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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牌局

    我想帮助他吗?安穆夏扪心自问。

    她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善心泛滥的人,甚至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这不代表她没有感情。相反,她有着强烈的好奇情绪,对别人也对自己,她就像一个误入森林的猎人,面对无数条分岔路口蠢蠢欲动。如果选择这条路将通向怎样的未来呢?如果她做出这样的引导或暗示,对方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不有趣吗?这闪烁着无数彩色碎片的世界啊。

    那么就只要判断,现在的桑够得上让她觉得“有趣”的标准吗?他有一些小聪明,但却束缚于自卑,他有愤怒,却没有力量。桑是弱小的,安穆夏冷静地想,狂风卷起时,他将立刻碎裂成灰。这样的他毫无疑问还够不上“有趣”。

    可是……

    安穆夏抬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位置。

    可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好像会感觉有些寂寞。

    “虚伪。”

    一道毫不留情的声音响起,仿佛洞悉她内心所思。幻象的湖面泛起涟漪,湖水上涨漫过大理石台阶,直到浸没她的双膝。乳白色的植物根系自她脚下生出,俨然将她作为一株肉身莲,在水面上铺开一望无际的碧绿色荷叶。

    一张脸悄无声息地浮现在水底,惨白的、幽灵的脸,隔水与安穆夏相望,熟悉的故人脸。冰凉的手指在水底下握住安穆夏的脚腕,力气大到几乎折断她的骨头。

    安穆夏并不出声,只垂眸懒洋洋地看它。

    “你怎么不说话,”水里的“安然”歪了歪头,神情天真。

    “我说的不对吗?你明明答应了要保护我的,可结果呢?你到这个地方来,不想着尽快完成任务,反而满脑子都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安然”激动地一拍手,好像侦破了什么世纪悬案:“我明白啦,你根本就不想救我吧!”

    “用这么拙劣的演技激怒我,又有什么好处?”安穆夏叹了口气,以她为中心的水面旋转起来,将一池莲叶并水中幻影搅得稀碎。

    “很遗憾我没什么心情配合这些把戏。”

    带有恶意的湖水缓慢退去,重新露出大理石台阶,盘绕在她周身的植物根系见势不妙也想拔腿就跑,却被安穆夏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按了下来。

    “哎呀呀不要这么粗鲁嘛。”植物委委屈屈地绕在她的手指上,开出一朵白色的花。照旧是陨星城特产的无名小野花,个头却比之前大了一圈,已经有半个巴掌的大小。

    安穆夏手上松了点劲,小花立刻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爬,惬意地在肩膀上找了个位置趴着不动了。

    “‘fafa’是花花吗?”小花晃了晃叶片问道。

    “嗯。”安穆夏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应道。

    “我就知道!”小花很骄傲地挺挺胸。

    “你不担心吗,”安穆夏抬睫瞥它一眼,“我可能根本就不想救人?”

    “要是那样人家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这个世界一起消失喽。”小花假模假样地用叶子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安穆夏冷淡地嗤笑一声。

    “不过人家这么可爱,你肯定舍不得人家消失的嘛。”小花又贴到安穆夏侧脸上蹭了蹭。

    “你有什么可爱的你一个蛤、蟆……”安穆夏满脸嫌弃地把它拎远了点。

    “不准转移话题!”小花缠着安穆夏的手指不撒手。

    “你肯定早就有打算了吧。”小花的声音忽然变得正经,虽然并没有五官,安穆夏却察觉到自己正被注视着。

    “你既然能被祂选择,一定是有特别的理由。我们的主人是位别扭而苛刻的神明,不能造下杀孽,双手不能沾染不洁的血,要在这样的条件下祛除吊诡的种子,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做到,拥有你是我们的荣幸。”

    “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所以也请你不要再做让自己遗憾的事了。”小花弯了弯腰,将柔嫩的花蕊贴在安穆夏掌心。

    “做下决定了?”

    幻象还没来得及消失干净,意识空间里就响起了格洛丽亚的声音。

    “什么?”安穆夏一愣。

    “?”

    格洛丽亚不可思议:“你捧着蟾蜍嘀嘀咕咕纠结到现在,情景剧都演上了,还没做好决定要不要救那个小孩吗?也太优柔寡断了吧。”

    正乖巧趴在安穆夏手掌心的糖槭树蟾蜍很捧场地“呱”了一声。

    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安穆夏并不希望在这个阶段就被人发现她与幻觉世界的沟通,所以一直采取最大程度能够兼顾现实世界的行为举止。其他人都好糊弄,只有时刻与她绑定在一起的格洛丽亚有些棘手,好在格洛丽亚的精神力这段时间似乎在日渐衰弱,一开始两人还时常聊天,现在如非必要,格洛丽亚都不会主动和安穆夏交流。

    “我没想到你也关心这件事。”安穆夏说。

    “他们让你生气了不是吗?”格洛丽亚循循善诱。

    “王储,恶棍齐尔,还有蓝顿家的小少爷,他们是这桩谋杀案的共犯,激怒我们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格洛丽亚游说道,“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情报。”

    “既然这样的话,”安穆夏右手不自觉按住左手,幽绿色眼瞳里划过一丝暗光。

    “麻烦你了。”

    陨星城统共有两处赌场,一处位于劳动人民小酒馆的地下室,为侍从、乐师和百工之人开设,另一处则专门为富人服务,由大名鼎鼎的水仙夫人提供一处私人庄园作为场地,因此也被称为“水仙牌局”。

    “可以先去找夫人叙叙旧,我牌技一般,要是在这儿耗上一晚,手上那点钱还不够赔的。”

    “话不要说这么早嘛,”安穆夏贼笑着搓搓手,“人都进赌场了,不上桌怎么行?”

    “你很会打牌吗?”格洛丽亚问。

    “玩玩嘛。”安穆夏在侍从托盘里放下两块金币,随后便由侍从带领着入座。在场果然有熟人,安穆夏在蓝顿左手坐下。

    “很巧啊主席。”

    安穆夏看见蓝顿紧抿的唇,和掩藏在金丝眼镜背后一瞬间审视的目光。我惹恼他了,安穆夏心想。即使如此蓝顿还是对她点头打了个招呼。

    荷官开始发牌,主角还没登场,安穆夏心不在焉地赢了几牌,又输了几牌,仔细算起来,竟然还小赚了一些。主席大人却走了背运,输掉筹码的速度像是在做慈善。

    在侍从过来送第三轮酒的间隙,齐尔到场了。

    安穆夏和蓝顿几乎是同一时间注意到的,蓝顿甚至稍稍从椅子上站起了身。齐尔个子高大,站在门口环视四周,目光毫不意外地和安穆夏撞在了一起。

    安穆夏……安穆夏轻飘飘地撇开了目光,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好像在看手上的牌,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那笑容很隐秘,只让想要注意到的人注意到,所以更加刺眼。齐尔抬手按在领路侍从的肩膀上,将其挥到一边,朝着安穆夏这桌走来。

    舞会上发生的插曲余波尤在,虽然另一位主角至今身份成谜,但格洛丽亚·萨瑟兰可是不遮不掩地摆在台面上。大多数人猜测这针对齐尔的挑衅,只是格洛丽亚决心在毕业之前肃清一位行为不端的贵族子弟,出于御林铁卫的授意,或者是“南郡荣耀”本人的正义感和使命感。

    安穆夏从桌子底下踹了脚蓝顿的椅子,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抬了抬下巴,态度倨傲。“主席一晚上也输过瘾了吧,你可以走了。”

    蓝顿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一噎,还没反应过来,齐尔已经走到了面前。桌上其他人见势不妙,有准备主动起身让位的,却被安穆夏一个手势压住了。

    “你走。”安穆夏再次转向蓝顿。

    “……”

    蓝顿深深地看了安穆夏一眼,起身离场。他人还没走远,就听见背后安穆夏故作惊讶的做作声音:“哎呀,我们这桌刚好少一个人,不知道齐尔先生有没有兴趣加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