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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黄衣(13)

    门外排着三匹高头大马,见到门开,马上三人皆翻身落下,紫衣打眼看去,果然不出意外,便是老车、郭将军和那位孙小哥。

    紫衣同青衣低声讲了两句,青衣点点头,上前施礼道:“三位请一齐进来吧,官府之案的详情,不能落入闲人之耳,郭将军和孙小哥,都请进院来叙。”

    老车将三匹马也牵进了院子,自去喂料照看。

    郭兴抱拳还礼,孙小哥不再嚷嚷什么“万事皆可公开”,反而一脸肃然,乖顺地跟在郭将军身后,亦步亦趋,进到院里。

    赤衣和紫衣端出一张小桌,两张木凳,放在厢房花窗对面。

    褐衣从厨房里端出两盘小菜,两壶米酒,搁在小桌上,道:“远来是客,吃点喝点吧。”

    郭兴和孙小哥坐下来,各自倒了一盏酒,先对着雪衣敬了敬,然后一饮而尽。

    雪衣问:“京城里,已得着边塞的消息了吧?”

    郭兴点头道:“门主布的好局。帅府和四方县都来了信,就在青衣姑娘和赤衣姑娘离开的第二日,烽火台即被点燃,燃火一刻后,霍帅派兵援救,黑水关便有外族突袭,却正落入了霍帅的圈套。原本派出的兵士回军夹击,大破来犯之敌。我们动身回来那日,京城正接到报捷文书,满朝喜庆,天子即刻颁下了恩旨。”

    孙小哥接口道:“这也罢了……但门主怎能事先算好,那位御史大人会诬赖霍帅隐瞒军情?他是皇上近臣,深得信任,自述从边关逃命而回,只为向皇上报讯。呀,幸得门主事先安排这位老车在京中斡旋,再加上我和郭将军帮手,导致那位御史大人告状时,满朝竟无人肯信。”

    “我爷爷更是倚老卖老,守着皇上,不肯让他下旨,苦劝他再等等消息。果然,只缓得一日,霍帅便把那位御史大人的公子哥儿送到了京城,同时奏上捷报,一切真相大白。”

    雪衣见众人眼睛都盯着自己,浅浅笑道:“此案说穿了,亦没什么难破的。你们别急,我同你们细讲:先说装神弄鬼之事,我一听便知,这是用了七巧棱镜。七巧棱镜,乃当年七巧郎巧夺天工之作,这世间再无第二块同样的宝物。制作七巧棱镜的罕见水晶,与紫衣妹妹的薄透凸镜本是同一块,七巧郎将之一裂为二,大块的打磨成七巧棱镜,小块的做成薄透凸镜。”

    “薄透凸镜可用来放大视物,而七巧棱镜可以用来投射身影。只要找准角度,对准光线,把一只人偶放在棱镜这边,另一边便能将人偶的影子放大投射出去,凭空显现,如真人般大小。若是不知关窍所在,看上去,分明就是个真人。”

    “那一日,我听得郭将军细述县衙堂上的情景,便知道,定是有人躲在了县衙堂下的隐蔽处,用七巧棱镜投射出人影,装神弄鬼。这人只需要,略动一动棱镜,投射出去的人影便可忽下忽上,而且县衙的堂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是,棱镜并不会发声,郭将军还说,听到有鬼说话,如泣如诉,另外还有擂鼓山响。这就证明,当时,肯定是有人潜入了县衙内堂,躲在堂下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凑近堂上擂鼓,并用假声说话。郭将军,你们当日在堂上,先听到了鼓声,自然会以为,这山响是从县衙的堂外传来。你们被吸引了注意力,再猛然见到鬼影,不知就里,一时被蒙蔽,只看堂上,不会怀疑到是堂下藏了人。”

    “我知晓这世上有七巧棱镜,还知道,晓得这七巧棱镜如何使用的人,除了我天衣门中人之外,世间应该还有一个,而那人就在京城。师父在时,曾对我说起过孙太师,对他劝说皇上对江湖之事不要干涉过严的举奏,颇是赞赏。”

    “师父还对我说过,这位孙太师与国子监博士陈乾礼大人,是知交好友,那一番举奏,是他两人一起商议好,再由孙太师上报的。这些年来,我只着意江湖事,没怎么关注朝堂。所以我不知道,陈大人竟去了边塞当县令。不过,我既得知此案里有陈大人,便猜测到,此案恐怕与京中的孙太师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我猜的这些事,不能让你郭将军去问。所以,那日我请将军先去驿所歇息,而着青衣和赤衣赶去四方县,直接询问陈大人。当时我就已想到,装神弄鬼的目的,必是为了要救另外那三个公子哥儿。”

    “陈大人即肯马上放人,必是已然想通,真凶绝不会提出归葬骸骨的要求。但郭将军对我说,从闹鬼之后,陈大人就开始漫山遍野的搜山封路,若只是为了找那具骸骨,未免嫌夸张了些,我猜,应该是要为了找其实没有死的公子哥儿。”

    “我料到陈大人已然起疑,便想替他补足手段。陈大人是文官,不晓军事。而郭将军只当有鬼,怕是未曾提醒过霍师。为防疏漏,我派蓝衣去黑水关面见霍帅,明着向他禀告,说我怀疑那位御史通敌。”

    “我疑他已与外族勾结,想要无事点燃烽火台,引得黑水关出兵,外族伏一只奇兵在黑水关外,趁机偷袭。虽然不至于就此破关,但无论是外敌偷袭后全身而退,还是霍帅派去救援四方县的兵将有失,都难逃被那位御史参劾,惹怒皇上,降罪于霍帅。”

    “但我只是猜测,并无实据,难得霍帅尽信蓝衣所说,并同意将计就计,布置好圈套,只待烽火台无事点燃,便可一网打尽。此外,我还让蓝衣告诉霍帅,那外族军队来袭,若是被围难逃,定会将质子推出,也就是那位假称被老虎吃了的公子哥儿。”

    “我着蓝衣劝说霍帅,若是已大破敌军,则不必赶尽杀绝,倒可以接回质子,放外族一条生路。而送回到皇上面前,自有质子陈述真相,霍帅便再也不怕任何人诬赖。”

    孙小哥开口问道:“门主所猜俱中,但我还是想不通,门主怎能肯定御史的公子未死?我那三位兄弟,亲口与我讲过,真是亲眼见到老虎叼走了他,绝无虚言,难道门主亦知那老虎的来历?”

    雪衣笑道:“被你言中了,我确是恰好知道。此前闭门两年,我尚无身疾时,在江湖上四处游历。偶尔碰到过一队鞣羯族人,驯虎卖艺。我曾亲眼见到,那只大老虎,吊晴白额,看着十分凶猛,却绝不伤人。它能把人叼在嘴中,作势嘶咬,实则那人半点伤痕也无。我猜,那队鞣羯族人,终是回去了故乡,而你那些兄弟们碰到的老虎,便应该是这一只了。”

    孙小哥奇道:“世上竟有这样的老虎?”

    雪衣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你这个不知即当没有的性子,真需改过。我既然猜到虎不伤人,则那位被虎叼走的公子哥儿,就必有嫌疑。陈大人日日搜山,不让可疑人等随便进出,便是也猜这位公子来意不善。”

    “陈大人只想到,那位公子出了意外,可能是因为,想在百里野林里与外族奸细接头,故此搜山彻查,想要找到有外族混入的踪迹,或者即使一时查不到,也不让外族奸细逃走。经青衣和赤衣前去提醒,陈大人才意识到,整件事里,烽火台才是关键。”

    郭将军叹道:“门主真是有如亲见,与那个公子哥儿一道被送回来的,还有那位看守烽火台的十夫长。此人竟是内奸,专等着时候到了,便要点燃烽火台,配合黑水关外的外敌偷袭。我一心相信有鬼,完全没有考虑过烽火台有失,是我有亏职守。”

    孙小哥点头说道:“门主教的道理,我记住了。只是,我那个兄弟……呸,他不是我兄弟……他怎会听他父亲所言,做出这样的事来?”

    雪衣淡然道:“父有差遣,子何敢不为?他约你们几位同去边塞,明显就是为了,要你们替他做目击证人。他带路去野林深处,便是故意被老虎叼走。另外那三位公子,吓得失魂落魄,方向指不准,查不到他尸身的踪迹,这件事便可生乱。”

    “若是你们几位,都因说不清楚事情经过,无凭无据说他被老虎吃了,必然都会被陈大人收押在边塞县城。你们都是树大根深的公子哥儿,家人来闹,陈大人必会被责为办案不力。而京城那边更会乱哄哄的,此时,若再碰上有外敌袭关,御史大人去皇上那里奏霍帅一本,时机真是再也合适不过。”

    “只不过,你爷爷老成持重,听闻你们要去四方县,他知陈大人在那里当县令,应该是不愿意你去搅扰旧友,竟把你在临行之前,给硬扣了下来。京城五虎里,少了你这个最喜欢莽撞惹事的,我猜那位御史大人定会扼腕。”

    “可没办法,计划已商量妥当,他只能让他的儿子照旧行事。老虎叼走他的公子,是为了给外敌送去质子,否则两边互不信任,纵然那位十夫长已叛变成内奸,可最重要的诬告一环,还得要靠京中的御史大人,若无质子在手,外敌何肯随便出兵?”

    “之后的计划,执行的并不全如御史所愿。质子被老虎掳走后,陈大人收押了三位公子哥儿,京城闹出纷乱,本来都如御史的计划而行……可是没想到,你得知消息,竟偷逃去边塞,闹出来一桩鬼魂遗言之事。陈大人当即省悟,借你混闹,放了那三位公子哥儿,设京城纷乱还未闹大,便已平息。”

    “只是,陈大人并没想到,烽火台才是真正的目标,青衣和赤衣去了后,他迅速领悟配合。只待霍帅那边布置好,他便外紧内松,留出漏洞,放外族的奸细混入,通知那个十夫长点燃了烽火台。之后,他再拦截抓住外族奸细,则那个十夫长,自然更跑不掉了。”

    孙小哥一脸敬仰之色,对雪衣说道:“门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小生实在是佩服,佩服。”

    雪衣一笑,转头对郭兴道:“此案已结,烦郭将军回去转禀霍帅,虽然来求托案子的是陈大人,但日后天衣门若有相询之事,还望霍帅能不吝赐教。”

    郭兴起身,拜谢道:“门主客气了,霍帅已传信给我,天衣门但有所问,霍帅座下,绝无一人皱眉不答。”

    雪衣还礼道:“如此甚好,那我就不多留将军了。”

    郭兴看了看孙小哥,见他仍然坐着不动,便道:“郭某与孙公子方向不同,就不等孙公子一道走了,请容郭某告辞。”

    老车把马牵了过来,郭兴与院中众人作别,牵马出院后,回身再施一礼,上马绝尘而去。

    雪衣待老车把院门重新关好,才对孙小哥说:“现在,我要问你问题了。”

    孙小哥紧张地坐直身子。

    雪衣问:“那枚七巧棱镜,现在何处?”

    孙小哥咽咽口水,道:“放……放回去了。真的,我从边塞回京后,被爷爷臭骂了一顿,当晚,我就放回宫中原处了。”

    雪衣再问:“你怎么会知道七巧棱镜的用法?”

    孙小哥说:“一年前,我与爷爷置辩,我爷爷是当世大儒,不语怪力乱神,对鬼魂之说斥之以鼻。我偏要说,明明有人亲眼见过鬼,眼见为实。爷爷对我说,眼见未必为实。”

    “爷爷告诉我,江湖上,有一枚七巧棱镜,可将人偶放大成真人大小的影子,略动一动,那影子便忽上忽下,状如实在身形,被人看见,便会以为是亲眼见到鬼。但其实,依旧还是装神弄鬼。爷爷嘱咐我,此事极秘,不可再告知给任何人。但我从此留了心,心想,即有这般宝物,总须找出来看看才好。”

    雪衣思忖道:“你是太师嫡孙,必可在宫中伴读。依你这乱闯乱撞的鲁莽性子,难道是在宫中无意见着了?你怎么会认得七巧棱镜的模样呢?”

    孙小哥说:“门主猜的不错,我确是乱闯乱撞见到的,却不是无意。几个月前,有宫中太监在传言,说晚上曾见鬼影,我领有太子侍卫之职,便去找大内总管排班轮值,就希望晚上能亲眼见到鬼。”

    “忽有一晚,我真见到个实在的白色人影,凭空飘在树上,当班兄弟们都冲了过去,我却往投射影子的方向扑。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我没抓到人,只看到地上摆着一枚七面泛光的棱镜。”

    “没有人偶,自然也就没了人影,兄弟们搜了半天找不到踪迹,我因为想自己试试那枚棱镜,就没声张,将棱镜收起来,偷带出宫。”孙小哥说完这句话,脸色赧然,对于私自夹带出宫的行为,明显并不觉得理直气壮。

    雪衣继续问:“这之后呢?”

    孙小哥说:“我自己试了试,就知道那棱镜果然十分好用。可我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呈交上去,就暂时先自己揣着,连我爷爷都没告诉。之后,就出了要去边塞没去成的事。再后来,我偷逃出去边塞,本是打算借我爷爷的名头,去请陈大人放了我那三个兄弟。可陈大人不给我爷爷面子,我灵机一动,就想到用七巧棱镜去唬他。”

    雪衣问:“那你为什么要还回宫中呢?你还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