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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存在

    1986年,秋天,沈城。

    23岁的阿落此时正坐在简陋的租房里面,头晕脑胀,因为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现在他身无分文,而且他15天寻不到工作。

    祸不单行。

    “阿落,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吧。”门外走来一位个子高大,身形臃肿,肥头大耳的男子,像只满脸油腻的肥猪,是阿落的房东,吕志强,来催租的。

    阿落恭敬起身让座,笑容甜蜜,一边说:“吕哥好。”一边扶着椅子请吕志强坐下。

    吕志强冷笑不止,一脚把椅子踹开,挥手驱赶状,就像驱赶聒噪的蚊子,不客气地说:“少来这一套,给钱,不给钱滚蛋。”

    苦苦哀求了一会儿,可是吕志强根本不为所动。

    于是阿落立下毒誓:“那个,吕哥再宽限五天,五天后肯定交齐,要不然就让我横尸街头。”

    吕志强眯着眼睛看着阿落,说:“三天,三天后如果我没有见到钱,我就把你的所有东西扔到大街上,让街坊邻居好好看看你的难堪。”

    阿落微笑着说:“吕哥放心,绝对没问题。”

    吕志强出门时关门声音很响很响,震得阿落恍惚了半天。

    “三天?这不是叫他去死吗?”阿落想。

    他走进里屋去,死去很容易,可以上吊,吞毒,跳楼,可活着却太难了,也许最累的事情就是活着。

    阿落正在房间里面思考出路,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咚,咚”。阿落没理会,说不定又是什么无聊的推销或者某人敲错门,阿落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应付。不过来人很耐心,敲门不应后,她会等待一段时间后再敲,而不是令人心烦意乱的连续噪声。等了一会儿,她又敲了,“咚,咚”。

    “不是闲人。”阿落想。他拖着疲惫的躯体来到门前,犹豫一下,手握到门栓上,拉开,“叮——”,开门,“吱——”,门后之人让他很出乎意料。

    叶知秋此时正微笑地望着他,双眸清澈,眼皮合合开开,两手放在腹前,手上提着一个饭盒。她一袭绿色衣裳,仿佛是为了给阿落带来春天浓浓的勃勃生机。

    “知秋。”阿落轻声呢喃,此时他竟有一种躺在她女朋友怀里痛哭流涕的冲动,他赶忙止住,不想露出窘态。

    他让到一旁,叶知秋走进他破陋不堪的租房,她把饭盒放在木桌上,之后四周查看起来,她好像对租房的破烂积灰毫不在意,并且有一定的好奇心,东瞧西看,这儿摸摸,那儿敲敲。阿落就这样静静看着,没说话,他的眼睛跟随着她的脚步,她轻轻落在地上,他就是她的脚印;他的眼睛依附着她的指尖,她敲击墙壁,他就是声音的回响。

    “还不吃饭?饿了快两天了吧。”她回头望着阿落,表情严肃。

    “你都知道?”阿落惊讶,他可没跟任何人提及他丢掉工作,还有寻找工作的经历。

    叶知秋没说话,眼神指引他先吃饭。阿落苦笑,他可是特意隐瞒叶知秋的,他怕她看不起自己,从而影响他二人的关系,他可是很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的。

    他扶起倒在一旁的椅子,坐在椅子上,打开袋子,掀开饭盒盖,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个勺子,一双筷子,饭菜是两个煎蛋,炒玉米,炒白菜,白米饭。他原本想温文尔雅的细嚼慢咽,可是迫切的饥饿感促使他开始狼吞虎咽,他大口大口吃着饭菜,用力咀嚼,快速吞咽。热泪不受控制的肆意流淌,落入他的嘴里,味道有些苦涩。

    “嗝——”,因为吃得太快,他呛到了,这时旁边善解人意地递来一杯水,他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朝叶知秋望去,而她则是盈盈的笑。阿落低下头继续吃,不久,饭盒一干二净。

    阿落站起身,准备去洗一下饭盒还有勺子和筷子,叶知秋赶紧拉住他,说:“不用,我从不用别人洗的饭盒,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洗吧。”

    阿落问:“勺子、筷子也是你的?”

    她说:“是的呀,我经常用,所以不敢让别人触碰。”

    阿落无言,心中暖意倏忽而过。

    “哦,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阿落看着叶知秋问道,他很想知道他哪里露出马脚。

    “我——,我——,”叶知秋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阿落,低下头,嗓音微颤地说:“我——,跟踪了你。”

    “跟踪?”阿落吃了一惊,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这可着实是他意料不到的,不过他该怨她吗?不能,如果不是她,自己的肚子到现在还咕噜咕噜乱叫呢。“要怪只能怪自己无能吧。”他想。

    “那这几天自己的狼狈,她也应该看在了眼里吧。”阿落感到不安。沉默许久,阿落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开始诉说。

    十天前,沈城,原街与华路,过街天桥下。

    一对对小年轻漫步在梧桐树的遮阴处,他们朝气蓬勃,生机盎然,仿佛灿烂的未来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是这些憧憬全都与阿落无关,他五天前失业了,工作三个月的医院给他的理由是他经验不够,不足以胜任心理咨询师这个职务,他是一个自学的心理工作者,不过显然他很失败。

    其实他真的还有非成为心理医生不可的理由,从小他对于那些心理书籍无师自通,这不像天才,反而像开挂,几乎只看书的封面就知道里面的基本内容,一个普通的专业术语就可以联想到解决办法,有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后来才知道不是。如果那些医院要说他不合格,那纯属扯淡,他的心理学知识渊博到自己都不知道多深了,之后有一次,他在那家医院碰见同学心理学的医院院长的儿子才恍然大悟。

    知识的积累最后都会败给资本的束缚。

    他与叶知秋走在梧桐叶铺满的道路上。

    他望着高大梧桐树上一个个暗黄的梧桐果实,“真像一排排铃铛,”他想,“秋风路过时,它们会不会叮当作响,就当是送别又一个季节的葬歌呢?”

    这只是一些无聊的感伤,他想的还要深远。

    他想:“我们现在的生活可能是毫无意义的。霍金说宇宙从一个奇点大爆炸而来,并不断变大,这么说宇宙只是机械的膨胀,那么宇宙从始至终是无意义的,我们人类生活在无意义的宇宙,那么我们也是无意义的。”

    一时他不免有些悲观起来。“既然没有意义,那还不如就这样吃喝拉撒睡,囫囵过完一辈子算了,什么也不用管,不用去看他人脸色过日子,不用遭到领导斥责,不用操心工作的好坏,多好,去他娘的医院,去他娘的工作,去他娘的生活!”他烦躁地想。

    叶知秋见他愁眉苦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捡起地上的一片梧桐叶,因为沾染少许雨露,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阿落,你看这个叶子像什么?”叶知秋惊喜地说,其实是想让他转移注意力,至少舒解一下心中的愁绪。

    “像庄稼汉用来松土的三齿钉耙。”他闷声回答。

    “哈哈——,你这人真是够死板的,好好想嘛,像什么?”她浅笑,两颊旋出酒窝。

    阿落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想不出来。

    她举起那片叶子,放到半空挡住柔和的阳光,柔顺黑发挂在她耳后,她说:“像鸭子的蹼足啊,你这个笨蛋。”

    叶知秋再叫他看向铺满叶子的宽阔道路,问他现在看到什么,联想之前的答案,他试探性地说:“鸭子脚印?”

    叶知秋点点头:“那是无数只鸭子踩出的回家的泥印子,有深红的,有浅红的,有橘黄的,有暗黄的……不过最后它们都会消失,化作春泥更护花嘛,也算归宿。”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叶知秋这句话,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龚自珍的这句话,仿佛是黑不见五指的夜中的一盏摇曳火苗的烛火。叶子的意义是化为养料滋养树木,它存在一个完美的意义!

    猛地,他想起明朝王守仁(王阳明)的万物源于心来。“我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就像货币,道德,法律一样,它们的意义都是人类赋予的,那为什么人类不能赋予自己意义呢?无意义的宇宙存在有意义的生命,这矛盾吗?不矛盾。也许存在就是人类的意义。”他想。

    阿落犹如醍醐灌顶般惊醒,双眼热切地看着温和阳光下,柔软微风里的那一道倩影,他突然大声叫道:“叶知秋!”

    她徐徐转身望来,她疑惑道:“干嘛?”

    不用多想,她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他要努力活下去,即使最后饥肠辘辘,一无所有,但在将来某一刻回想吋,因为她的存在,这一切确是毫无遗憾的。

    正是此时,叶知秋认为阿落不太对劲,所以决定跟踪他,可怜的阿落自以为不漏破绽,一直到十天后叶知秋实在是忍不住送饭给他,他才知道原委。

    事实上。

    宇宙的无意义是针对无机物而言的,无机物无论时间的长短,无论空间的大小,它们只会无规律的随机碰撞,某地亿年前的碳原子与另一地亿年后的碳原子,并没有差别。

    而对有机物而言,宇宙的确是有意义的,环境的演变,生物的进化,意识的发展。因为无数年前的有机物,单细胞,多细胞的演变积累,才有了之后高等动物的出现,然后才发展出无与伦比的智慧和意识。

    宏观的无机层面,宇宙是随机的,无意义的;微观的有机层面,宇宙是有序的,有意义的。

    总之,你要一直相信,你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