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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黄衣(11)

    “官差?”紫衣已从屋顶上跃下,也走了过来,隔着门问:“你是哪里的官差?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外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年轻莽撞:“这是什么怪地方?我一大清早出发,翻过五灵山,足走到这辰光,才看见这个院子。这一整日,我赶路匆匆,水米都没怎么打牙。那些乡野帐篷里的人,全远远地散开不理我。喂,我讨口吃的,行不行啊?顺便打听一下,有个什么天衣门的门主,是不是住在这里?”

    “找我大姐?”褐衣一听,便想去开门,却被紫衣拦住。

    紫衣问道:“听你这脚程,莫不是从邻县赶来的?你没听说过我们天衣小院是干什么的吗?哎,除非你见了鬼,否则别来找我大姐,天衣门不接官府之案。”

    外面的声音叫嚷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光天化日之下我见什么鬼?喂,我是邻县的捕快,奉县尊之令,前来拘传天衣门的门主回衙问话。若这人是你家的,赶紧开门,接我的拘传文书。”

    “又来一个捕快?还想拘传大姐?这可得见见。”紫衣忍不住乐了,她回首看向厢房花窗,只见窗纱透亮,雪衣已端坐窗前,显然已听到了那小伙子的嚷嚷,对自己颌首示意。

    紫衣不再迟疑,同褐衣一起拉开门拴,大开院门。

    就见门外,站着一个精痩的小伙子,穿一身捕快官衣,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正在揉头搓腿。

    他一看门开,立时站得笔直,神情严肃,递过来一纸文书,道:“天色将晚,我不知你这里这么远,怕是得借住一宿。明日请你家的那位什么门主,与我一同回衙听勘。放心,我给你们写个条儿,你们可以凭条儿,向县衙索要我留宿在此的开销。”

    紫衣挡在门前,笑道:“慢来,慢来,捕快小哥,你这没头没脑的,到底是个什么来路?邻县的县尊大人,到底是怎么吩咐你的?我听你的口音,不象是邻县的本地人啊?”

    小伙子正色道:“我乃京城人氏,十日前才到邻县谋差事,奉我家中长辈之命,要我从最初级的官阶做起,是以我去当了个捕快。刚来这里还没两天,邻县的驿所,就出了件外地官差失踪的事。奇怪的是,驿丞来报了案,合县却没有捕快肯出去找,就连县尊大人都似不当回事,这怎么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辖内出了案子,身为捕快,怎能不理?于是,我便接了案,打听了几日后,得知那人在失踪之前,曾见过一个什么什么,天衣门的门主?我以前从未听说过,禀告给县尊大人后,他老人家居然象是没听清楚一样,哼哼哈哈地,啥也不说,我就想,莫不成,这个什么什么门主,竟是本地一霸?别人害怕,我可不怕。我向县尊大人求请,要传这个门主回衙听勘,县尊大人一听,便扔给了我这一张文书。”

    “在邻县,居然没哪一个捕快肯跟我一同前来,更没人告诉我这个什么天衣门的门主,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县尊大人倒是给我指了个方向给我,说是要先翻过五灵山,然后大约再走半日,或者就能找到……这可难不倒我。”

    “没关系,路在脚下么,我可以自己一路走一路问。待我翻过五灵山,问起天衣门,果然就有路人往你们这边指,告诉我,若是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我便找对了地方。喂,你们这个天衣门,到底是干什么的?我看见那边的乡野之人,有好些人身上,都绣有奇怪的图样,难道你们这里是个绣庄?”小伙子一口气说完,舔了舔嘴唇,显见是渴了。

    褐衣折回身去厨房,用个葫芦大瓢,装满清水,拿出来递给他。

    小伙子也不客气,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抹抹嘴,道:“多谢姑娘。你们别怕,我是官差,不是恶人。虽是拘传,亦只不过就想问个话。只要你们的门主如实回答我,且没做过什么有违法度之事,自然不消两日,便能安然回来。”

    紫衣一直在乐,笑着接口道:“敢情是个从未涉事江湖的楞头青。就你这样儿的,还想当捕快?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呢。”

    小伙子并不恼,回道:“世道暗浊,难免绳营狗苟,官匪相通,沆瀣一气。我乍来此地,无牵无挂,才不惧什么盘根错节的背后关碍,越是神神秘秘地遮掩,我越要查个底儿掉……有什么事,不能放在朗朗青天之下,公开说明白呢?”

    紫衣笑得直摇头,让开了院门,回身对雪衣施礼道:“还请大姐示下。”

    雪衣也笑,道:“捕快小哥,我腿脚不便,连这厢房都很难出去,你有什么话,不如就在这里问我罢,可好?”

    小伙子一怔,刚想进院,却被褐衣挡住,他瞅了瞅褐衣的身形,立脚站定,褐衣便又让开,让他继续面对着雪衣。

    小伙子提气说道:“你若是真有身疾,那也得让我仔细看看吧?身为捕快,我只信眼见为实。你家的厨娘,再要过来阻我,那便是阻挠公务,按律,我可是要掏索子拿人的……虽说,好男不跟女斗,但涉及公务,请姑娘休怪。”

    紫衣冲他睐了睐眼,笑道:“不用你跟女斗……褐衣姐姐这是在救你呐。你试试,没人挡着,你能不能迈过我们院子的这条门槛?嘻嘻,但凡你能斗得过这条门槛,都算我输。”

    小伙子二话不说,拨脚就要开迈,显是个极鲁莽的性子,雪衣已扬声说道:“早就听闻,当朝太师家的嫡孙是个人言往东他偏要往西的拗性子,如今已给发落到这偏远小县来当捕快,就不能改改?”

    小伙子当场楞住,两只脚立在门槛之外,一动不动。

    紫衣走过来,细细打量他,道:“哟,我还以为真有本事呢,原来,不过就是背靠大树,想要仗势欺人。”

    小伙子的脸,腾得红了,气道:“我从不仗势欺人,我是谁的孙子不重要,我自己是谁才重要,我就不信,我迈不过你这条门槛……不过,你先说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来路?莫非是那个县尊老头儿先跟你通了消息?照理说,不应该啊,我拿到文书即刻起程,邻县的那帮胖捕快,没一个能跑得过我……”

    雪衣款款解释道:“孙小哥,你且莫气,放心,绝没有人给我通过消息。邻县的县尊大人,并不认识我,不过,他家的如夫人路遇毛贼那次,是我天衣门辗转猜得消息,帮着给解救回来的。县尊大人知道,我这天衣门素以卖点织绣过活,闲来无事,不过与人说话解闷。就算是能得知一些消息,互相给传传话,也不违什么国法。孙小哥,你道听途说,就急急跑过来,想要拿我问话,是不是有些不妥?”

    小伙子虽然生气,但听得很认真,回道:“你连我姓孙都知道……这传消息的本事也太厉害了。罢罢罢,我总想要不凭身份,单凭自己的本事做点什么,可回回都是,一旦经人点穿,便没了机会。你说说,我已经跑这么僻远了,邻县只有县尊大人一个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连他的如夫人都不知道,你怎么还能知道我是谁呢?”

    雪衣道:“我猜的呗。恰巧最近,我刚得了些大户人家的八卦消息,适才听孙小哥讲了几句,把消息拼一拼,便猜得了你的身份。你莫急,我把八卦说与你听,与你印证一番。”

    “这二十年来,朝堂清平,天子勤政,百姓相安。所以,对于江湖恩怨之事,官府多是网开一面,只要是江湖中人愿意自行了结的,官府的手当抬则抬。我这天衣门,能在江湖上有些小小声名,正是因为在这盛世,无论是官是匪,均肯讲道理、守规矩。”

    小伙子站着细听,并未插言。

    雪衣续道:“我听闻,劝谏皇上宽容江湖风浪的,便是我朝的太师。只不过,民间只知当朝有两位太师,却不知是哪位太师奏本上言。但我听说,是那位曾操办过前朝睿帝禅位的孙太师力主,才能有如今这般太平热闹的江湖风景。前些日子,我刚得到消息,说这位孙太师现已年近古稀,正在同当今皇上闹着要致仕。功高老臣,别无所求,只是他家一脉单传,儿子因病去世得早,留下一个刚满二十的嫡孙,孙太师便想要为这孩子荫个爵位。”

    “可是这位嫡孙,却是出了名的拗性子,从小聪明,特别自信。爷爷想为他谋求的,他自己全都不要想。据说,他被家人看管得很紧,对江湖之事一无所知,却偏偏总做着英雄梦,想要出门建功立业。”

    小伙子的脸更红了,专注盯着雪衣。

    雪衣似讲故事一般,往下说道:“这位嫡孙同几位官家的公子哥儿要好,两个多月前,五个人约齐要去边塞观光。可临要出发那天,偏是这位嫡孙,被自家爷爷亲手关进了小祠堂,必不准他去。无奈,那另四个人自己去了边塞。谁料没过几日,消息传回,说是有一位公子哥儿丢了性命,其余三位嫌疑难脱,被县衙收监。”

    小伙子终于惊到了,问道:“我爷爷把我关起来的消息,你居然也能听说?”

    雪衣不答,只管继续说:“京城里,为了这几位公子哥儿,闹得沸反盈天。而官面上说,这位嫡孙,差不多被爷爷关了整月,完全没有机会出来混闹。我却另有一猜,这位嫡孙,只怕当时便偷逃出府,独自跑去边塞了,对不对?”

    小伙子的双脚往后一跳,警惕地说:“问我干嘛?”

    雪衣笑笑,道:“没事,我猜我的,你不答也无妨。这位嫡孙大约是得了个奇巧的法子,想要去救他那三位被收监的朋友吧。我猜他一击功成,那三位很快被放了出来,这位嫡孙就也悄悄回京。此后,京城风波渐渐消停,都说丢性命的那位公子确是自己不慎,与旁人无关。只有那位御史大人痛失爱子,跑去边塞闹个不休……,当然,边塞的乱子,那位已回京城的太师嫡孙就不必再管了,对不对?”

    小伙子来了兴趣,无所顾忌,坦然回道:“对啊。老虎吃人,这有什么不能认的?四方县的陈爷爷左遮右掩,总说查无实据,偏不肯放人。哼,我给他看个影儿,他不就立刻信了?我们是京城五虎,义气深重,绝不会害人,更不会说谎,我那三位弟兄说破了嘴,陈爷爷都不信,反倒是让鬼来说,他就能当真。”

    雪衣问:“孙小哥,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

    小伙子摸了摸头,反问:“那不然咧?”

    雪衣责道:“若是真被老虎吃了,怎会无骸骨留存?至今两个多月过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边塞小城人心惶惶,再加上还多了桩白天闹鬼的奇事,你就没一点愧疚?”

    小伙子想了想,居然无所谓地说:“破案是官府责任,我那会儿还不是捕快,该由陈爷爷想办法。至于边塞安危,那是霍帅责任……我一没偷二没抢,我为什么要愧疚?”

    雪衣摇头叹气,却不与他辩论,道:“数日前,边塞的郭将军前来我天衣门求问,我刚听得你说,你也是十日前刚来到邻县做捕快。让我猜一猜,你为什么会来这儿,若是我猜对了,就请你认真学一学江湖规矩,讲一讲道理,行吗?”

    小伙子拱手道:“你似乎什么都能知道。我一向只知江湖粗鄙,乡野之人言语无趣。若我早晓得,穷乡僻壤的江湖草莽之中,竟能养出你这么厉害的人物,那我真是不得不服。我答应你,你若是真猜对了,我便依你的道理。”

    雪衣颌首道:“其实并不难猜。青衣和赤衣赶去了四方县,问过陈大人几个问题,确证陈大人在朝中唯一的好友就是当朝孙太师。而且,就在闹鬼之前,陈大人收到过孙太师的来信,为那三位收监的公子哥儿求情……我猜,送信的信差,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