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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衣门 第一节 噙剑(6)

    噙剑的脸上突显恨色,道:“假惺惺的。天衣大娘若真是公道,当年出手救人,又怎会只救你不救我?”

    雪衣道:“你这话说的不对,若是你再说我师父坏话,休怪我令妹妹们打你。师父讲过,当年遇见我们时,只有她一个人,官兵正在搜捕,我刚满百日,必得她抱在怀里,而你已经1岁多,可以自己走路。师父将你藏在秘处,先将我抱走安顿好。再回去时,你却已不见了,这怎么能怪师父?”

    噙剑“哼”了一声。

    雪衣又道:“想来,必是你自己乱跑,才让师父找不到你。也是巧了,你刚好遇到了你师父,被他收养。你师父那人,在江湖上名声不好,收养女童只为做使唤丫头,绝不对外宣称收徒,是以很难查到你的消息。可你师父毕竟还是给了你活路,教了你功夫,约摸在五年多前,你师父去世,你能出来在江湖上闯荡,应该饮水思源。”

    “再者说,我师父从没有放弃过寻找你,到你14岁那年,终于找到,可彼时你师父尚在,他名声再不好,终究仍是你师父,我师父总不能硬同他抢徒弟吧?你当着你师父的面,就赖着要拜我师父为师,江湖上有江湖的规矩,我师父不能答应你,你就恨上了她,还仗着她怜惜你,不断来此惹事?”

    噙剑回道:“天衣大娘又不是我的师父,她管不着我,我惹我的事,她若不来替我消灾,我亦赖不着她,无论发生了什么,那都是她自己愿意的,你凭什么要怪我呢?”

    雪衣的脸色有点发白,一时没有出声。

    青衣上前,款款说道:“噙剑姐姐,你与我大姐的身世,师父带你回来天衣小院那日,是当着我们众姐妹的面,一起说的。而你又常常抱怨,是以我们也都知道你曾经历了些什么。我们师父怜你孤苦,幼时又没遇见好人,总让我们多容让你。可你又是怎么做的?”

    “赤衣九岁生日那天,师父特意给她带回来一只形状如小鸟的红珊瑚,赤衣爱不释手,捧在掌心,偏你闯进来,不管不顾抢过去看,一下子便给撞碎了。赤衣把大姐当作自己的亲姐姐,却每每一见到你就欲动手,你自己想想去,该不该怪你?”

    噙剑冷冷一笑,道:“你们这是没什么可问的了?专门叫我过来翻旧账?”

    雪衣开口道:“青衣妹妹,还是让我来问吧。不翻旧账,噙剑姐姐,我是想要问你,师父在时,你不顾我们姐妹那般嫌弃你,无论惹了什么事,无论给你看什么脸色,你仍会殷勤来往。现在想来,是否那时,你就在缠着我们师父,想探问当年的旧案详情?”

    噙剑挑起眉梢,赞道:“雪衣妹妹,我还道你,碰到别人家的事都那般精明,碰到自己家的事就似混沌一片,全无机敏。现下看来,是我眼拙,你终于肯问这个了。对,没错,我糊里糊涂长到14岁,受尽师门折辱,还以为是自己天生命贱呢。”

    “听到天衣大娘一说,我才意识到,你我其实出身不凡。天衣大娘必然心知肚明,却什么细节都不肯跟我们讲。我被我师父捡到时,已记得自己的姓名,故此,我一直叫作噙剑。”

    “你的本名,却是由你师父说出来后,我们才晓得。后来,我去探查旧事,怎么查都不得要领,再缠着天衣大娘问,她才对我说,你我的本名,只是家人私下叫的女儿闺名,压根就不是载进户册的大名。我们阖族,尽被屠戮,如今谁都不会知道我们的闺名,所以这么多年,官府找不到我们,我亦很难查探线索。”

    “天衣大娘说,她也不知道你我的大名,但告诉了我们姓什么。既然,我们有如此出身来历,我为何只能一直做个混江湖的乡野之人?虽则旧案已定,但若是冤枉的呢?本朝天子圣明,若是我能找到翻案的证据,金殿鸣冤,请求皇上为我家主持公道,又何愁日后不能光宗耀祖?妹妹,你我虽只是女流,但有前朝圣皇为例,焉知女子不能尽享人世风光?”

    雪衣打断噙剑,道:“噙剑姐姐,你这心性不对,也难怪我师父绝不肯告诉你旧案的细节。从来剑有双刃,能伤人亦能伤己,你光想着借翻旧案为自己谋风光,就没想过,万一当年下令的是皇上自己,你我便皆是脱逃的余孽,难道你想去送死?”

    噙剑摇摇头,说:“真相究竟如何,都是你我的家世,天衣大娘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让我们自己决定要怎么做?她凭什么瞒着我们,替我们做决定?”

    雪衣淡淡道:“我师父是天衣门的门主,她当然可以替我做决定。”

    噙剑盯着雪衣,道:“如今你是天衣门的门主,那你现在是什么决定?”

    雪衣沉默。

    青衣想了想,再次开口道:“噙剑姐姐,想做决定,终归还是得有做决定的实力。姐姐你自十四岁那年得知身世后,就开始查探当年的旧案,如今已经过去七年多了,敢问姐姐你,可有查到一星半点消息么?”

    噙剑听了这一问,居然也沉默了。

    青衣续道:“大姐主动请你来天衣小院相见,又叫我们姐妹一起在场,即是表示,这个决定如果要做,就不再是我大姐和你自家人的事,而是我天衣门的事。天衣门接案向不违例,若是情有可原,亦只能由门主破例。敢问姐姐,你来求天衣门为你寻亲,究竟为何缘由?情在何处?你总该说出些实在依据吧?”

    一时合院安静,无人出声,连雪衣也在静等噙剑回答。

    过了一会儿,噙剑方道:“天衣门中人,除了青衣你,无论谁来与我斗口,我都不惧。就算雪衣妹妹的言语能刺透人心,可我知她思虑过多,内里其实优柔,当断不断。只要我肯纠缠,她终会妥协。看吧,我来了这些次,到最后,雪衣妹妹还不是得破誓见我?”

    “却偏就是青衣你,一直是我的克星。从来都笑嘻嘻地唤我姐姐,可每每在你面前,我找不到任何理由纠缠。你一说上话,我就知道,接下来,无非便是车轱辘话来回讲,你有耐心与我耗费整日的时间,我却会自己撑不下去,只得早早放弃。”

    “实话同你说罢,我之前自行探查,无意中听到了那个谣传,这才发现,二十年前的旧案,官府至今讳莫如深,绝无圣上的明确旨意。而且,明明当年,是我和雪衣妹妹都逃了出来,可官场上的谣言,只传逃出了一个,而且全是官府之人私下传说,明面上谁都不敢提旧时的案子。但是,我偷偷听得有人在说,当年的武家,若真有逃出去的,还是个女儿,那估计,又得要有腥风血雨啦。”

    “我吃这一吓,担心是我自己走了底,索性远遁,躲出去了近两年,远赴外藩之地。你天衣门离散闭门之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但或许是,老天怜我苦心,忽有一日,我竟收到消息,回来便见到个游方和尚,那是位高人。他告诉我,谣传里的那个女儿,是我同父的姐姐,二十年前已满三岁,这个姐姐应该还活着,谣言一直未息,或许会对她不利,问我想不想要找她。”

    “游方的和尚?厌畸大师?”青衣接口问。

    褐衣看了雪衣一眼,雪衣不动声色。

    噙剑很是诧异,上下打量青衣,道:“你莫非也学会了读心术,怎么会知道这位大师的法号?”

    青衣不答,道:“噙剑姐姐,是我不该插言,你请继续说吧。”

    噙剑“哧”了一声,说:“行吧,我问你亦无益。我本来回那和尚说,我自己还有难呢,哪儿有功夫去救别人?更何况高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姐姐在哪里,我从何找起?高人便说,我可以来求天衣门找人。我说不行,我已立死誓,天衣门的妹妹们,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没办法来求。那位高人便说,他可以教我本事,还会告诉我,如何能找到天衣小院的漏洞。”

    雪衣听到此处,忽然道:“这话不对。去年我重开天衣小院之前,你来过一次,彼时就站在我院墙之下,若是你能找到天衣小院的漏洞,怎么会被我一句话吓走?”

    噙剑楞一楞,道:“妹子,你这听人说话找毛病的本事,端的厉害……那位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教了我许多本事,自然不可能只见我一次。老实说吧,去年我第一次来找你,尚未跟那和尚学什么,其实那次就想来传个话儿,把我们还有位姐姐的事告诉你便罢,至于你肯不肯去找,并不关我的事。结果吃你一吓,我便没来得及说,回去告诉那个和尚后,他才开始教我本事。”

    “只是想不到,你的这些妹妹,一个一个回来,总比我练成本事后再来,要快上一步。雪衣妹妹,你对自家人,真是太不讲情面了。上次好不容易,丢下金针我才能逃走,便觉再也无望。我跟那位高人说,不用再来了,黄衣应该很快就会回门,天衣门姐妹齐聚,无论我练再多功夫,也闯不出天衣阵,我跟你说不着话。”

    雪衣颌首,接道:“可那位高人告诉你,黄衣回来,正好可以给你机会,借着黄衣的心结,把话传递给我,是也不是?”

    噙剑说:“这是自然,我已依计行事,你也已经妥协见我,说明高人的这条计管用。你当然能猜到,我没这个本事,是有高人给我出的主意,没什么稀奇。”

    雪衣淡淡道:“可是,那位高人还告诉你,因你查探旧案,惹了麻烦,我是为了替你消灾,才不小心中了暗算,变成废人,绝不可能再布天衣阵,对不对?那高人还说,我对于血脉之亲,绝不可能真的漠视不管,只要你有机会说出我们还有个姐姐的事,我就一定会忍不住叫妹妹们先去查探虚实,对不对?”

    “大姐!”听到此处,合院里的妹妹们都叫了出声。

    赤衣急道:“大姐,怎么你受伤,竟然是为了这个惹事精?气死我了,我不管,谁也别拦着我,我一定要在她身上扎个透明窟窿。”

    噙剑腾地一下从软椅上跳起,挽剑作势,对赤衣说:“小丫头,别让你的姐姐们帮忙,你试试看?”

    青衣硬挡住赤衣,却扭头对噙剑说道:“原来你一直在说谎,什么为了谣传之言,远避外藩……两年多以前,你到底是惹出了什么祸事,才不得不跑?还害得我大姐,竟因为你变成了废人,我再对你客气不得。”青衣本是一张圆圆笑脸,此刻粉面含霜,露出从来没有过的冰冷表情。

    褐衣也恨道:“好个惹事精,跟你沾上关系,真是倒了大霉。这一次,就算大姐肯放你走,我也绝不答应。”

    噙剑斜睨着她,道:“就凭你那舞锅铲的本事?切,吹什么大气。”

    紫衣却有些怔仲,喃喃伤怀:“是我不好,我不该一时意气,以为大姐觉得我们在天衣小院里待着委屈,是嫌弃我们帮不上忙,也没有明着问问大姐,就自行离散……是我不好,若是有我跟着,大姐怎会中暗算,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话一说,姐妹们均是泫然欲泣,连带俯身在屋顶没有说话的蓝衣,也蓦地泪盈于睫。

    赤衣抹一抹眼睛,对着雪衣嚷道:“大姐,那一日,我遵令在院内守候,而你浑身瘫软,被老车背回了天衣小院。后来,我百般寻问你为何受伤,你总说是自己学艺不精,不小心中了奇毒,无药可解……当时,你为什么不要我跟你一起去?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我当你是亲姐姐,你当不当我是亲妹妹?”

    褐衣、青衣、紫衣和蓝衣,也都望向雪衣,脸上的神情,分明在问着和赤衣同样的问题。

    雪衣的视线,慢慢扫过妹妹们的面庞,眸光晶莹闪亮,最后停下时,恰与赤衣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