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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王座前的魔鬼与骑士(终)

    换作在平日里,从王都的露台走到离它最近的酒馆处只需要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在酒馆喝醉恋爱的人们常常会在夜晚爬到露台上吹吹风,可今日,平常或幽静或宽阔的路上堆满了碎石、打破的窗户的琉璃和被人们慌乱中丢弃的身外之物,除此之外,还有摔倒的人。这一切都给一位匆匆忙忙想赶往目的地的人惹了不小的麻烦。亚伦迪斯一路上避开绊脚的杂物,帮助他眼睛看见的需要帮助的人,即使有他那位忠诚的骑士陪在他的身边,他们的进度依然慢了许多。恐惧更是拉长了时间的足迹,碎石下落的速度、魔物振翅的频率、和亚伦迪斯奔跑的速度已经尽可能的快,但也许会有无数人在这短短的数秒之内死去,死亡的过程令时间变得漫长,在这瞬息的一刻钟,有些人可能已经过完了他们的一生。

    好在,终于,亚伦迪斯能远远地看见那小酒馆歪斜破损的招牌了。他记得酒桶都存放在二楼,正像夜航的灯塔一样指引他的方向。可这时,黑暗覆盖了曙光,一只魔兽的骤然落在他的面前,双翼震鸣着空气,那魔兽是三头魔物中最弱小的一只,因而避开了另外两只强者,想要看看在人群稀少的偏僻的地方能不能幸运的找到食物。此刻它看见了亚伦迪斯和塞提斯汀,火红色的眼睛满足的眯成一条缝隙,它的嘴里有像食肉的鱼类一样密密麻麻的尖牙,上面附着着浓密的唾液,它的唾液像狗的唾液一样顺着它的嘴角滴落下来,掉落的地砖上立刻烧出一个洞来,那些古朴美丽的石板,在毒液的侵蚀下展现出光怪陆离的美丽的光泽,溶解掉自己的外壳,展现出里面岩石的本质来。

    塞提斯汀盯着魔兽的眼睛,慢慢的挪动到亚伦迪斯的前面来,那魔兽的头颅跟着他的动作摆动,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第一次见到并打算捕捉燕雀。似乎比起亚伦迪斯,拥有银灰色头发的塞提斯汀更能吸引它的注意,不知道是不是这颜色让它想起了自己故乡的茫茫雪原,还有在雪原上存在过的杀戮。塞提斯汀此前一直跟在亚伦迪斯的后面,可现在,他明白是该自己走到前面去的时候了,即使他之前已经见识到魔兽坚硬的皮甲是怎么轻而易举弹开人类的武器的,他还是一直把佩剑握在手里,对于骑士来说,哪怕这东西只能为他的忠义坚持几秒钟,也是值得的。

    魔兽盯着塞提斯汀,当塞提斯汀站在亚伦迪斯前面一点,并对着魔兽亮出自己的剑刃之后,那钢铁的反光映过魔兽的眼睛,它怒吼一声,猛地发起了攻击。

    事后回忆起来,有几件事似乎在同时发生,亚伦迪斯知道塞提斯汀的行为无外乎螳臂当车,在那一瞬间他看到脚边有一枚不知道谁丢下的圆盾,于是想也没想,捡起来就闪到塞提斯汀的身前,倒把塞提斯汀吓了一跳。他把圆盾一下立在自己和塞提斯汀身前,此时魔兽尖利的嘴甲正巧哐一声狠狠撞在盾面上,一下子就把盾面撞裂了,亚伦迪斯被这种冲击力撞得向后飞去,带倒塞提斯汀,然后摔在地上。盾被摔得离了手,咕噜噜滚到街道的一边,狠狠撞倒墙上,终于四分五裂。而在亚伦迪斯迅速爬起来、魔兽正欲发动第二次进攻的同时,离魔兽最近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个人站的位置只比魔兽的头颅高一点,他毫不犹豫的把整整一大桶酒全都兜头冲着魔兽浇下去——然后,亚伦迪斯看见那人的指尖红光一闪,一支火折子扔到了魔兽的头上,面前的庞然大物骤然熊熊燃烧起来,那景象真像在地狱受苦的恶魔。那人的举动给亚伦迪斯赢得了喘气的时间,他觉得胸膛里烧着一股子腥味,仿佛心口的血也和面前的魔物一起燃烧似的,在他余光能捕捉到的地方,塞提斯汀正在慢慢站起来。

    亚伦迪斯冲屋顶上的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乘胜追击,而那人不等亚伦迪斯的命令,立刻又是一桶酒浇下来,魔兽怒吼着带着火焰向屋顶上的人撞去,对方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这畜生这样了还仍有反抗的余力——像所有人一样,他在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总是小瞧了它,不过好歹他没有因此吃太大的苦头——他匆忙从屋顶上跳下来,落地式摔了个趔趄,快速跑到亚伦迪斯面前,半边衣服和头发都被魔兽身上的火焰撩焦了。二人还没来得及交流下一步的计划,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喊杀声。一帮侍卫赶到了这里——那之中似乎还有普通的居民——领头的是捷克·内尔波特,那个年轻的看大门的、在这之前就给予亚伦迪斯帮助的小子——他们所有人拿着的都是普通的武器,他们本人更是像武器一样普通。但似乎是火焰燃烧的温度和颜色给了他们勇气,人们争先恐后的冲上去,用枪和剑狠命的戳能够得着的魔兽的每一寸皮肤,一般高喊着什么,给自己和他人助威。魔兽的皮甲经过火烧之后呈现出一种粉嫩嫩的肉色,兵器在上面留下了伤痕,随着伤痕又喷溅出深色的血液,血液的流淌又给予了那些失去亲人和故土的人们自信心,自信又转变为仇恨和残忍,血液的尽头是死亡,死亡的尽头是为所爱之人的复仇。那些侍卫的样子个个像是欲将报复的猛兽,要将魔兽大卸八块来解恨。

    魔兽愤怒了,它的傲慢和尊严无法忍受自己被自己的猎物戏弄和伤害,它发出了迄今为止最为震怒、最为残忍的一声咆哮。愤怒令它不再在乎仍在灼烧它的烈焰,它的心中有比火焰更该死的对象。它张开了自己巨大的、布满鳞甲的双翼,翅尖切断了街道两旁的房屋,它扇起能化作龙卷的巨大翅膀,狠狠地将离它最近的士兵们扫荡出去,这魔兽在一瞬之间就扭转了战局,那些勇气高涨的人们就像破烂的布偶,轻易地飞出去,轻易地跌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作出反应、更无法应对它的愤怒。尽管如此,魔兽的怒火还没有得到平息,它张开巨口,猛地咬向跌飞的离它最近的那名士兵,看样子想要把他嚼得粉碎才甘心。可这是,它突然调转了头颅,望向自己的身后。像一名野兽察觉到另一名野兽的存在一般,每个鳞片都警觉而惊惧地立起。

    亚伦迪斯等人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柄剑从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飞出,直接贯穿了魔兽的头颅,魔兽被剑的力量带着飞了起来,掠过一众人的头顶,被狠狠地钉在了街道对面的墙壁上。那头魔物叹息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有明白死亡为什么突然而至,随后便死去了。窗口处的血顺着墙壁流下来,在巨大的城墙上描绘出一种动态的、诡异而美丽的画面,那身躯垂落地像一位堕落的神明。

    亚伦迪斯移开粘在魔兽尸体上的目光,顺着剑飞来的方向看去。如他所料,亚尔兰诺站在那里,犹如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一模一样的自己,透过烟尘凝视他一般。

    所有人都看着亚尔兰诺,包括那些受了伤的人,他们已然忘记了呼痛,就像第一次见到星空的孩子一般,怔怔地凝视着面前这令人肃然起敬的奇迹。

    “剩下的在哪?”亚尔兰诺说着走上来,他刚刚把自己的佩剑掷了出去,因而手边没有任何的武器,可每一个听到他说话的人都毫不怀疑的确认了他一定是那个能解决问题的人。几名士兵伸手指向了街道尽头,露台的方向,皇室称帝的阶梯。

    “剩下的两头还在露台那里,弗洛里达先生和持弓侍卫在对付它们。”一名士兵说。

    亚尔兰诺把亚伦迪斯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看见自己的兄弟没有受伤,他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始朝着亚伦迪斯飞奔而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亚伦迪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泄了气一般,刚才胸口闷闷的疼痛又回到他的身上,并且同时感觉到了来自身上不同地方的其他的疼痛,那只已经魂归西天的魔兽给他的那一下可真够呛。除了这些伤痛带给他的苦难之外,他还发觉自己正逐渐放下心来,亚尔兰诺可以,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对自己兄弟的能力还有所怀疑的话,他现在已经彻底摸清、并彻底认命了。亚尔兰诺就是如假包换的魔神没错,而且——至少是在面对魔兽的方面,他绝对不需要自己的帮助。想明白这一切后,亚伦迪斯并不着急着去追亚尔兰诺,他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兄弟和魔兽的战斗场面也并不会让他感到快乐。他开始指挥那些幸运的只受了轻伤的士兵们,帮助他一起搬运伤者、检查伤口的严重程度,并为那些几乎要危及性命的人做紧急处理。士兵们因为目睹了亚尔兰诺的本事,也因为之前和魔兽的对峙,此刻都处在一种晕乎乎的茫然的状态中,听到亚伦迪斯的命令后,才恍然回到了人间,开始伴着不远处魔兽的怒吼,着手帮助自己的战友们。

    在这件事中起到作用的两个人,捷克·内尔波特,亚伦迪斯是认识他的,这个青年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给予了他许多至关重要的帮助——虽然这些帮助和经历总与痛苦相伴,但人们总可以将经历的苦难中的好与坏的角色分的清楚。明明他们的行为都和痛苦密不可分,但人们就是能知道他们谁是雪中送炭,谁是落井下石,谁是笑里藏刀,谁是恶言善心——另外一位,和那名深褐色头发的侍卫,毫不犹豫用火焰攻击魔兽的勇士。亚伦迪斯仔细记住了他的样貌,现在有机会了,便又去问他的姓名。

    “佐恩,”那名深褐色头发的侍卫说,“佐恩·塔布赛尔,我能见到您可真不容易。”

    他的话意有所指,亚伦迪斯也明白,布兰肯历史上的第一位魔神,他的人类之身就姓塔布赛尔,而且他也是一位深褐色头发的人。因此在布兰肯约定俗成的习俗中,人们对塔布赛尔这个姓氏总是避之不及,认为它是带来灾祸的诅咒,人们不明白女神和尤利西斯皇帝之间的恩怨和历史,只好用自己的眼界能裁决的方式,将这一切的源头归咎于人。在这之中,既顶着塔布赛尔的姓氏,又是深褐色头发的人,他的日子可想而知。亚伦迪斯从前以为塔布赛尔这个姓氏已经消失了,大部分死在了第一位魔神的诞生之时,小部分则忌惮流言蜚语,放弃了这个姓氏,或离开了这个国家。因此,这位褐色头发的青年能如此大方的向亚伦迪斯道出自己的血脉,还是令亚伦迪斯有些吃惊,并产生了些许敬意。

    “我听到弗洛里达先生召集持弓侍卫,还要用火箭,就想着是不是火攻更有效,然后我就想到了这家酒馆,就马不停蹄的跑过来,刚搬了没几桶酒,您就带着魔兽过来了。”佐恩说道,忍不住调侃了一下亚伦迪斯。

    亚伦迪斯一言不发,他打量着这位年轻人深色的瞳孔和头发,他的左眼眼角处有一颗小小的痣,颜色也是深深的,看上去有一种和他背负的姓氏完全不同的俏皮感。

    见亚伦迪斯不说话,佐恩就继续讲。或者说,这位青年也许根本就不在乎亚伦迪斯对他的话作何反应,他的目的就是找到布兰肯的帝王,成功的搭上话,并道出自己的姓氏。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要向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讨回自己多年来经受的侧目和歧视的公道,还是为了向对方展示自己坚毅果决的品质和对局势判断的能力,从而得到对方的尊敬和重用——即使他是一个姓塔布赛尔的人。

    “我听说了有关王室的流言蜚语,原本我以为我可以起到作用。”佐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他给人的感觉始终是轻松的,方才小小的调侃也是,此时的神态也表明了这一点,似乎他有足够的自信去应付一些棘手的坏事,因而没什么能让他感到焦虑和紧张,但说到这个话题时,他还是显得有些落寞,“可惜,就刚才看来,也许您根本用不到我,和他一比,我就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脆弱,而无足轻重。”

    亚伦迪斯知道佐恩说的“他”是谁,没有人能够在直视了亚尔兰诺的光芒后能很快的将他遗忘。但他的观点是错误的,亚伦迪斯微微一笑,微笑牵动了刚刚面对魔兽时撞伤的肌肉,疼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于是他立马不笑了。

    在他想说话时,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士兵都听到了来自广场方向的声音,之前的阵阵咆哮和怒吼,现在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就和所有活物死亡时吐出的呼吸声一模一样,但也许是这被灵魂抛弃的身躯过于庞大的缘故,那死亡的魔兽的叹息声似乎变成了一阵风,风中饱含着众多死亡汇集而成的奇怪的气味,拂过每一个人的发梢和衣角,于是在这里,在这处小小的战场上努力过的人们都向那个方向看去。

    “我们过去吧。”亚伦迪斯说,刚刚他们为了不让伤者被那边的魔兽再次伤害,选择了在这里等待,而此时这声叹息似乎告诉他们,一切都结束了,于是坚强的人们勉强站起来,受伤严重的士兵侧身倒在自己的同僚身上,由对方拖着自己走,尚能忍受伤口的人帮助苦不堪言的人,活着的人运送死亡的人。塞提斯汀架着一个中年的士兵,对方一瘸一拐的走着,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塞提斯汀身上。捷克·内尔波特正在小声安抚那些忍不住发出疼痛嘶吼的人们,而佐恩则上前一步,紧紧跟着亚伦迪斯,深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在等待他的答案,以此来判定他有没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君主。

    亚伦迪斯和佐恩——因为这个青年心照不宣选择的这个位置,亚伦迪斯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他们两人跟在队伍的最后,他还有余力,便时刻观察着那些蹒跚前进的忠诚的士兵们,看看谁需要帮助,他们的虚弱从表面很难揣测,在后背却一览无余。

    “您刚才所说的,不应当让我来回答,而应该让布兰肯最好的史官来告诉你。”亚伦迪斯边走边同佐恩说,“任何一个研究过历史的人,或者能通过历史看向未来的人,都绝不会过度崇尚个人的英雄,而忽略‘人们’。英雄的贡献自不必说,但倘若抛开那位英雄,而认为其他所有不是英雄的人都是没用的人、可有可无的人,这样的思想属于谁呢?这样的思想属于想把人民乃至国家全都收入囊中,成为自己提线木偶的昏君,这样的昏君最终会被他瞧不起的人民击败。如果英雄没有同伴的支持,没有同伴的理解,那他永远只能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没有响应者、没有能与之分享快乐和成就的可怜的人,即使他能写出世上独一无二的著作,没有人能读懂,也只是天书;即使他有比肩神明的武力,没有他人的体贴和追随,他也只能成为孤独的魔神。我的母亲以前告诉过我,不要小瞧那些默默无闻的人,他们才是这世界运转的根基,不要称赞那些傲慢孑立的人,他们只是摇摇欲坠的风中之旗。您刚才说过,同我的兄弟一比,您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对吗?可您在我的兄弟到来之前救了我的命,您最先想到对付它的法子,不是吗?我的兄弟才降生到这世界上十几年,他是一个例外,他是一颗特别耀眼的新生的辰星,但在那之前,在他第一次对付魔兽之前,在今天之前,布兰肯和魔兽的战争依靠的是谁呢?布兰肯同魔神的斗争又依靠的是谁呢?”亚伦迪斯看着佐恩的眼睛,“想必这件事,带着塔布赛尔这个姓氏生活至今的您比我更清楚。——我的老天。”

    亚伦迪斯猛地停住了,他凝视着这座曾经静谧、复古而雍美的广场,还有那座承载过布兰肯无数帝王的露台。眼前的场景比他想象的要惨烈的多。魔兽切实是死去了,一头被钉死在城墙上,一头倒在墙根处,腹部被撕裂,深色的血液浸透并灼烧了身下的大片土地。最后一头卧在广场中央,喉咙被深深的切开,从那血液冒出的热气能看出,它才刚刚死去。死亡带走了它们生前的一切残忍和血腥,让这一切不再重复发生,但却没法带走它们生前留下的印记,在亘古又瞬息的复杂的时光中留下的一片残酷的污浊。广场外的城墙破了大半,缺口底下躺着横七竖八的侍卫的尸体,他们未射出的火箭还在他们的身边静静燃烧。广场中央和露台底下也有零散的尸体,孩子的,女人的,侍卫的,伴随着崩裂的地砖和坍塌的阶梯,形成一幅宛如末日般的冷绝的画面。没有受伤的人们,或者伤的不那么重的人们,在废墟残垣间穿梭着,寻找战友断掉的残肢,或同胞冰冷的尸体。塞提斯汀、捷克和佐恩自发加入了这些人,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忙了;一些平民躲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屋檐下面,瞪着因为惊恐而闪闪发亮的眼睛向外窥视。亚伦迪斯还看到菲德安德在不远处,用双手按着一个女人正汩汩冒血的腹部,正在把一瓶颜色诡异的液体小心的倒在她的伤口上,女人抽搐着,菲德安德在小声的安慰她。最后,所有的人都无法避开的,所有的目光都无法忽视的,就是站在广场正中心,最后一头死去的魔兽身边的、拥有琥珀色眼睛的皇子。亚尔兰诺半个身子都被魔兽的血浸湿了,但那些能够腐蚀岩石的毒血对他却没有任何作用,仅仅是把他的衣服和头发的颜色染得更深,而在这幽暗的颜色中,亚尔兰诺的眼睛则更显得在熊熊燃烧一般明亮着。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刀,不知道是朝哪个侍卫借来的,或是从哪个尸体上捡来的,刀尖处卷了刃,黑血顺着刀刃处往下滴答。这把刀好些地方都被魔兽的血腐蚀的看不出来形状了,但它还是夺去了它们的生命。最后,亚伦迪斯看到了站在一些已经被安顿好的尸体旁边的弗洛里达,弗洛里达的左边胳膊有一道深深的、新鲜的伤口,正往下滴着血,但他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弗洛里达正死死地盯着亚尔兰诺,眉头深深的拧在一起,此时菲德安德也注意到了亚伦迪斯,他抬起头来看他,被他治疗的女人的伤口正在好转,菲德安德的眼神深不可测。

    亚伦迪斯正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可此时又发生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在那些惊惧万分的避难的人群中,一个跌跌撞撞的、走路还走不稳的孩子突然跑出来,带着一种人类第一次注视幽古之物的敬畏感慢慢走向广场中间的魔兽的尸体,他还太小了,对世界的认知还不完全,不明白什么是朋友,什么是禁忌,更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在孩童的眼中,万物都笼罩着一层神秘而朦胧的美感。而与此同时,他头上的一块建筑物的碎屑终于支撑不住,向孩子砸了下来,亚伦迪斯只听到一声惊呼。他想也没想,本能的飞奔过去,一把把小孩掐起来,抱在怀里,他朝前还没来得及跑两步,那碎石就哐当落在了他的身后。

    平民们又发出一阵不明意义的喊声,那孩子的母亲仅仅比亚伦迪斯慢了几步,她吓得直掉眼泪,把自己的儿子从亚伦迪斯的身后接过来,小孩咯咯笑着,用手拍着母亲的脸。那位母亲半是忧虑、半是感激的看着亚伦迪斯,又看着亚伦迪斯的身后。于是亚伦迪斯也转过身去,他看到亚尔兰诺站在他的身后,脸上还沾着血水——如果不是他先行一步,也许亚尔兰诺会救下这个孩子——这还是亚伦迪斯第一次在这样的事情上抢在兄弟的前面。

    人们开始逐渐放下心来,当然也可能是小孩的经历提醒了他们这些建筑并不绝对安全,他们开始离开方才他们找到的庇护之所。那个小男孩在母亲的怀里一点也不安分,他的身子向前倾着,伸出两只小手——那双手并不像孩子应该有的那种胖胖的手,和同龄的小孩比起来,那双手有些瘦小,也许是从前在布兰肯的日子并不好过的缘故——想要和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握手。

    亚伦迪斯牵住了他的手,同样在众目睽睽下的亚尔兰诺,似乎犹疑了一下,但还是伸出自己的左手,把上面的血迹在衣服上仔细的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的触碰了那个孩子。

    自此,被后世誉为改变了布兰肯命运的皇帝亚伦迪斯,与他的兄弟,被后人赞不绝口的远征骑士亚尔兰诺抛弃自己皇子的身份,真正成为布兰肯皇帝和骑士将领的第一次典仪就落下了帷幕,典仪上的一切残忍和暴力犹如一场畅快淋漓的雨水一样冲掉了布兰肯人民心中长期盘踞的阴霾和绝望。他们经历了牺牲和离别,但也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很多年之后,即使已经成为了白发苍苍的老年人,那个男孩还是会同自己的朋友与后代炫耀,他是布兰肯唯一一个“同时牵了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两人的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