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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陆

    雪蕙走进办公室:“陈老师,您叫我?”

    “雪蕙,这次叫你来,是为了谈些事情。”陈花娥拉出一把椅子,“你的毕业考成绩,在年级里很靠前。目前你有两个选择。一,你可以留在盐城周边,直接加入工作,学校会分配。二,你可以尝试加入大学的入学考试。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但我想给你一点建议,最好不要留在这里,尽量往远走,这样对你好。”

    “陈老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我父母都在这里,走不开,而且家里估计也不允许,明着出不去。”

    “如果你自己想,就出去吧!我知道你的性子,没有什么难不住你的,就跟当年的我一样……”花娥声音小了很多。

    “二小姐,太太叫我给你送饭来了!”莫秋捞着袍子,领着饭盒急匆匆地冲进来。

    “怎么才来啊?我都快饿死了。”青青赶紧解开盖子,“饭都凉了,怎么吃啊?”

    “呃……”莫秋低下了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丫头,慌慌张张地干什么?”青青一下子懵了。

    九月,天气开始转凉,人们换上了厚些的罗缎和棉布。几场绵绵不断的雨,使每天天都灰蒙蒙的,雾浓的看不清远处,看不见太阳,地上积着水,土路变成了泥路。城外,农民们在雨的间隙赶着收粮食,收果子,骚蚕丝,匠人们赶着做东西,商人也赶着卖盐,一片忙碌的景象。

    但马上,随着一颗子弹打进城里,人们才意识到,这一切都不对劲。

    打仗了。

    人们早已听说,北边已经和张作霖打起来了,但也只是绅士们和小脚妇女茶余饭后的闲谈。如今,就在江苏,浙江,就和卢永群打起来了。不过两天,就出现了一批丘八,先是城里城外的乞丐,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拉走,再过两天,所有青壮年都要被拉去,除非能拿出五块大洋。加上又有增加军务税,整个江浙一带,哭嚎一片。好不容易哭嚎声停了,枪炮声彻夜地响,“噼里啪啦”,震的天响,吓哭了好多小孩。火光四射,照得夜空亮如白昼。这些还好,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子弹火药飞进城墙,不时传出惨叫声。街坊四邻谈论的话题,不是谁家屋子被炸没了,谁家人上街死了。天空上充满了灰尘,黑蒙蒙的,看不到一点光,辣人眼睛。整条街上铺满了火药碴子,掺着人血,积在泥里,成着紫红色,水道里已是红色的了,荷花的残片飘在水上,有气无力的,沿着水道,摆满了士兵的尸体,由家人来认领,有缺胳膊短腿的,有缺了半个脑袋的,有血糊了一脸的,尸体边,他们的父母,妻儿跪着,满脸灰尘,嚎啕大哭,大概有好几百人。房屋上积满了焦土,掀翻了屋顶,连当官的家眷都灰头土脸的。学校,商铺,票号,民宅,都关了门。街上又多了不少乞丐,踩着血,茫然地走着路。

    柳家也人心惶惶,柳笺脸上从未出现过笑容,钱倒不是问题,柳竺有的是,就是这炮弹不长眼,要是打着门楼就不好了,叫人一天到晚都看着。周秋也是坐立不安,柳湘和他爹不和,一直在林家住着,要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呢?再想想自己生柳湘时难产,差点儿就一尸两命了,就潸然泪下,还好有媛姐儿哄着,过两日就叫他回来,才好些了。来九娘也是,天天把柳清和时娇关起来,不让乱跑,至于郑云翠,还巴不得她早些死呢!

    而这一年,粮食颗粒无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成千上万的大冈,建湖农民成了乞丐,聚在盐城乞讨。于是,JS省少了许多农民,多了无数乞丐和妓女。那天,柳湘打算看看铺子,出来时,便被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拦住了:“饿!”她骨瘦如柴,脸上没有一点肉,只有眼睛显得格外的大,手里抱着一个小猫一样的孩子,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大眼睛的五六岁的男孩,舔着手指。

    柳湘愣住了,但也只能无奈地说:“不好意思,哥哥今天出门急,没带钱。”看着孩子大眼睛里流露出的绝望,他感到无尽的愧疚。

    林家。

    三姑母把窗户管的死死的,才能让卧室里安静些。

    “都这么些天了,我天天叫我那冒着生命危险在城外做生意的姨夫看着,许嵩明一个小商人,怎么还没有踪迹呢?还有,为什么要杀妓女呢?”林如旭已经有些倦了。

    “是啊……等等!”柳湘突然叫起来,“我们忘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一个妓女能有多少钱,值得他去杀!”

    雪蕙也激动起来:“想起来了!我看到小玉的私房钱没有被拿走,反而是桌子下面的垫板被拿走了!”

    “赶紧叫你姨夫看着点,我猜,他走不远了!”

    门楼里。

    “一打仗,又没钱了!”何姨太一脸愁容,老太爷一死,柳笺就把自己每月的钱克扣了。突然她望向外面玩的柳梭,想起柳竺说的话,心生一计,叫来贴身的贺嬷嬷,耳语了几句。

    过了半个月,战争终于平息了一点,有居民开始上街买菜,有学生开始上学,柳湘也该回家了。

    一进门,就听见了蓝姨太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什么!你说梭子死了?怎么可能,他那么乖的孩子!”

    “世事无常,蓝妹妹。”何姨太面无表情,“炮弹不长眼,也可怜这小子,我已经出钱把他埋了,已经对他够好的了。我知道你喜欢柳梭这孩子,但这是事实。”

    “不会的,不会的……”蓝姨太抱着头,跪在地上哭,“柳梭他只是出去玩了,他一会就回来的……”

    看着何姨太厌烦地走了,贺嬷嬷的女儿,母亲的小丫头琉璃才偷偷告诉柳湘:“三少爷,我告诉你一个事,你不许告诉别人……”

    “你说!”

    “其实,柳梭是被二老奶奶卖给了人牙子,换了钱。我娘怕我和半夏姐姐一样,死的不明不白,就照办了……”

    柳湘心里一沉,走过去,扶起蓝姨太,送她回了房间。

    奥租借。

    柳竺强行撑着身子,看着账本。打仗时,生意自然很萧条,所有人都一样的。何姨太把柳梭卖了,他也是知道的。唯一苦闷的是,害怕不久就要……他不敢再想。

    “姐夫!你怎么还在这里看账,都十一点了,你不睡,光都过来了,我还要睡觉呢!”杨青青一脸困倦地砸着门。

    “你要睡不好,就去你姐那里睡吧,那里没光,我睡书房。你记着,这两天打仗,没事别往出跑!”

    “我那是去上课!你不是还到外面做生意吗?一天天不在家,我姐又怀孕了你知不知道!”说着就往回走。

    “等等!”柳竺急了,赶紧出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姐又怀孕了!”

    “行,知道了,今晚你回你房间睡吧!”还没等青青说完,柳竺就把房间的灯关了,几乎是冲出去的。

    青青愣了半分钟,才小声嘟囔了一句:“人才!”

    杨柳正在床边看书,突然,柳竺急促地冲进来:“你什么时候有的?”

    “四个月了!”杨柳朝门外的青青鬼笑了一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姐夫必定是这个反应。”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柳竺一听这话,心里竟有些气恼。

    “我也想早点告诉你啊!可是你天天都那么忙,前几天你还吐了血,昏迷了好几天,我怎么跟你说?”杨柳叹了口气。

    柳竺听完,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眼神一下暗淡了,扶着杨柳的肩膀,俯下身子:“看诗呢?”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杨柳合上了书,放在架子上,“闲的没事,随便看看。”

    柳竺忍不住了:“行了,这些诗就是古人的文字游戏,为对令写的。早些睡吧,别被这些穷酸文人骗了,伤了胎气。”然后轻轻地抱起放在床上,拉了灯,关上了门,只留下门外脸都绿了的青青和莫秋。

    “二小姐,那两句诗什么意思,我最近听太太一直在念叨。”莫秋把青青拉到一边。

    青青合了合眼:“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于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我姐姐给你取这个名字应该不仅因为你是河南人。”然后走回了房间,高跟鞋留下一串清脆的响声,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