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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终不是、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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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安沛泉的一番话,盛思涟并没有全信。

    清平三十六年腊月初三,酉初,朱酌府邸。

    “小师弟自祥州远道而来,师兄不曾迎接,还请恕罪。”朱酌笑着说道。盛思涟淡淡一笑,道:“无妨。”

    朱酌举着酒杯起身,道:“今日你我是私宴,但还要容我介绍一下。”朱酌翻手一指,道:“这是当朝武功大夫、太子宾佐冯枚,字散秋。”

    冯枚微微一笑,道:“冯某见过盛先生。”盛思涟嗤笑一声,道:“久闻冯大夫大名了。”冯枚躬身一礼,道:“那可真是缘分。”盛思涟点了点头,道:“早就听闻冯大夫少年英才,真是佩服。”

    三人相视而笑。

    “小师弟,这次你奉诏前来应天,究竟是为了什么?”朱酌笑眯眯地望向盛思涟,道。盛思涟淡淡一笑,道:“担任愈王府詹事。”

    朱酌冷笑道:“詹事?恐怕不止吧?”冯枚起身打圆场道:“先生莫急,盛先生这不是还没说完嘛。”盛思涟缓缓举起一壶酒,胡乱灌了几口,道:“呵,我可没那么多话。”

    朱酌双眼一翻,道:“小师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盛思涟随手将酒壶一掷,道:“二师兄,二十年未见,你还是如此提防于我?”朱酌摆了摆手,道:“此言差矣,小师弟,如今师兄我襄助太子殿下,而你又成为了愈王府讲师。师兄这是为了免人议论,说我等同门反目啊!”

    盛思涟冷笑几声,道:“当年我下山辅佐二殿下,你不是说过不再与我有同门之谊么?怎么?你忘了?”朱酌面色不变,笑容愈发灿烂了,道:“师弟,师兄那说的是气话。”

    盛思涟缓缓拿起手边的草帽,将头纱拢起,罩在了头上。“这头纱,是盼期亲手做了送给我的,”盛思涟笑着说道,笑容却有些苦涩,“二师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二十年前的那桩旧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盛思涟语气平静,可在冯枚听来,却是无比森然。朱酌面色不变,笑着应道:“二十年过去了,小师弟当真还要为一个死人和我等这些故交不愉快么?”

    盛思涟摇头一笑,起身道:“韩愈曾言‘物不平则鸣’。二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听好了。”

    “二十年前的事情,我终将讨回一个公道。”

    说罢,盛思涟一手抚摸着垂下的头纱,一手拽着衣摆,快步离去了。冯枚起身喊道:“送客!”

    “胜昔兄……我……我见到你的儿子了……他很好……请你放心……”

    盛思涟的面容在月色映照下显得格外俊朗神逸,他仰头望了望天边的那一轮明月,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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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枚喊毕,便坐回到了椅子上,专心吃喝。半晌,朱酌回过神来,笑道:“散秋,你不好奇老夫那小师弟说的是什么事么?”冯枚摇了摇头,道:“好奇是好奇,但此事一定不是大家的美好回忆,还是不问为好。”

    朱酌点了点头,忽然间双眉一挑,道:“散秋,好像从没听你提过你父亲?”冯枚拱手道:“家父在冯某六岁时便过世了,不曾有留下太多印象。”

    朱酌了然地点了点头,道:“但老夫要告诉你一件事。”冯枚朗声道:“先生请说。”朱酌叹息一声,道:“家师寇子讳良,世人皆知有徒三人。”

    “首徒阮长天,习些儒家经义。大师兄为人正直刚毅,却有些拘泥于世俗礼法。陛下当初请他来教授太子殿下,便是看中了他的才学。”

    “次徒是老夫,习些尔虞我诈的本领,便不再多言了。”

    “末徒是盛端,乘风……不,是负心。负心他学成后便陪伴在荣哀王身侧,对那位二殿下可是一心一意,付出了一切。二十年前……唉……那件事真的是把他伤透了……”

    冯枚沉声道:“二十年前,清平十六年?”朱酌点了点头,道:“正是。”

    “世人不知,其实,我是家师的三弟子。”

    冯枚心中一惊,拱手道:“三弟子?三弟子不是盛先生吗?”朱酌轻笑一声,道:“世人都这么以为。其实,负心是家师的四弟子。真正的二弟子,便是你的父亲啊!”

    冯枚讶异道:“家父?!”朱酌颔首,道:“正是你父亲冯逾,冯胜昔。”见冯枚颇有些惊讶与不解,朱酌笑着解释道:“二师兄当时与负心一同被延请为二皇子的讲师,与张轻寒、赵故潇同为荣王四大讲师。因荣王居于悠澜苑中,时人尊称其四人为‘悠澜四友’。”

    “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巨变,不仅害了二皇子,也毁了这四个人。”

    朱酌苦笑着讲述,冯枚则静静地听着。

    “这四人当时可谓是风华绝代,世间各有四句诗来形容。”朱酌敲了敲桌案,望向冯枚,开口道。

    “赵故潇。”

    “不知人间几分忧,芳玉佳心抚长箫。”

    “张轻寒。”

    “鸿雁知秋悄肃栖,平明破颜晓空寒。”

    “冯逾。”

    “拂蒙焚赋此生惜,心灭善无志不渝。”

    “盛端。”

    “筑情塑义深沉泪,葬魂藏魄处刃端。”

    朱酌朗声道:“散秋,这四句诗,是形容他们四人经历那场巨变后的结果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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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十四年,江东,权抄山。

    “你可做下决定了?”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捋着胡须,眼睛紧盯自己面前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身着青色长袍、束着发髻、面如冠玉,颇有些书卷气,活脱脱一位读书士子。

    “恩师,此番陛下为荣王爷求师,点了弟子与朱师弟,朱师弟虽说年岁略大于我,可毕竟入门在后。按理说,还是应该由弟子奉召前往应天。”

    老者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在理。也罢,今年你三十一岁,是该下山历练一番了。”冯逾躬身道:“多谢恩师。”

    寇良轻叹一声,道:“既然决定了,明日你便下山吧。”冯逾拱手退出。待冯逾出屋后,寇良将手中的《固国论》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此去应天,不知凶吉啊。”

    摇了摇头,寇良索性不再去想。

    “下山喽!”

    自冯逾拜入师门以来,这还是他最兴奋的一次下山。空中盘旋翱翔的飞鸟、山间潺潺流淌的小溪、集市讨价还价的人群,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

    这些是冯逾在师门中见识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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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冷笑着望向阶下跪着的大臣。“冯胜昔?好啊,好得很。”清平皇帝捋着胡须,道,“寇良派他前来,是来教导涟儿的?”

    时任吏部侍郎的苏寺生出列道:“正是。除冯胜昔以外,赵韵韬也将前来。”清平皇帝点了点头,道:“寇良一年前先把四弟子盛乘风派了山,而张砚栖也已担任荣王府詹事四年了。”

    “有此四位大贤相陪,朕也能放心了。”

    群臣纷纷躬身道:“恭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清平皇帝起身,大笑道:“众爱卿平身!众爱卿平身!”

    两年后,一场巨变将席卷宫廷。

    这场巨变摧毁了原本被清平皇帝寄予厚望的荣王安沛涟,也摧毁了这四位风华绝代的贤才。

    有的被毁去了肉体,有的……则被毁去了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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