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北境（一）
亚伦迪斯的昏迷并没有持续很久，转瞬即逝就犹如深梦之中一晃而过的悸动——跟随在他身边的侍女侍从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大呼小叫、手忙脚乱的把他送回了自己的寝宫，还没等御医赶到，他就醒来了。
他的仆从们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亚伦迪斯可以隐隐约约察觉到某件事，那就是这些老实的仆人们怕他，他们一开始待他还更加亲切些，就像面对一个刚刚成年的讨人喜爱的兄弟。可这些亲切和喜爱随着跟随他的日子逐渐变多而缓慢淡化，他们也渐渐开始恐惧于亚伦迪斯面对臣子们的威严，恐惧他说话时的语气，恐惧他的眼神，恐惧他人对他的畏惧。但这种恐惧并非憎恨，而是掺杂着一种类似宗教般的虔诚和笃定。此时看见他突然倒下不省人事，这些人们吓坏了，他们的心隐隐约约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在此时失去了亚伦迪斯，他们的未来就会坠入到无以言喻的黑暗中。
于是他们手忙脚乱的为他做他们能做的一切，拥抱他，为他寻找水源，为他请来医生。有些女孩开始哭泣，但好在他很快醒了。
亚伦迪斯醒来后，起先只是缓了缓神，他的情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静的，只是些微有些震惊。旁人只当他年纪尚小，资历也浅薄，被罗莎·林德的死状吓到了。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健康和什么林德罗德没有半点关系。他刚想开口同身边的人说什么话，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殿下。”心怀恐惧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说道。
“请你们都出去。”亚伦迪斯说，一边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叫御医了吗？”
“已经叫了。”
“让他们不用来了，我没事，只是需要自己呆一会。”
侍从们面面相觑，可亚伦迪斯的话语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于是他们最终还是低着头，恭敬地相继退下了。
亚伦迪斯自己在寝宫的床上又坐了一会，为自己方才的失态，以及因这失态而升腾起的心中的想法而感到悲哀。刚才他在咳嗽的时候，他不知怎的想到了母亲蕾捷斯卡咳地直不起腰的样子。等待侍从都退下后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亚伦迪斯独自离开了自己的寝宫，朝欧得利斯的宅邸走去。到达目的地后，他没有请仆人通报欧得利斯的家主，可以说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沉默无声地走入了欧得利斯家族看守的墓地，径直来到母亲的墓前。
蕾捷斯卡的坟墓同他第一次见时几乎别无二致，依旧被打理的干净而整洁，只是周围的土地显得更平整了些。自打亚伦迪斯登基后，也有些许不明身份的人过来给曾经的王后殿下献花，连带着献上他们的敬意、愧疚和惋惜——她的墓碑前有几束小小的银白色花束，仿佛星星的碎屑不小心落在这里一样，还闪着点点的光辉。亚伦迪斯盯着那些花束看了一会，心口为自己的母亲感到疼痛起来，他知道母亲最喜欢的花绝对不是银白色的、星星点点的，而是金红色，像燃烧的火焰或怒放的太阳——死亡竟如此沉重而孤独，令他的母亲甚至无法选择自己喜爱的花束，连她的儿子都在这样的细节上遗忘了她——从她死去的时候，她在生活中鲜活的形象便开始逐渐暗淡，直到变成现在这样，她只是人们用以倾注情感的一抹虚影。亚伦迪斯这么想着，伸手摸了一把墓碑，还同他第一次见时一样冰冷。他从未像这样考虑过死亡，哪怕这件事其实一直伴随在他生命左右。
他盘腿坐在了母亲的墓前，凝视着那冷冰冰的、深色的墓碑，像是要把这一份厚重镌刻进自己火焰一般的眸子里一样。他的思想将这深邃的岩石的黑色视作某种开启记忆的门扉。隔着一座无言的、肃穆的石碑，隔着他和母亲之间再也无法触碰的远至万里的长河，他的母亲逝去了，他原先以为母亲的去世教会了他所有，此时才明白远远不够——关于死亡，唯有自身与死亡的触碰本身，才可以令他知晓生命的意义。母亲的离去只能教会他离别。
亚伦迪斯想起了从前母亲活着的时候的点滴，某一种神秘的、他从来未注意过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母亲出身于武将世家，从小据说是同伽雷尔·卢安斯——那位亚伦迪斯从未谋面过的年轻的舅父——一起养大的。据米雷说，他的母亲剑使得很好，虽然她的剑术不足以让她成为一名骑士，但对武艺的钻研琢磨却给了她一副健康的身体，和一种倔强的性子。但在亚伦迪斯的记忆中，这一切宛如童话般的故事似乎与他印象中的母亲大相庭径——母亲总是病恹恹的样子，而且总是咳个不停——而这一切，他依稀记得母亲这一切娇弱隐病的开始，据米雷的说辞，是在兄弟俩出生之后的事。
之前突然昏倒的一瞬间，亚伦迪斯似乎明白了自己和母亲生命中共同的阴霾。母亲自小身体的底子就很好，也并没有听说过兄弟俩人出生时遇到什么阻碍，兄弟二人的身体也一直强壮健康。可母亲却在他们出生后迅速地消瘦下去，虚弱的连一丝风寒都受不起。母亲死亡的原因让他忽略了母亲疾病的蹊跷，而这疾病在他身上出现时，他才再次、真正注意到这一切。
人类总要付出代价，为他们给予魔神的爱和包容。
亚伦迪斯回到宣室殿的时候，恰逢内阁官员拟好了两份文书来给他过目，一份是有关魔兽袭击都城的文书，亚伦迪斯拿过去读了一遍，划掉了有关罗莎·林德和艾尔贝的罪行，添上了另外几个字。另一份，则是关于北境调兵的命令。亚伦迪斯连看都没看，便直接同意了，他知道那上面会出现亚尔兰诺的名字——他亲爱的兄弟，也是曾经夺取他母亲健康，也将夺取他自己健康的魔神。
随后，他用一整天的时间来怀念母亲对他的告诫和他离开母亲墓前最后说的话。
“你留着你的命，因为你也是我的儿子。”
以及。
“对不起，妈妈，我要食言了。”
他的仆从们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亚伦迪斯可以隐隐约约察觉到某件事，那就是这些老实的仆人们怕他，他们一开始待他还更加亲切些，就像面对一个刚刚成年的讨人喜爱的兄弟。可这些亲切和喜爱随着跟随他的日子逐渐变多而缓慢淡化，他们也渐渐开始恐惧于亚伦迪斯面对臣子们的威严，恐惧他说话时的语气，恐惧他的眼神，恐惧他人对他的畏惧。但这种恐惧并非憎恨，而是掺杂着一种类似宗教般的虔诚和笃定。此时看见他突然倒下不省人事，这些人们吓坏了，他们的心隐隐约约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在此时失去了亚伦迪斯，他们的未来就会坠入到无以言喻的黑暗中。
于是他们手忙脚乱的为他做他们能做的一切，拥抱他，为他寻找水源，为他请来医生。有些女孩开始哭泣，但好在他很快醒了。
亚伦迪斯醒来后，起先只是缓了缓神，他的情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静的，只是些微有些震惊。旁人只当他年纪尚小，资历也浅薄，被罗莎·林德的死状吓到了。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健康和什么林德罗德没有半点关系。他刚想开口同身边的人说什么话，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殿下。”心怀恐惧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说道。
“请你们都出去。”亚伦迪斯说，一边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叫御医了吗？”
“已经叫了。”
“让他们不用来了，我没事，只是需要自己呆一会。”
侍从们面面相觑，可亚伦迪斯的话语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于是他们最终还是低着头，恭敬地相继退下了。
亚伦迪斯自己在寝宫的床上又坐了一会，为自己方才的失态，以及因这失态而升腾起的心中的想法而感到悲哀。刚才他在咳嗽的时候，他不知怎的想到了母亲蕾捷斯卡咳地直不起腰的样子。等待侍从都退下后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亚伦迪斯独自离开了自己的寝宫，朝欧得利斯的宅邸走去。到达目的地后，他没有请仆人通报欧得利斯的家主，可以说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沉默无声地走入了欧得利斯家族看守的墓地，径直来到母亲的墓前。
蕾捷斯卡的坟墓同他第一次见时几乎别无二致，依旧被打理的干净而整洁，只是周围的土地显得更平整了些。自打亚伦迪斯登基后，也有些许不明身份的人过来给曾经的王后殿下献花，连带着献上他们的敬意、愧疚和惋惜——她的墓碑前有几束小小的银白色花束，仿佛星星的碎屑不小心落在这里一样，还闪着点点的光辉。亚伦迪斯盯着那些花束看了一会，心口为自己的母亲感到疼痛起来，他知道母亲最喜欢的花绝对不是银白色的、星星点点的，而是金红色，像燃烧的火焰或怒放的太阳——死亡竟如此沉重而孤独，令他的母亲甚至无法选择自己喜爱的花束，连她的儿子都在这样的细节上遗忘了她——从她死去的时候，她在生活中鲜活的形象便开始逐渐暗淡，直到变成现在这样，她只是人们用以倾注情感的一抹虚影。亚伦迪斯这么想着，伸手摸了一把墓碑，还同他第一次见时一样冰冷。他从未像这样考虑过死亡，哪怕这件事其实一直伴随在他生命左右。
他盘腿坐在了母亲的墓前，凝视着那冷冰冰的、深色的墓碑，像是要把这一份厚重镌刻进自己火焰一般的眸子里一样。他的思想将这深邃的岩石的黑色视作某种开启记忆的门扉。隔着一座无言的、肃穆的石碑，隔着他和母亲之间再也无法触碰的远至万里的长河，他的母亲逝去了，他原先以为母亲的去世教会了他所有，此时才明白远远不够——关于死亡，唯有自身与死亡的触碰本身，才可以令他知晓生命的意义。母亲的离去只能教会他离别。
亚伦迪斯想起了从前母亲活着的时候的点滴，某一种神秘的、他从来未注意过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母亲出身于武将世家，从小据说是同伽雷尔·卢安斯——那位亚伦迪斯从未谋面过的年轻的舅父——一起养大的。据米雷说，他的母亲剑使得很好，虽然她的剑术不足以让她成为一名骑士，但对武艺的钻研琢磨却给了她一副健康的身体，和一种倔强的性子。但在亚伦迪斯的记忆中，这一切宛如童话般的故事似乎与他印象中的母亲大相庭径——母亲总是病恹恹的样子，而且总是咳个不停——而这一切，他依稀记得母亲这一切娇弱隐病的开始，据米雷的说辞，是在兄弟俩出生之后的事。
之前突然昏倒的一瞬间，亚伦迪斯似乎明白了自己和母亲生命中共同的阴霾。母亲自小身体的底子就很好，也并没有听说过兄弟俩人出生时遇到什么阻碍，兄弟二人的身体也一直强壮健康。可母亲却在他们出生后迅速地消瘦下去，虚弱的连一丝风寒都受不起。母亲死亡的原因让他忽略了母亲疾病的蹊跷，而这疾病在他身上出现时，他才再次、真正注意到这一切。
人类总要付出代价，为他们给予魔神的爱和包容。
亚伦迪斯回到宣室殿的时候，恰逢内阁官员拟好了两份文书来给他过目，一份是有关魔兽袭击都城的文书，亚伦迪斯拿过去读了一遍，划掉了有关罗莎·林德和艾尔贝的罪行，添上了另外几个字。另一份，则是关于北境调兵的命令。亚伦迪斯连看都没看，便直接同意了，他知道那上面会出现亚尔兰诺的名字——他亲爱的兄弟，也是曾经夺取他母亲健康，也将夺取他自己健康的魔神。
随后，他用一整天的时间来怀念母亲对他的告诫和他离开母亲墓前最后说的话。
“你留着你的命，因为你也是我的儿子。”
以及。
“对不起，妈妈，我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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