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完美解答 » 八

    “还真是无情啊,这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明明以前还说过重视我的话的……”

    他疲倦地用责备的口气说莫名其妙的话,但是我才不接受这种诬告,于是也没好气地伸出了手,接过了他递来的糖。

    “……”

    明明性格变换得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却还是保留着给我买糖的习惯。

    忽然就不知道要给他下什么定义。

    讨厌吗?不讨厌的,不管他的性格怎么样,我无法讨厌这个人,而且当初也不是因为他表现出的和善才决定信任他的。但是如果要我喜欢他……我不喜欢他了,因为他是站在选的对面的人,因为他的伪装让我感到被欺骗的不安,因为这是我无法容忍的最令我讨厌的背叛。

    所以我该怎么面对这个人呢,这就像是在秋天来临之际纠结要继续穿短袖还是穿新的长袖一样……

    我缓缓剥开糖纸,把那颗糖塞进嘴里,然后迫切的想要见到选,以此来摆脱这种无意义的问题的刁难。务只是沉默地跟在我后面,似乎意识还不是很清醒。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这个时候选应该还在床上睡午觉,由于事态紧急,我想,我也许又得把他叫醒了……

    ……但是并没有给我这个时间……

    在去找选的路上,我看到了群,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于是在这个时刻忽然地想去看他一眼,只是看一眼而已,即使是在这种紧张的关头,在这种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刻,我还是做不到像选那样认真,于是在前方走的我忽然地转过头,往群那里看了一眼。但因为他背对着,无法看到我,我停了下来,想看看他在干什么……

    于是我看到他在与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说话,于是那个女人看了我一眼,于是我产生从未有过的兴奋之感,于是我全身凝固,无法再思考,无法再走出一步,就这么看着那个女人朝我一步一步但步伐很快地走过来。

    面上带着无法言喻的崇敬与狂热。

    “我来迎接您了,【公主】殿下。”

    “……”

    于是一切的速度被加快,一切被推入火车开启前的轨道上,――背面即是死亡,即使抛弃躯体与意志,繁重的灵魂也无法得到解脱。

    我在【医务室】醒来,旁边坐着的是蓦。

    我问他选在哪里,他说不知道。

    他说荼和籁死了。

    “什么?”我说,“……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愚弄我的话就有点过分了,就像是在诅咒谁一样。

    他的面容却呈现出与平时不一般的惨淡。

    “这次出题的规则改变了,要求抽选与试者作答。”

    “籁和姐姐被抽到了,要求她们杀死路过之人,她们没有完成,接受了处罚,……然后就死了。”

    “什……”我的脸色也许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他的眼神更加悲戚――但我还想去找出他话语中的漏洞,以证明他说的都是假的。

    “那她们没去找选吗?没有去找选吗?!选肯定会做的,选没有帮她们吗?!!”

    “……还是因为我不在……”我忽然意识到这种可能,全身慌张起来。有些情不自禁地颤抖。

    “不是。”蓦按住我,轻拍我的后背让我冷静下来。

    “不是你的错。姐姐她们问了选,选也告诉她们了……”

    “――那为什么还?”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没有做……也许是【大义】所不允许?也许是她们不愿为了自己而夺取别人的性命?我不知道……但她们没有完成,于是被处罚了。我只知道结果。”

    “什么……什么……你连原因都不知道……那为什么处罚了就要死?我之前的处罚只是断了小指,为什么她们就要失去生命?处罚难道,就是这种暴君统治的工具吗?!”

    “……”他似乎不太想说,只是偏过了头。

    “不是。不,也许就是……处罚是让她们两人裸体示众。”

    “……什……”

    “籁姐接受了,但在她准备实施的时候,姐姐……把她杀死了……”

    “你的罪,是由我造成的;你的罚,也由我来承担。”

    荼在众人面前脱光了衣服,但因为受不了这种屈辱,第二天就自杀了。

    经过蓦听选说的和他自己理解的解释,荼是旧世界引发著名事件【诗之诅咒】的M集团的领袖之一,而籁是被她带入【诗之囚笼】的第一个人。

    而当后来M集团内部引发分裂的时候,荼背叛了集团,并带走籁,乘机把她救出了牢笼。

    但由于什么未知的原因,籁与所有被解救出来的人一样,精神受到了侵蚀,无法再接受牢笼之外的世界,于是荼为了治好她,一直使她认为自己还处于牢内,……于是她的状况也相对稳定,……但最近荼已经到极限了,要是籁的精神再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她的内心深处的自身的意志会强制使她清醒过来,到了那个时候,无法接受混乱的意识与世界的概念的籁会彻底崩坏,变成一个无法挽救的疯子。

    荼知道这是籁不愿意接受的结局,于是她决定由自己来接受所有的罪、所有的痛苦,于是她选择把自己关入无法解脱的牢狱,穷其一生,也没有再挣脱出来……

    我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这世界有些过于残酷了。

    与我有关的人一个个死去。我讨厌的,我交好的,我不了解的,我希望了解的……像是残酷的童话故事的结局一样,虽然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只是与我无关的描述罢了,但却让看着它,听着它的人痛彻心扉,长久地,被困在这无法言喻的过去的虚幻的悲痛之中,无法再迈起前进的步伐。

    我不敢想象,是否会有未来的某一天,那一个我最喜欢,我最信赖的人,也会这样永久地离我而去,那时候我又会怎么样,我该怎么样,我无法想象,因为这是我怎样都无法接受的结局,……不管怎样……我不愿再看到任何人的死亡了,于是我把自己封闭起来。

    我呆滞着,惶惶着,不知道人生的道路,于是在床上坐了一整天。于是觉得保持这种状态是最好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我所爱的人们都在除了这个世界的我幻想的希冀的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用假设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使我能够好好地虚假地继续生存下去,并且寄托我的心情,不妨碍任何人,不威胁任何人,在我余下的时间里,我只是想这样做。

    于是对我束手无策的蓦找来了更能破坏我的计划的人。

    我低垂着头,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选静静地站于一旁。

    我已经待在这里一个月了,自从发生了荼和籁的事情之后。

    我不想出去,什么也不想做。

    我不想见到任何我想见的人,因为我是如此的弱小,我不能保护任何人,并且也不愿徒劳地看着他们从我身边逝去,――我不愿担负为人的重担。

    于是我选择不做人。

    即使荒废了时间,即使有一天处刑之人再度来到我面前,宣告我这个懦夫的死亡,那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隔离开这个世界,想就这么懦弱的度过剩下的岁月――直到最痛苦的那一刻来临之前,我不想再体验其他痛苦了。

    蓦没有办法,他把选带了来。选粗暴地踢开了我锁着的门,站在我身侧,用从不留情的目光注视着我的懦弱的丑陋姿态,我缩得更紧了。

    他叫我的名字。我却不敢回应。

    “这不是游戏。”他开口。“你早就明白的,大家都是经历着同样的事,做好了同样的觉悟而一直站在你身边的,不要因为他们的离去而暂停你的步伐,即使你停下来,他们还是会往前,这是无法更改的……”

    他向我伸出手,想把我从牢笼中拉出来,我却轻轻躲了躲,避开了他的手。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

    “即使大家都离开了你,我还在你的身边。不要怕,他们的价值永远无法超过我,我在这里,你的人生就不用这样畏手畏脚的……”

    “……”

    “我没有害怕……”我又往里缩了缩,躲开他伸来的手。

    “什么?”他听到了,他停住。

    “……”我支支吾吾不想再说,他却忽然粗暴地从我拢紧的被子里拽出我的手,重重地按在床上,――他把整个人压在我身上,散发出无法令人忽视的威慑气息。

    “你要违抗我吗?”

    “我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索性直接把话挑明,虽然这种举动不能令我接受,但确实是非常快速且有效地达到了他的目的――迫于他的恐吓,我最终还是从被子里爬出来,被他强硬地拽着手,拉着离开我的阵地。

    我总觉得当我迈出离开医务室的最后一步的时候,选松了口气,但我也不想计较。

    我所能在意的事已经越来越少了,我所喜爱的和应该喜爱的人们也已经越来越少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与选都不再说话,但只是不与对方说话而已。

    他虽然把我拉出来了,但我还是想封闭我自己,于是我只是躲在这一层他还没有戳破的薄壳内享受短暂的安宁。

    蓦仍是一直跟在我们身边,虽然有些怪异,――我不知道从何时起蓦成为类似选的助手的角色,但我也不想知道原因,于是我不知道。

    这天早上,我遇见了群,他的身边跟着那个说出古怪的话的女人,我记得她叫我【公主殿下】……真令人羞耻,叫一个大好青年“公主”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什么癖好……真可怕,这女人击败我了。

    说起来,之前好像也听谁说到过“公主”……

    那女人粗暴地推开群,走到我面前来了。

    “公猪,给我让开,碍到妾身的眼了!!”

    ……呜哇!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一会儿叫人“公主”一会儿叫人“公猪”的,虽然我绝对没有想让他叫我公主的意思,但用“公猪”来骂人也着实有些过分了,还有自称“妾身”什么的……真是的,你真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我站着不动,她似乎有些恼怒了,脸色暗沉下来,从身后拿出什么东西,就要朝我丢过来。

    我本来以为女生丢的东西再怎样都不会有太大的杀伤力,直到我看到她这把锐利的正朝我靠近的菜刀。

    我的反应在那一刻变到最慢,刹那间慌张于是否偏头与向哪偏的问题上,幸好在我的愚钝的生命终结于这刀之前,群出手了。

    他猛然伸出手,接住那把尖刀,然后把它丢向远处,随后轻松地转头看向那个女人,“这样可不行哦,【女王】大人,如果你再做这种多余的事,可是会触怒公主殿下的哦。”他微笑着看着她。

    “……”那女人用犀利的眼光瞥了群一眼,不久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嘴里念叨着:“区区下等贱民,……既然能得到公主的青睐……明明我都还没……”

    群恢复平常的散漫的样子,拍拍我的肩,给我指了个方向,把我往那里推:“好了,好了。小朋友就躲到大人的庇护下去吧,经常在不安全的地方游走的话,会被坏女人抓走的哦。”然后散漫地离开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久反应过来往群所指的方向而去了。

    选和束绪待在一起,我好久没有看到她了,刚想走上前,发现了不对劲的事,束绪,……没有穿衣服……我忽然想到荼,于是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走进去,束绪转过身,我呆了一呆,差点滑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的蓦扶住了我。

    我抬起头,看清眼前的景色,变得更加呆滞。

    什么……怎么回事,我看错了吗?还是期间发生了什么……

    束绪……是男的……

    一种无比强烈的失落冲击了我,我更加说不出话,好像是要成为一个粘在角落的雕像了。

    束绪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给我展示他那美少年的身体。

    “怎样?”

    “……”

    “吓了一跳吧,对于本大爷束绪的美貌――”

    什么……你绝对不是我认识的束绪……

    “好了不要玩弄他了。”蓦自从荼死后,变得越来越能干,他适时地站出来,“你肯定吓了一跳吧,那个感性又聪慧的美少女居然是这样一个暴露狂……”

    “什么暴露狂……”束绪表示不满。

    “他不是束绪……”

    “!!”我惊坐起,感受到又有了新的希望,刚想开口。

    “束绪本人已经死了,在大约5年前。”

    “……!!”我又瘫软,这事实比刚才的还不能令人接受。

    “那位少女的名字叫做诉叙,确实是【乏慈】的女儿没错,她也长的这个样子,但是她为了满足母亲的希望,希望让自己成为男子,于是她使用【辰星】制作了一个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但性别不同的【暮星】【束绪】,本来想要把自己的灵魂移动到新的躯体里,这样确实也有成功的可能,但在最后一刻发生了意外,由于【赤红事变】,世界受到极大震动,不少人突然地暂时性或永久性失去了使用【工具】的能力,而在那个时刻,诉叙由于失去了继续实行交换的能力,移动被迫终止,于是她的灵魂破损……之前那段时间和你交谈的是她最后停留在束绪身体里的最后的一点意志。”

    “……”

    “而由于某种无法了解的原因,束绪这具躯体也意外地得到了真实的生命――就是这个蠢货了。”他指指旁边的人。

    我却没有办法继续听他的玩笑,我的难过已经无法用悲伤来形容,我只是麻木的想要呆立着,又忽然痛恨这烦恶的世界与我自己,……要是再早一点,……要是再早一点的话……

    “……喂,你啊。”束绪忽然停下与蓦打趣,转头看我。

    我却不敢看他的脸。

    “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说实话完全没有想过这种问题,这种对那个特殊的少女产生的独特的眷恋,独特的情感……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但我没有回答,一切已经毫无意义了。

    “……不要装哑巴,我知道你会说话,”他开始变得烦躁,“算了……”

    “姐姐走的时候挺高兴的,我能感受得出来,也许是看到了什么令她满意的东西,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你不要太难过。”

    他别扭地安慰我,一看就是受了谁的嘱托,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他,这种安慰对于失去了再也得不到的珍贵之物的我来说,确实是不会嫌多的。

    不管怎么说,留下的人在讨论离开的人的回忆的时候,泪水总是无法控制,无法忍耐,……它暴露人的最弱点与最恶点……

    ……不管怎么样,我无法忍受了,我不过是一个再懦弱不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