫌弃，“得，真是看不下去了。”
转身就走。
郑朗端起桌上那碗，笑嘻嘻递给师妹，“看，我特意给你留的最香的一碗，还热着呢。”
许莫微微一笑，周距昭摇摇头。
女子眼神重新变得凶狠，“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她气呼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越来越远。
“许莫，你说她怎么忽然又生气了？”郑朗一口喝完汤，不解问道。
许莫笑了笑，解释道：“你把她养了这么久的鹅给炖了，还让她喝汤，你觉得她为什么生气。”
郑朗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往后就没有鹅汤了，她就养了一只鹅。”
许莫打趣道：“真再有一只，你敢杀，舍得？”
郑朗收起碗，嘿嘿一笑，当然舍不得，不过是舍不得师妹生气。
不到一旬时光，周距昭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暂时无法全力出手与人对敌。
下午，夕阳跌落在山头迟迟未坠，天空似是被满山的红木浸染。
许莫正看着郑带着一众弟子在空旷广场上练剑。
周距昭倚靠在一边，点评道：“这个郑朗，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境界和剑术，实在天才，若不是年纪不和，三山宗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许莫摇头笑道：“你多高的境界，就敢指点江山？”
不远处走来那位青衣女子，入神看着正在舞剑的郑朗，痴痴入迷。
周距昭先打了声招呼，女子礼节性回道：“我叫苏瑶，见过周先生。”
许莫笑道：“他可当不起先生二字，纯纯的登徒子一个。”
苏瑶微微一笑，并不理会，眼睛始终盯着郑朗。
郑朗收剑入鞘，一路小跑，“你怎么来了？”
苏瑶皱眉道：“什么叫我怎么来了？”
“没有没有，能来能来。”郑朗摆手解释。
许莫瞥了眼周距昭，笑道：“你要是有周距昭一半的油嘴滑舌就很够了。”
周距昭哀怨道：“你是不是我朋友，打人不打脸，再说了，什么叫油嘴滑舌。”
郑朗正色问道：“许莫兄觉得我教的这套剑法如何？”
许莫认真思考许久，给出个不算评价的回答，“自然是高超玄妙的，但我看似乎并不适合其他弟子学习。”
郑朗好奇道：“作何解？”
许莫道：“可能是对他们来说暂时剑术造诣不够，所以学起来成效不大。”
郑朗疑惑道：“是么，我教的都是些基础的呀。”
苏瑶道：“他们还年轻，总会走上来的。”
许莫点头赞同。
“这位道友似乎对我们的剑术造诣很有见解，就是不知道你又如何。”
一位青年弟子明显不满许莫方才说辞，刻意走近身来，语气不悦。
“魏复。”郑朗沉声喊道。
苏瑶招招手，示意魏复先退下，他却立在原地，要等许莫一个回答。
许莫眼见气氛不妙，赶紧抱拳歉意道：“在下谬论，还望道友莫怪。”
魏复冷笑道：“不用觉得郑师兄在给我面子，既然聊到了剑术，不比试比试，如何见真章。”
郑朗略有愠怒，正要开口，许莫点头道：“可以，切磋切磋，点到即止。”
倒不是脾气上来了。
都是练剑的，剑术如何，当然要拿出来看看才知，正好也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郑朗却面露难色，魏复已是二十一岁，刚入的观灵境三重，比许莫要高出两个小境界，虽说许莫来自三山宗，但毕竟年纪尚小，双方都没什么实战经验，谁赢了，都难免对对方的心境造成影响。
周距昭倒是气定神闲，毫不在意。
众人分散作一圈，将许莫和魏复围在其中。
最外围是周距昭和郑朗以及苏瑶。
还有刚来的两位，皆是素衣布鞋，须发皆白，却精神奕奕，一位老者，其中一位却是鹤发童颜，青年模样。
郑朗转过身，抱拳沉声道：“弟子郑朗，见过山主，师叔。”
苏瑶只是点个头，随意喊道：“父亲，山主。”
两人点头示意，转头望向场中。
年迈的山主点头赞许道：“小小年纪竟有此境界，尚未出剑却有剑意流露，实在天才。”
周距昭暗自窃笑。
那可不，我兄弟，你以为。
山主抚须而笑，他倒是挺好奇，许莫一位三山宗出来的剑修，能否跨过那两重小境界胜过境界道龄都在他在之上的魏复。
场中，魏复手持长剑，剑尖点地，一缕缕淡青色剑气凝聚为一个个半尺大小的圆环悬于剑尖，剑气四溢，带起阵阵微风，拂过人的脸颊，犹如刀刮。
反观许莫，不知犹豫扭捏什么，许久后才干笑一声，抱拳沉声，问身边一位弟子借剑一用。
那弟子哑然失笑，显然意外，还是抽剑出鞘丢给许莫。
山主哈哈大笑，“与人问剑，却连剑都要与人借，这位许道友倒是有趣。”
周距昭却是不解，许莫明明是有一把长剑在身的。
郑朗眯眼望向许莫，境界高如山主，已是一位道龄上千年的元婴境修士，此刻却不如他看的清晰。
郑朗虽不能直接看得清楚，却明显感受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剑气，散发自许莫手上的那枚法宝戒指，他可以确定，那枚戒指里绝对收藏了有一把剑，品阶之高，不敢想象。
他大致可以猜到许莫多半是境界不够，所以无法驾驭那把好剑。
许莫接过剑，立刻就有一股心气随剑而起，一股股雪白剑气如泉水涌起，环绕周身，似有灵性。
魏复按住手中微微颤鸣的长剑，心中已有结果，自己八成是输了。
两方剑气各自扩散，在接触到的一瞬间，青色剑气便被摧枯拉朽般地粉碎，如破絮纷飞。
魏复却不气馁，更不退，起手持剑刺向许莫。
握住剑的那一刻，许莫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赢了，不因为什么，就是自信。
所以他也不倾力出剑，留力不少，只以半数剑术相敌，一场问剑，还是持续了小半炷香才结束。
毕竟是在人家宗门中，于情于理，得卖个面子。
魏复收剑入鞘，心情复杂，心有不甘却也服气，技不如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道友剑术玄妙，在下佩服。”魏复抱拳认输。
许莫归还长剑，抱拳笑道：“略胜一筹而已，还要感谢道友手下留情。”
魏复点头一笑，算不上失了面子，看来这许莫道友是个很会说话的。
问剑结束，许莫也不顾众人的惊叹声，往广场边缘走来。
周距昭拍了拍许莫肩膀，点头赞许：“嗯，不错，很不错。”
山主同样点头，“是很不错。”
许莫转身抱拳恭敬道：“在下许莫，见过山主。”
山主点点头，“骆杰，老朽年长，便厚着脸充当一回前辈了。”
期移山戒律长老，苏瑶的父亲，只是点头道：“苏绪连。”
郑朗皱眉不解，山主无论境界还是道龄，阅历都当得起前辈二字，却要在许莫不过堪堪十八岁的少年面前如此谦逊。
骆杰并不觉得如何，他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若是能和三山宗的人搭上手，说不定有机会送郑朗去往三山宗修行，不管如何，肯定要比在这期移山更有希望大道登顶，自己也不算埋没了郑朗这等修道胚子。
“郑师兄。”
姜华生在远处轻声喊道。
郑朗抬起头看了眼天色，恭敬道：“山主，若是无事，弟子先行退下了。”
骆杰点头会意一笑，“去吧。”
郑朗就朝着许莫悄悄招手，带着他和周距昭就往山顶赶去。
骆杰眼看着几人御风而起的背影，感慨万千，“年轻就是好啊。”
日落西山，夜幕将歇，群星璀璨，皎月高悬。
山顶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弟子们都是有说有笑，神采奕奕，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见着了郑朗御风悬停，不约而同让开道路，将最前方位置留出。
许莫好奇问道：“郑兄，这是？”
郑朗解释道：“这是咱们期移山的老习俗了。”
“习俗？”
许莫倒是有兴趣。
郑朗瞥了眼数十里外的一座高度不输期移山的山脉顶端，说到这个，每一位期移山弟子都不免心中骄傲。
“咱们对面二十里外，就是那儿”，郑朗伸手指了指，“那儿有一座云木宗，开山立派比期移山要晚个百来年，但就是这七八百年来一直和期移山不对付，当然也不是什么仇恨，就是互相看不顺眼，逮着了机会就一定要使劲恶心对方的那种。”
郑朗挺起胸膛自豪道：“正好在四百年前，我们期移山的一位前辈，二十七岁的入道境天才，在一场下山历练中和云木宗弟子起了冲突，双方都看上了一件洞府中的法宝，大打出手，那位前辈以一敌三，愣是打得云木宗弟子抬不起头，凭着真本事拿下了那件法宝。可是那几个云木宗的弟子不服啊，叫上了宗门长辈，就像今夜，各自在山顶对峙，那云木宗仗着人多势众就要仗势压人，那位前辈心气多高，当场就把那件法宝隔空就丢了回去，结果云木宗愣是没一个入道境修士接的住，就让年纪大的又给传了回来，结果就让咱们山主一把扔了回去，砸的那位修士头破血流，这不就叫你来我往，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身上有啥法宝兵器只管砸过去，定要叫对家的认输不可。”
郑朗抬手高声大喊：“四百年，每年一次的‘盛会’，是哪家弟子始终稳压一头，四百年没输过！”
山顶近千弟子，都不过二三十岁，正值青年，一声高喊，“是咱！”
“期移山！”
众人一同大笑。
这就是那个延续了四百年的习俗了。
许莫虽不觉得大家互扔法宝有什么豪迈的，但大家这股独属于年轻人的精气神还是很让他共感的。
“对面儿的，多使点气力，别跟小娘子绣花一样，软绵绵，跟你们一样！”
郑朗扯开了嗓子，朗声大喊，浑厚嗓音仿佛剑气激射而出，直冲云霄。
许莫正要跟着吼上一嗓子，又觉得如此似乎不是很合适，毕竟不是期移山弟子。
众人嘘声四起，口哨声此起彼伏，也不管云木宗弟子是否听得见。
忽然有人高声惊呼，“来了！”
许莫立刻转身望去，夜幕中，一道红光自云木宗山顶而起，速度之快，眨眼即逝。
许莫心中一紧，这是正好朝着自己来了？
也好，正愁没有个由头动手呢。
他并未有如何动作，原地不动，猛然伸手抓住那道已至身前的红光。
光芒散去，其实只是一根两尺余长的铁片，更像是半截剑身，由灵气炼化过，也受得起如此挥舞。
“这算是折辱咱们练剑的？”郑朗冷笑道。
不知道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出的主意，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不让你吞了这铁片，我跟你姓！
云木宗，一位青年修士站在众人身前，二十一二的样子，观灵境三重，算是云木宗年轻一辈翘楚。
身后数千弟子笑而不语，十分得意。
你们期移山的弟子不是喜欢练剑么，这把好剑如何？
许莫轻轻握住那块铁片，不屑一笑，微微愠怒。
拿剑开玩笑，我可不同意。
他眯眼望向那位云木宗弟子，对方不屑一笑，伸出一根中指。
许莫轻轻抛出那块铁片，以剑气牵引，一块铁片就被凌厉剑气拉扯着飞出，一条数丈长的雪白剑光划破夜空，几个眨眼间就已至云木宗。
那弟子心中大惊，手忙脚乱，他不敢相信，怎会如此之快！
身后一位观灵境六重的弟子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就要抓住那道剑气。
铁片作剑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划破那人手掌，威势减弱大半，却依旧没能被拦下，大半插入众人身后一株百丈之高的巨大松木。
期移山弟子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群情激奋，欢呼雀跃不已。
许莫双手负后，心气高涨至几乎自负，仰起头，作居高临下姿态，满不在意看向云木宗弟子。
他伸出小拇指，轻轻晃了晃。
这么轻飘飘一剑都接不住，空有境界，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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