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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小蟾蜍,我有许多小秘密

    困了。

    安穆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反向跨坐在一张雕花椅子上,胳膊撑着椅背,脑袋埋在胳膊里。阳光太暖,晒得人晕乎乎的,她怀疑自己刚才可能已经不小心睡着过了,也不好意思跟桑求证。

    毕竟人家在屋子里忙来忙去,自己在一边打瞌睡什么的,还是有点说不过去。

    原本安穆夏是准备帮着一起整理的,但是还没等她开口,桑就自觉动作起来,明显是个熟练工,安穆夏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判断自己上去只会添乱,就心安理得地摸起鱼来。

    任何人积攒十年的东西都不是一个小数目,桑已经大概分出了几个箱子,现在正半蹲着收拾一个矮柜。安穆夏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起以前在院子里看到的一只小狗,生出来没几个月,毛茸茸的一只小狗,撅着腚在草丛里拱来拱去。

    桑小狗。

    安穆夏闷头笑了两声。

    “这个还要吗?”桑小狗捧着一个箱子叮呤咣啷地走了过来,安穆夏探头一看,里面放了一套盔甲和零零散散的一些护体装具。

    “不要了不要了。”她豪迈地摆摆手。

    桑点点头,又回到原地接着扒拉。

    开始前安穆夏再三跟格洛丽亚确认过:“你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要留下来吗?”

    格洛丽亚也再次认真地思索了一遍,然后回答道:“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安穆夏没说话,在心里默叹了口气。

    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的所有物毫无留恋?

    起码安穆夏不会,安穆夏的一个爱好就是定制各种名画的复刻品,这些东西在她走之前都被委托给了朋友保管。

    格洛丽亚之前的生活大概真的很割裂,她有一堆为了使自己看起来合群而购买的小玩意,但是明显都没什么使用痕迹,很可能买回来之后就立刻被丢在一边。格洛丽亚甚至为了塞这些东西专门准备了一个柜子。

    除了那个柜子之外,格洛丽亚的生活几乎是乏味的,她的私人物品很少,而从那些仅有的私人物品上面,安穆夏也几乎读不出任何欲望。

    在格洛丽亚的所有东西中,安穆夏只准备留下她的佩剑。

    那是一把很特别的剑,通体雪白,古朴森然,颇有些大巧不工的味道。剑很沉,虽然非常坚硬,但似乎不是金属铸造的,触感并不冰冷,反而能使人镇定,透过光时还能看见剑身细密的纹理,就像贝壳一样。握住剑的那一刻,安穆夏几乎都能听见手指肌肉兴奋地尖叫。

    “它叫‘泡泡’。”格洛丽亚说。

    泡泡?安穆夏一愣,觉得有些耳熟,略一回忆才想起,之前被王储叫去下棋时,王储好像就是这样称呼她的。

    原来是这把剑的名字。

    “它是用什么东西的骨头磨出来的吗?”安穆夏问。

    “对。”格洛丽亚回答。

    “这是灯睛怪鱼的脊骨。”

    脑袋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安穆夏伸手一抓,抓住一只丑兮兮的小蟾蜍。

    是她的糖槭树蟾蜍。

    “呱?”小蟾蜍张大眼睛无辜地与她对视。

    她一手从书桌上抄起长剑,一手捏着小蟾蜍,往长剑上一放,将剑往前递了出去:“走你。”

    剑锋划出一道扇形弧线,稳稳地悬停在了半空中,如同山崖上一截探出去的断桥,好在剑身对小蟾蜍来说还算是宽阔,不至于掉下去。剑尖指向桑的背影,中间隔了不长不短的一小段距离。

    小蟾蜍往回蹦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安穆夏。

    “发发,去,”安穆夏朝桑的背影努努嘴,“叫你桑哥哥来歇一会儿。”

    在安穆夏的眼神催促下,小蟾蜍居然真的开始往前蹦跶。

    它一蹦一停,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到了剑尖末端,只剩最后断开的那点距离。

    安穆夏屏住了呼吸,目光盯着它一错不错。

    桑背着身,好像也有所感觉,手上动作慢了下来,背部肌肉缓缓绷紧。

    发发抖抖身子,往前自信一跃。

    然而蟾蜍的弹跳力比起蛙类差太远,还是靠最后一刻安穆夏抬了抬剑,让它借了个力,发发才勉勉强强扑在了桑的背上。它扒不住衣服,眼见着要往下掉,被桑眼疾手快地往背后一伸手捞住了。

    “幼不幼稚啊……”桑叹了口气。

    他手捧着蟾蜍站起身,往这边走来,安穆夏赶紧调转剑尖朝下。她等待着桑靠近,忽然也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尴尬,赶紧掩耳盗铃地咳嗽了两声。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宠物发发。”她说。

    “我们已经见过了,”桑点点头,“在它跳到你头上打扰你睡觉的时候。”

    安穆夏顿时咳得更大声了。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桑把蟾蜍还给她,然后在旁边席地而坐。

    “发发……”安穆夏挠了挠头,“恭喜发财嘛,蟾蜍是我的幸运物。”

    桑“哦”了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

    安穆夏知道对方还有话要说,于是也不开口,就静静等着。

    你最好是要跟我说那件事。安穆夏心想。

    等了许久,桑才终于开口。

    “我能看看你的剑吗?”他问。

    “什么?”安穆夏一愣,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但她没说什么,也没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样。桑抬头时,眼神里没藏好的小心翼翼,在她心脏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让她说不出一句重话。安穆夏握着剑柄的手一松,让长剑朝着桑的方向倒了过去。

    桑连忙把剑抱在怀里。

    “好重。”他震惊道。剑柄磕在他肩头,桑感觉他要是个没练过武的普通人,这一下恐怕能把他的骨头砸断。

    “没事吧?”安穆夏也给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他本来还想试试剑,但是摸到剑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没戏了,以他平常的用剑方式根本没办法挥动这把剑。

    他曾经观摩过格洛丽亚的战斗,干脆迅猛,挥剑如风,根本猜不出她手中的剑竟然有这样的重量。而且刚才见她一只手平端着剑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多吃力的样子。

    桑的心情十分复杂,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负,虽然知道格洛丽亚是名副其实的强者,却总有一种侥幸心理,觉得对方是依仗了魔法和家世,如果给他同样的条件,他未必不能达到更高的水平。

    直到刚才他才意识到,真正的强大不是侥幸,而是压迫,不留一丝余地的压迫。

    当格洛丽亚挥动那把剑时,阻拦在她面前的一切都会被击碎。

    虽然不能试,但是桑还不想那么快就把剑还回去。

    他听说过这把剑的来历,灯睛怪鱼的脊骨,已知的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在被杀死之前,这猖獗的怪物曾经使大弯弯河河面上十年没有行船。

    然而格洛丽亚加入御林铁卫的第二年,就斩获了别人一辈子也不敢肖想的猎物。作为胜利的纪念品,整幅鱼骨都被拖回翡翠宫,王室总管伦勃朗·奥斯陆亲自为她铸造,但或许因为不是金属,即使有奥斯陆家族的血统天赋加成,最后成功的也只有由脊骨制成的这一把剑。

    当然,她也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半个腹部都被撕开,前去急救的医生不得不在现场给她输血,才能保证她不在半路上死亡。

    这差不多算是格洛丽亚用命换来的一把剑了。桑以指腹缓缓摩挲苍白的剑身,在剑柄的位置摸到一处不显眼的雕刻痕迹,像是一个单词。

    “……泡泡?”他辨认道。

    “是这把剑的名字。”安穆夏给他解释,“意思是任何东西在这把剑面前,都像泡泡一样不堪一击。”

    “很贴切。”桑笑了笑,把剑还给了她。

    直到临近分别时,桑都没有再怎么开口。杂物全都被集中进几个箱子,屋子一下子变得空了起来。

    “真的能以十倍的价格处理出去吗?”安穆夏有些怀疑。

    “十倍是个平均数。”桑对她说,“有几件东西,比如我单独挑出来的那几本书,现在已经有市无价了,只要找对人,给出多夸张的价钱他们都会收的。”

    安穆夏点了点头。

    桑抱起一个箱子:“这些比较重要的我先把你处理掉,其他的……”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卡住了,咽了咽口水,才接着往下说:“其他的之后我会找别的信得过的人来处理,你放心,价格我都已经订得差不多了,不会有太大偏差……”

    “嗯,”安穆夏应了一声,然后说,“不行。”

    桑:“……”

    “不行。”安穆夏又重复了一遍。

    “我给你找的人绝对信得过……”

    “不行。”

    “人家比我专业多了,说不定还能给你卖出更高的价格。”

    “不行。”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你见过之后再做决定?”

    “不。”

    “为什么?起码给我个理由。”桑有些没辙了。

    安穆夏抱着胳膊,摇了摇头,开口道:“是你要给我个理由。”

    她靠着门框,站姿懒散,目光也随意地落在别的地方,看上去毫无攻击性。桑却好像被人揍了一拳般僵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

    “你知道了。”他用了个肯定句。

    “走路上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安穆夏把目光移回到他身上。

    “你家少爷,索德萨特·蓝顿,学生会长,本来是明天闭幕剑会的组织者。但是王储莫名其妙地抢了这个职务,而且决定让每个参与者抽签决定自己的对手。”安穆夏皱着眉头,一字一顿道,“你们抽到了一张红签,意味着在比试过程中,不准投降,而你们抽到的对手,是恶棍齐尔?”

    安穆夏难以置信:“蓝顿这手也太黑了吧。”

    “所以少爷认为王储是故意的,”桑平静道,“而且目标其实是我,为了舞会时候的事,我要代替那个女孩子成为祭祀的牺牲品。”

    “难怪蓝顿觉得是我的责任。”安穆夏一声嗤笑,她转头看桑,“你也觉得是我的责任吗?”

    “不。”桑连一秒犹豫都没有就否认了,他顿了顿,又补充说,“所以我并没有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你。”

    安穆夏沉默了。她不是没有猜到桑的想法,但是听到对方真的说出来,还是有些感慨。

    “说起来,”安穆夏思索片刻道,“舞会那天的事,被蓝顿看出来还有可能,王储怎么会看出来?”

    她的思维逐渐发散:“而且明明是蓝顿抽到的签,他怎么能肯定王储针对的是你?蓝顿同学作为我南郡的优秀人才,对上齐尔还是有一定胜算的,万一伊桑想杀的是齐尔呢。”

    耳旁忽然传来“噗”的一声,桑居然有心思笑,还笑得挺开心的,安穆夏立刻不满地瞪着他。

    桑笑了好一阵子才止住。

    “您不必为我费心。”他说。

    他知道安穆夏为了保留他的体面,没有说出最难堪的猜测。是有人在针对他,但不一定是王储,更有可能而是他的主人索德萨特·蓝顿。蓝顿亲自上场未必会输,但那太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代替上场是最合情合理的做法。

    因为仆从的命并不值钱。

    哪怕他魔力低微,对上齐尔几乎毫无胜算,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如果他拒绝的话,整个大陆都会谴责他,审判他,他和他的家人将再无任何容身之地。

    不顾主人生死的仆人。

    叛徒。

    桑忽然觉得恨。一种因为无能为力而疯狂在内心滋生的巨大憎恨吞噬了他。

    他想起母亲为了送她进蓝顿家当侍从而被人骗了钱,想起那个跪在路边乞求格洛丽亚施舍的女人,想起那个险些被旋舞的人群踩踏而死的少女。

    如果是眼前的人,格洛丽亚,会觉得这种做法不对吗?桑心想,这个为他戴上面具的人,这个握住她的手的人,这个给他选择的人,会理解他此刻的愤怒和憎恨吗?他忽然迫切地想知道这一点。

    “如果我……”他说了三个字就停住了。

    不能问。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不能问,怕听到回答?还是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牵扯?不知道。只知道不能问。

    桑如鲠在喉。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眸里已经不再暗藏着汹涌的情绪。他对安穆夏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算得上释然的笑容。

    “如果我侥幸没有死的话。”

    “我希望能在决斗台上与你相遇,格洛丽亚·萨瑟兰大人。”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