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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捌

    “所以……你和雪蕙姐要一直瞒着她,瞒着所有人?”

    “是。”柳湘把资料放进文件夹里,“你也知道,四婶早产了孩子,青青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了顶梁柱,如果现在告诉她们,或是告诉别人,那还不是雪上加霜?”

    “那你就要一直瞒下去?”

    “是,现在也只能这样才最周全。旭弟,我相信你,你会守口如瓶的,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雪蕙,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你去看四婶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别说了,我去看时,那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都皮包骨头了,那么苍白,憔悴,脸上没有血色,连一点精神都没有,躺在床上,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就是哭,眼睛里不停地流泪。见到人,就挤着笑,还叫我唉,还是那么心善,可就是怎么这么好的人就没好报啊?”如旭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表,“刚刚我在路上碰到雪蕙姐了,她跟我说她晚上去一下社团,请社团里的社员们帮个忙,我七点就要过去了,湘哥,你也一起去吧,你上学那会儿不是也组过社团吗?去了还能帮忙出出主意呢!”

    “好,我现在还有生意上的事,晚一点就过去。”柳湘知道,如旭他们有个社团,二三十的人的样子,成员大多是学生,还有一些记者,教师,农民和工人,他排练剧本也是在那里。

    晚上七点,柳湘本想早一点过去,结果刘四跟他说了好多事,就误了一会儿,走过去时总感觉背后窸窸窣窣的,但没多想,过去时已经点上灯笼了。社团所在地在城外湿地边上,是一间用砖石和木头砌成的两层小屋,是猎户遗弃下的,离学生们的家比较远,比较保守,不久前打仗时被炮弹打掉了屋顶,后来几个社员就在上面修了个阁楼。一楼摆了一张门板钉成的桌子和几个板凳,以及一墙的书本和杂志;二楼有床铺和生活用品,方便晚上回不去时留宿,所以社员来时都带着干粮和水;阁楼是绝对不能上去的,这是柳湘定下的,因为有许多丹顶鹤在上面筑巢。

    柳湘笑着推开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点着一盏煤油灯,灯罩已经被烟熏黑,光不是很亮。雪蕙、如旭、蒿仔、青青、莫秋、水芬、云翠和邓楠都在,还有白天见到的那个齐雪梅:“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事,我们还有一个人没来呢!”如旭看了一眼表,“咱们先开始说说,现在怎么帮雪梅姐逃婚。”

    邓楠首先提议:“还是老办法,把她藏到这里住下来,她家人就找不到了。”

    “不行。”云翠戴着一副平光眼镜。现在她是报社的一名记者,“这不是长久之计,藏不了多久,就会被家人找到的。”

    “那老办法用不了,还能怎么办?”

    “我看不如从根本上解决。”柳湘刚想发话,就被门外一阵尖锐的虫叫打破了,荀先生推开门进来,衣襟上挂着一个虫盒,装着一只蟋蟀,和平日里在学校里的打扮截然不同。

    “荀先生。”莫秋赶紧站起来问好。

    “荀荆生!”柳湘又惊又喜,“你也是社员啊?好啊你,从天津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亏念书时我还坐火车三个小时去给你送过东西呢!你说,怎么从根本上解决?”

    “劝说她家人。”荀荆生关上盒盖,使蟋蟀不再叫,“你们是不是觉得很荒谬?其实不然,雪梅的爷爷当时挺出名的,戊戌那年还开过工厂,后来被逮捕,死在了监狱里。他余下的两个儿子,也就是雪蕙的父亲和雪梅的父亲,都是新式学校的教师,肯定都是开明的。所以,雪蕙你出面,去劝劝你伯父,应该就能帮助雪梅。”

    “还是算了吧!”雪梅终于发话了,“我不用了,我就是不想出嫁。劝我爹的人也很多,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别呀雪梅。”雪蕙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雪菊姐姐也不是自由恋爱了吗?还有,这次伯父怎么了,原来那么开明的人,怎么也搞起了包办婚姻!”

    门突然“吱呀”开了,李姨太站在门口冷笑着:“三少爷,终于抓到你了!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老爷!”

    “三娘,你怎么来了?”所有人大惊失色,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柳湘紧张地靠着墙。

    “哼,不白费我跟了你一路,总算找到你的把柄了,和一群造反分子商量怎么欺负家里人。你这么干,我这孩子要是出生了,还不得被你带坏了?”说着就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荀荆生还保留着做老师的习惯:“这位太太,柳湘没有欺负家里人,我们也不是造反分子,只是在讨论学业上的事,以及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不碍着您什么事。您还是早些回去罢了。”

    “哎呀,一个外边人,也干管家里的事了,就是你把他带坏的!”李姨太不由分说就抓住荀荆生打,把他的头狠狠地往门框上撞,正好碰到门槛上定的钉子,荀荆生的额头被刮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了出来。李姨太又踢了他一脚,“我就要把你们告到警局去,叫你们蹲牢子去!”随即就要大叫,叫声真是比三更的公鸡打鸣还要响亮。

    “三娘,求求你了别叫了!”看着远处的灯笼亮起来,水芬被吓到全身颤抖其他人也是苦苦哀求,可就是无济于事。

    正在大家害怕时,莫秋抓起手边的一个瓷碗就扔了过去:“你个公鸡投胎的,快闭嘴吧!”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李姨太头上,打出一个大包,她尖叫一声,就趴在地上抱着头。

    “莫秋你下手太狠了!”青青十分紧张,赶紧收拾好东西,“估计马上就会有人来,同学们赶紧回去,有牛车的供出来,让大家进城。如旭,小楠,你们把这女人送到医院,柳湘,你带荆生回去。”

    大家赶紧坐上几个农民带来的牛车,向城内跑去。临走时,莫秋还十分担心地看了一眼满脸时血的荀荆生。

    半夜十二点,柳湘才把荆生带回了自己的铺子里,用酒精消毒:“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不要紧,但是……”荆生看着被踩裂的虫盒,里面的蟋蟀已经死了,“可惜了,尹大哥留下来的东西。”

    “是,他给你做的。没想到,你还是那个‘老古董’!”柳湘苦笑了笑,“听戏,看书,写文章,酸儒干的事,你一件没落下!甚至你这个名字,荀荆生,林纾知道都要感动。”

    “名字是祖父起的,至于这个外号,还是尹大哥起的!”荆生拿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可惜了,那么年纪轻轻的,就死在人的唾沫星子里,成了永远的‘疯子’。听说他妹妹前年也死了,死在水道里。真不知道,怎么兄妹俩走了一样的路?”

    “这个……”柳湘不敢回答,“半夏当年死的蹊跷,警局查不出来,就一直拖着。”

    “算了,反正现在政府只是酒囊饭袋,靠他们有什么用。就是不知道,明天莫秋会怎么样……”

    三月的晚风,仍旧很寒冷。

    大户人家的墙外,那个疯老头还在走着,不知疲倦地走着,手里抱着一只饿死的狗,喃喃自语:“走了……走了好哇!老朋友,没想到,你先极乐了。你等着,叫咱们义和团的兄弟先等着,我再游荡会儿,马上,我带酒回来,咱们就能团聚了!”

    突然,他扑在地上大喊:“天爷爷,这世道,终究是怎么了啊!”没有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