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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望

    金色的麦田一望无垠,从这头到那头,全是翻涌的麦浪。

    灼热的空气使风变得避之不及,每次呼吸都使嘴唇和鼻腔干裂。

    万里晴空,没有一片愿意施舍怜悯的云彩。

    少年用细绳固定着不适合他的草帽,烈日让他只能眯着眼,他紧皱着眉往右瞥去:地主和地主夫人正坐在大棚下监工,地主的儿子们喝着冰糖水打闹着。

    他遥望着遥远的一切,就是在这一刻,绳断帽飞。

    他叫杨为,十二岁,这是他出来当雇农的第二年。

    他看着他爷爷留给他的草帽越飞越远,不敢去追,因为他深知地主的尖酸刻薄,一旦他离开岗位,地主又有借口克扣他微薄的工钱。

    他大汗淋漓地看着这片不属于他们的田地,黝黑的肤色不应该属于这个年纪,长满茧子的双手紧握着镰刀。

    很快他就再次加入队伍中,低头弯腰,一刀一刀麻木地挥舞着,不敢稍有怠慢。

    麦穗收成很不错,拿在手里沉甸甸地。

    但年龄尚小的他在繁重的劳作下,很快就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休息。

    砍断的麦秸划破他的小腿和脚背的皮肤,鲜红的伤口一道一道的,但他丝毫不在意。

    他想象着这是他家的田地里长出来的麦穗,很踏实,很幸福。

    可就算粮食收成再好,农民永远也吃不饱。

    就是这短暂的停工,马上就被眼尖的地主抓住,扣掉了一文钱。

    原本就没有几文的工钱,这下更是少得可怜,即使他眼中饱含愤怒,但在别人眼中,那也只是疲惫和懦弱的不甘。

    他想过去到其他的地方干活,但是父亲为了那几两碎银子,就把他的雇农合同签到了二十五岁,在那之前,他每天都得下地干活,地里没活就到院子里干。

    这也不怪他的父亲,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和自己的后代,有几人能翻身呢?

    在所有的雇农当中,除了黑发黑瞳的奉穹国人,还有金发碧眼的教皇国人。

    因为这里是启州,启州的吾同,奉穹国和教皇国边界,几十里地外就是教皇国的巴特西城,两边的居民甚至是军队都可以相互往来,这也是两国少见的友好的象征。

    这里生活着两国的人民,但是,无论是奉穹国,还是教皇国,人的地位和身份都有着天生的差异。

    有人天生可以享受祖上的荣光和深厚的家底,有人只能不断地为别人添砖加瓦,做牛做马。

    等到傍晚,他收拾着农具独自回家去,手里握着三枚铜板,衣服里揣着半个窝窝头。

    所有人都走在大路上,但他不同,他背着农具走进一处无人的草丛,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不一会儿,他就走回了大路,即使是出来的时候,依旧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

    果然不到几里路后,在回家必经的路口,出来一群穿着与他同样破破烂烂的小孩,围住了他,叫嚣着让他把钱交出来。

    他们是一群不干活,专门干强取豪夺的混混,但任凭他们怎么搜身,扒开衣服,检查农具都没有找到一枚铜钱。

    杨为装模作样地讲述地主是怎么把他的工钱全部扣光的,委屈的神情和语气让所有人都有几分相信了,但还是有眼尖的人看出来了,把他藏在草鞋底的缝隙里的两枚铜钱统统抢了去。

    他倒在地上,愤恨地低下头,手中攥着一把黄土。

    他想过绕路而行,但他们数量多的可怕,似乎无处不在,不从你身上扒一层皮下来,是不会放过你的,他也想过奋起反抗,但之前已经有人被他们砸破脑袋,他不敢冒险。

    无论是不作为的官府还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大人,都对这群神出鬼没的无赖视而不见。

    他们有些也是雇农的孩子,但是他们却选择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这也是他们家里人默许的;而有些人完完全全是孤儿,就靠着人多和比同龄人高大的身躯进行抢劫,维持着生计。

    当他回到家门,沾满泥土的破旧围栏,院子里唯一的鸡舍中有两只上年纪的母鸡。

    推开堂屋的门,跨过被踩得左凹右凸的门槛,他闻见了米香,那是母亲已经做好的米粥。

    他放下背篓,取出镰刀,把藏在镰刀把里的一枚铜钱取出,交给母亲。

    稀薄的米粥,其实可以称之为米汤,盛在一个里外都有缺口的青瓷碗中。

    在这张破旧得两个桌脚都用石头垫主才能平稳的木桌上,除了一碗米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菜品。

    他的父亲外出仍未归来,家里几块小得可怜的农田母亲一人就能打理。

    他看着母亲操劳的模样,只恨自己不能帮更多的忙。

    杨为推开里屋的门,躺在床上的老人是他的外婆。

    他拿出半个窝窝头,细细地掰下一粒粒的,喂给不能自理的外婆。

    外婆一生劳累,最后卧床不起,但她的儿子懦弱无能,她的孙子亦是如此。

    杨为外婆的孙子,他的大哥,先后娶了两个嫂子,第一个生下了他的侄子,但是对外婆很不好,几年后死于意外。

    第二个嫂子年长他的大哥几岁,但依旧对外婆不好,甚至将其赶出家门,最后由母亲接回家中赡养。

    不仅如此,刻薄的大嫂还以照顾外婆多年为由,抢走了几只刚破壳的小鸡仔。

    杨为看着外婆枯木般的脸庞,他知道外婆心里已经是百般滋味。

    翌日,天未亮,杨为便早早地出门了。

    每年的今天他都出门很早,因为他不想再经历那种羡慕别人的痛苦,那种仿佛世界上只有自己落寞的感觉。

    他知道今天是镇子的重大日子,各大宗门和朝廷学院会来这里招募身负元气的孩子作为学员,而身负元气的人,他们称作神通。

    杨为看着小镇中央布置的巨大擂台,华丽的幕布和装潢,威风的擂鼓和旌旗,还有中间最为夺目的宝物,那是为了天启而准备的申元宝珠。

    他也渴望能上去一展雄风,成为一名神通,让父母和外婆摆脱贫苦的困境,让自己成为不被欺压的对象,但他已经过了年纪。

    一般的天启都是在七到八岁,而他已经十二岁了,五年前的他怀揣着梦想和家人的憧憬走上擂台,颤抖地将手伸向宝珠,但不出所料的是,宝珠毫无反应,他没有丝毫的元气,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一举翻身的梦破碎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父母的眼神从有光到黯淡,就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刹那。

    他还记得,父母拉着他的手挤出笑容,安慰他;但当听到别人激发出元灵时,那种溢于言表的震惊和羡慕,还是让他低下了头。

    今天的他依旧去到麦田,庸庸碌碌,他认为自己这一生也将这样碌碌无为,草草了事。

    拿着被各种理由扣掉一文钱的工钱,然后被抢掉几文或者全部。

    回家的路上,许多人张灯结彩,鞭炮齐鸣,那是属于他们的喧闹。

    对他来说,今日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父亲回来了。

    拖着长途跋涉后疲惫不堪的身体,咒骂着不发工钱的奸商,他知道他的父亲又一次被拖欠了工钱,而且再也拿不回来了。

    母亲安慰着父亲,一家人就这样在不安稳的木桌上,吃了三个月以来的第一顿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