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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南三月,春风拂柳花渐浓,花开似情,花落似情。

    苏州城西门外,一条宽阔石板路直抵西边运河埠头,两条帆船正解缆起行,岸上一行人正在作别,几声爆竹响后,船上有人喊道:“少东家、徐大掌柜,开船喽!”

    运河上千帆竞逐,这两条船前后相随,舱里都是李家棉布坊运到汴京的布匹,又是一趟大买卖。徐掌柜早年就跟随李老爷,现在里里外外的生意多半由他操持,平日里,他自然抽不开身,今日搭这趟船自然也不是为生意上的事。

    徐掌柜半躺在中舱里,心里寻思:“少爷打小就爱使枪弄棒,老爷管顾不来,有心请个师傅启蒙,后来不知怎地,送到寒山寺,并有个伙伴一起在那里练习,学到十一、二岁,寺里有个苦智禅师忽然名声大噪,小少爷便有机会常听他讲法,冥冥之中不知牵动了哪一缕慧根,小少爷自后发奋读书,昼夜不辍,今年折桂,名在二甲。”徐掌柜品了一口茶,“老爷虽然满心欢喜,半生行商坐贾,于世道人心也略通一二,宦海浮沉殊无易事,这也大约是自己此行目的。”

    夹河两岸,花柳繁华,水面上传来阵阵芬芳,船板上六七个船工都靠坐在舷板上,口里嘬起旱烟管,徐掌柜骂道:“多好吃的玩意,小心点了棉布!”舱外回道:“徐掌柜您放宽心哩!咱们还指着工钱糊口呢。”

    将过正午,水面豁然开阔,货船驶入长江,到江心处,东面一条快船乘风骤至,几声呼喝,已靠得近了,早有人把徐掌柜摇醒,隔着窗户,只见来船帆幔之上绣着一条虬龙,足踩火云,原来是这一带称为“九天飞龙”的强人,徐掌柜心中叫一声苦,只得出来,快船上一个汉子吼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识相的留下买路财!”徐掌柜陪笑道:“小本买卖,还请好汉笑纳。”随手掷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后面那条船也是本家的买卖,好汉抬手。”

    那汉子接着银袋,在手里掂量一下,抱了一拳,便要将快船打横,“且慢!”自快船舱中走出一个雄俊的汉子,手提袍襟,束到腰间,一个起身跃到这边,后面又有八九个强人跟着跳过来,徐掌柜并六七个船工登时心里突突乱跳,已然猜到这为首之人便是龙万春,人送外号“九天飞龙”,“这船吃水既深,自然是没少装,”龙万春踢开一个盖板,“苏州城李家棉坊,一匹布运到汴京,少说也要卖到一贯钱,这两船货少说有三万匹,阁下的算盘忒精明些。我等做的是替天行道的生意,阁下莫看走了眼,连一个为富不仁的臭皮囊也要捐了。”

    徐掌柜早已汗湿了一身,听他说到这里,趑趄着回舱里翻出一包银子,那七八个强人从舱里扯出几十匹绢布,便往快船上扔,徐掌柜将一包银子递上,龙万春伸手去接,不想被人抢了去,“朗朗乾坤,大好儿郎专做欺压良善的勾当。”那人提着银子,瞪视龙万春。

    徐掌柜回头见是青遥少爷,陡然失色,心道:“后生不知所畏,这‘九天飞龙’的外号岂是徒有其名,此处万一有个长短,老爷那里如何交代。”徐掌柜慌忙夺过银子,陪笑道:“小子不知江湖规矩,惹了您老人家,您海涵。”龙万春却不再伸手去接,退了一步,身后七八个汉子蹿过来将李青遥围住,李青遥往身前之人撞去,那汉子出拳直击,李青遥侧身避过,两手齐出,左手拿住那汉子手腕,右手抓向肩膀,只听那汉子一声哀嚎,整个人已被摔回快船上。

    余下几人略一迟疑,又有两人被摔了过去,龙万春在旁边暗暗赞叹,片刻之间,七八个大汉便如包袱一般被丢了过去,“公子好俊的身手,让我来领教一下。”龙万春上前一步,左手使了个招式。

    李青遥见他如此,分明是要让个先手,心中不悦,抬手去抓龙万春另一侧臂膀,龙万春不等他势到,反掌击他心腹,化解这一招,李青遥一抓手使到一半,顺势下探,龙万春亦随他变招,一掌劈下,两个人斗了数十回合,都不能伤彼此分毫。

    龙万春忽逢敌手,心中欢喜,当下退后一步,李青遥与他拆了几十招,起初还想将他擒住,送往附近府衙发落,见他掌法严谨,每每变招,不似一般草寇,此刻两船已然驶近北岸,将入运河,河口渐渐收紧,李青遥心道:“再不将他拿下,他多半要见机逃走。”

    李青遥左腿虚扫半圈,见他往后一跃,于是右足发力,左手抓他脖颈,右手向他小腹。龙万春看得分明,一掌劈向李青遥左腕,另一掌却不去挡抓向小腹的右手,径直往李青遥脖颈劈去,电转之间,两掌忽变,一手擒住李青遥左腕,一手扼住咽喉,还未展露笑颜,只觉小腹之上有一物什抵住,低头看时,竟是自己的匕首,此时正握在李青遥手中。

    “师弟,你这一手小擒拿手果然使得妙,”龙万春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点,“伤了同门,可是罪责不轻,不若同时罢手可好?”

    李青遥见他功夫路数与自己颇有相通之处,最后这一招变掌为抓的招式更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待他称呼师弟时,心中疑窦更深,又寻思道:“怎地有这样一个师兄,我却不知,说不定又是他脱身的讹言,徐掌柜便对我说起过商户之间的种种诈术,更不必说江湖人士危机之时会说出怎样的话语。”待到他松了脖颈上的力道,便说道:“罢手倒也不难,只是有几个问题,你要先答了,那时再做驱除。”

    “好,哪几个问题,你且说来听听。”龙万春答道。

    “一者你如何便能证明你是我师兄,二者你若是名门正派,为何又要甘心做这劫镖的买卖。”李青遥还有许多疑问,转念一想,也就这两个要紧一点。

    龙万春略作思索,道:“师父的禅房内挂着四张画,最左的便是一张《谿山行旅图》,第二个问题我却不能马上答你,荆棘丛中未必没有真英雄。”

    李青遥听他如此说,便撤了匕首,龙万春踏上船舷,跃回快船,反身拱手道:“保重!”随后便命调转船头,驶回大江之中。

    见那快船离得远了,徐掌柜并几个船工才敢喘了几口气,李青遥走回船尾,只见伴当生才还在那里呼呼大睡,刚才一场打斗竟没将他惊醒,过了许久,等他醒了,瞅见李青遥脖颈上的淤青,气吼道:“是谁这么没大没小!就算是切磋几下,也没了分寸吗?”此时众船工都在前板上抽着旱烟,他突然炸出这几句,大家不知所以,随后是哄船大笑,倒惊了他一跳。

    此后顺风顺水,两条船前后经淮河、徐泗,转而西入汴水,不一日便驶过应天府,距离汴州城只有一日行程,河上舳舻相继,前面不远处一条大船占住了航道,船板上方罩着一块巨大篷布,五六队纤夫拉着纤绳,船上仍有十几个船工在撑着杆,看样子船上所运之物颇为沉重,岸上十余骑身着秀服的大小制使正在那里指挥。

    两岸车马迤逦,店铺林立,船行迟迟,诸人皆不耐烦,船工们在舱里玩起牌九,李青遥和徐掌柜、生才三人上岸溜达,走不数步,前面酒香扑鼻,沁人心肺,三人都有些压不住脚,走进去要了一小坛自酿的米酒并几碟小菜。

    两三杯温酒下肚,徐掌柜便话起来一些轶事,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响,眨眼间数十骑从店前冲了过去,疾驰在石板路上,马蹄铁撞击之声如炸雷一般,店内半句话也听不见,不少人出门看热闹,有人喊道:“打起来啦!”

    李青遥跟着挤到楼上去看,前面那伙贼人,围着那十几个差使在厮杀,贼众手持长枪,一起往前搠,顷刻间便有五六个制使跌下马,余下几人见势头不妙,跳水逃命去了,一人朝那艘大船上甩上两个火雷,顿时大火弥漫,原来篷布下是一块花石,那花石足有五丈长,三丈高,片刻之间,甲板也跟着烧了起来,白花花的石头眨眼间熏得黑黢黢,“可惜!可惜!”几个人顿足,“这样一块太湖石运到这里,至少也有千金之费,烤成这样,一文不值了,哀哉!”

    没过多久,花石已淹到水里,那伙强人早已不知所踪,不少人围了上去,李青遥和徐掌柜也靠了过去,花石周围热气蒸腾,一声闷响,断为两截,“裂缝里有东西!”一个人指着裂缝,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果见一个金灿灿的物件夹在裂缝中。

    正在议论间,一帮衙役跑了过来,后面一顶轿子随后落下,一个身着绸衫的老者走了出来,见到这般情形,差点晕了过去,看到不少人都围在旁边,喝道:“都抓起来!”听有人说道:“裂缝里有东西。”那老者看了半天,教两个衙役去旁边商铺取下一块墙板,往哪缝隙里去挑,几个人爬到石上接着,果然得到一块一尺见方的金书,老者拿在手里,忽然哑然而笑,捧着上了轿,衙役问道:“这许多百姓该抓到哪里?”那老者答道:“都……都放了吧。”留下几个衙役等待仵作过来勘验完毕,收敛几个制使不提。

    天色向晚,李青遥回到船上,同徐掌柜商议先行,徐掌柜思忖:“眼见河道被堵,漕官一时间也未必便能疏通,何况他前者来汴京科考,在此住了也有半年。”略作嘱托,约在京中李记棉铺会齐。

    李青遥和生才沿河行走,华灯初上,百里夜市沿河两岸,有车夫上来搭话,生才同他议了价钱,上车之后,车夫便同他们聊起来,李青遥还在惦记下午的事:“那伙强人是何来路?为何敢在这大道上袭击运送花石纲的大船?那个金色的物件是何物?”思索半天,竟一点头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