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塞尔维娜三部曲1血亲 » 第二十一章 皇帝 (四)

第二十一章 皇帝 (四)

    进入都城经历了这些小小的波折,尽管最后被可以算得上完美的解决了,却还是让亚伦迪斯多少感到烦心——从他们离开乌图里亚以来,似乎诸事不顺,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亚伦迪斯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人生中总会有那么些时候,因为外界的缘故或内心的波折而让人忍不住乞求或责怪上苍。而人们什么时候不再这么做,他就真正的强大了——亚伦迪斯一路上思绪繁杂,就这么沉默不语的走到了皇城外,和他们出城时熙熙攘攘的景象不同——那时总有些都城人家的小姑娘到皇城去向各位贵族小姐们兜售自己的织物和手工用品——此时皇城门口一片冷清,安静的连风也不愿意停在这里似的,只是在高耸的大门前站着两个小小的守卫,这景象看上去庄严、怪异、甚至有些滑稽。

    三个人径直走到了城门前,因为周遭清冷无声,所以他们的身影和举动都很显眼,果不其然的,皇城的守卫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人看起来很面熟,也许亚伦迪斯是在围猎中见到过他,这名守卫以前似乎是戚尔迪安本人或者弗里安的贴身护卫,他记不清了——如果弗里安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话,他一定能认得,可惜凡事无如果——那侍卫显然记得他们,因为他几乎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长枪。

    “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殿下?果然是您们,自从听城门守卫说两名福兰蒂斯家的骑士回城之后,我就猜想也许是您们回来了。”他说道。

    看来亚伦迪斯的祈祷无一生效,那名城门守卫既好奇,又多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罗莎·林德的心腹。

    被认出来后,亚伦迪斯反倒平复了心情。

    “既然您认出了我们,劳驾您让一让。”亚伦迪斯说。

    “艾尔贝殿下和弗里安殿下呢?您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侍卫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上下打量着他。

    “他们在后面,前几天下雪了,他们就慢行一步,”这个人是戚尔迪安的护卫,亚伦迪斯想起来了。“护卫也跟着他们。”

    “原来如此,”那侍卫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也许他前面认为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偷偷弄死了艾尔贝或弗里安也说不定,亚伦迪斯提醒了他护卫的存在,这一事实让他安下心来,“要进城的话,我跟您们一起去,王后殿下——蕾捷斯卡王后殿下在接待宫殿等着您们呢。”

    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对视了一眼。

    “母亲知道我们这时候回来?”亚伦迪斯问道。

    “王后殿下等了您们好几天了。”侍卫说,率先走进了城门,不知道是不是亚伦迪斯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两名侍卫像他和亚尔兰诺一样交换了一个眼神,“您们慢慢走,您们一定很累了——不用着急,王后殿下很好——我先去通报一声。”

    他说话就像欲盖弥彰,而之后他飞奔起来,直直跑向接待宫殿的方向的举动,就更显得他为人可疑。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借用的是蕾捷斯卡的名义,无论真假,身为儿子的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也得去一探究竟——他不知道的是,几个月前伽雷尔也是这样走进接待殿的——他只注意到剩下的那名守卫吭也不吭一声的把菲德安德也放进去了,看样子已经听说了这位同行伙伴的存在。

    母亲找我们有什么事?亚伦迪斯思忖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是蕾捷斯卡要见他们,那么有一种微弱的可能性,那就是母亲受了委屈,或陷入了危险,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和儿子们传达消息,这个想法很快被他推翻了,另一边的人不会蠢到任由蕾捷斯卡接见守卫,还让这守卫来站岗的。那么就只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罗莎·林德要骗他们,或许把他们软禁起来,或许用蕾捷斯卡要挟他们永久的放弃王位,或者直接把他们贬出城,总之一定与艾尔贝将要得到的帝位有关。想到这些,他反而平静了,无论是哪种方式,他都已经事先想好了应对的对策。罗莎·林德和她那些被风雪困在乌图里亚的守卫们一样小瞧了蕾捷斯卡的儿子。

    城门到接待殿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却比这些天来亚伦迪斯走过的任何道路都要漫长。由于这里是皇都,也许到处都有眼线,所以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跑起来的冲动,压制住了无论是真是假,是爱还是阴谋都赶紧一探究竟的想法——他不能在城门失言之后再失态,这样在某些人看来就像是心里有鬼,破绽百出。偶尔他会觉得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严重的事情——这跟弥漫在这座城的奇怪氛围有关——亚尔兰诺也一道沉默着,三人中只有菲德安德看起来比较愉快,他并不知道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的处境,更不知道蕾捷斯卡过得是什么日子,因而完全听不出侍卫话语中的破绽。重要的是,他身边的这两个人当真是皇子,因此亚伦迪斯对他许诺的魔剑有很大的可能性也是真的,菲德安德自己也意识到了围绕在这两个同伴周围的忧虑气氛,但他很小就学会了凡事要往好处想,因而他的脚步看起来特别轻快,和另外二人格格不入。

    他们三个人就这样走到了接待殿,刚才那名前来通报的侍卫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通报好了。”看到他们时,那侍卫露出了一个笑容,“您们可以进去了。”

    “谢谢您。”亚伦迪斯说,他没有忘记母亲曾教会他的礼节,尤其是在这种或许即将要见到母亲的时候。

    那侍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情,亚伦迪斯似乎在里面读出了不忍和些许悔恨,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以至于他不清楚这些是不是都是他的幻觉。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扣过门,用双手将那沉重复古的门扉推开,走进接待殿中——里面一团漆黑,连盏灯都没点,于是他立时意识到不对。

    他转过身想问问门口的侍卫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通报了,大殿中却黑灯瞎火、空无一人,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左边传来一种声音——与其说是他听到的,不如说他感受到了——那是一种空气撕裂的呼啸声,在那之前他提前感受到了一种重器挥动时带起的风动。

    亚伦迪斯立刻抱着头蹲下身来,在他头上不远的地方,一柄铁剑一下子砍到墙壁上,擦出的火星落到了亚伦迪斯的脖子里,短暂的疼了一下。身后的大门砰的关上了。“小心!”亚伦迪斯喊了一声,与此同时,在他右边更高的地方,他听到菲德安德飞快的说了一句骂人话。随后,他听到头顶上的那柄利器离开墙壁的震鸣声,知道第二刀要砍下来了,可他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他咬咬牙,打算拼一把,朝右边跑——他来过接待殿几次,凭他儿时模糊的印象,相对于左边,右边的布置比较空旷,撞到东西的可能性会比较小——在他把想法付诸实践的前一秒,他感到一个人的身体部位碰到了自己,不知道是菲德安德,亚尔兰诺还是隐匿在黑暗中的敌人。这时他听到那个人闷声出拳带起来的风声,应该是要拿刀砍他的那个人哼了一声,手里的刀掉到地上,当啷一声,然后是躯体落地的闷响。

    是亚尔兰诺,是亚尔兰诺保护了他。在亚尔兰诺打倒第一个人的时候,一片明亮的光芒骤然亮起,亚伦迪斯的眼前晃了一下,他慢慢的站起身,看清了当前的状况。

    亚尔兰诺站在他的身前,再之前是那个被揍倒得家伙,大殿正中央的地面上有一口小瓶子,光芒就是从那里面散发出来的,左边靠墙的地方同样有一个昏厥的人,应该也是被亚尔兰诺打倒的。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大殿里还站着七个人,呈现出包围之势,刚才亮起的光芒似乎也让这些人怔愣了一下,但他们现在反应过来了,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亚伦迪斯花了几秒钟找到了菲德安德,他正用那口包裹护着自己的头,蹲在一座木制的桌子下面。

    又有一个人挥刀朝他们砍来了,亚尔兰诺趁着他挥舞利器的空隙一脚踹在那个人的肚子上,速度快到不像一个人类,那个人被他踹的向后飞去,撞到了另一个人,两个人一起倒下。接着亚尔兰诺就冲上前去,和剩余的几个人打成一片。准确的说,是他在单方面殴打他们,兄弟差点被砍伤的愤怒使他下手比在乌图里亚要凶狠得多,那些人往往挨了一下,就倒下不省人事了。在这当儿,方才跟菲德安德一样藏起来的第十个人从一口来自安黛霍兰的巨大花瓶的阴影下慢慢现身,趁混乱的当口,朝亚伦迪斯刺来。

    “你左边!”菲德安德大喊。

    亚伦迪斯先是从余光看到了刀剑反射出的冷光,随后听到了菲德安德的叫声,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那柄长而锋利的剑,和持剑人的样貌都印入他的眼里。他吓了一大跳,不知怎么的想到小时候,母亲的骑士米雷在教他防身术的时候,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要正视对方,亚伦。”她说,“任何人都会恐惧,但如果你因为恐惧闭上你的眼睛,到处乱跑,手和脚都乱挥,那你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只鹰隼爪下的乳兔。正视他们,正视他们的面庞,和剑挥来的轨迹,这样你也许能躲开它,挡住它。不要让恐惧先战胜你,正视它,亚伦。”

    亚伦迪斯侧过了身子,尽管他的动作很快,但仍没有完全躲过,他能感觉到剑尖从他的锁骨下方划了过去,但这已经够了。那个把他当成手无寸铁的少年看待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明显吃了一惊——作为一个服从于王后的杀手,他显然不够成熟——趁着这当空,亚伦迪斯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狠狠地把他摔到了地上,又踩住他的手,把剑夺了过来。

    他打量着这柄剑,罗莎·林德从来不让他和亚尔兰诺有机会拥有自己贴身携带的佩剑,如今却亲自派人给他送了一把。

    “你们都没事吧?”亚尔兰诺问,他也结束了他的战斗,那些和亚尔兰诺交过手的人都躺在地上,大部分人闭着眼睛昏过去,小部分人睁着眼睛昏过去,他们那空洞的眼神看着高高的天花板,显得若有所思。亚伦迪斯摇了摇头,菲德安德也终于嘟囔着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所以呢,到底是谁要杀你们?”菲德安德问。

    “罗莎·林德。”亚伦迪斯平静的说,从他自己的脑袋差点被砍掉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皇宫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国王已大权旁落,不然这个任由这两位儿子活到今天的懦弱皇帝绝对不会突然起了杀心,他感到有些懊恼,刚刚他为什么没想到呢?

    菲德安德叹息一声。他把房间中央的小瓶子捡起来,刚刚就是他把这东西扔出去,为兄弟俩人照亮了方向。

    “所以呢?你们接下来怎么办?”菲德安德熄灭了瓶子中的光亮,在黑暗中问道,不知道是不是亚伦迪斯的错觉,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现出一丝光的余韵。

    亚伦迪斯耸了耸肩,他刚想说还是原计划不变,却被打断了。那个负责通报的骗子侍卫偷偷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探头进来想看看他们死了没有。

    亚伦迪斯立时冲上去,那名侍卫见他们三个都毫发无伤,尖叫一声,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魔物,连滚带爬的跑掉了,亚伦迪斯拉开门,想着怎么样也要追上这家伙——倒不是找他算账,而是想问问现在皇城里究竟是怎样的形式。

    那名守卫显然会错了他的意思,他嚎叫着,以为这位皇子要杀自己灭口,他的行为显出他很懦弱,但倘若他足够勇敢,他就会待在大殿里伏击,而不是担任跑腿的工作了。亚伦迪斯追了两步,那名侍卫跑得太快,他一溜烟的冲到了刚好巡视到这一带的一队骑兵身边。

    亚伦迪斯停住了脚步,他看着那名侍卫嘀嘀咕咕跟骑兵队长说了什么,骑兵队长冲着他和从大殿跟出来的亚尔兰诺二人,做出了一个手势。

    一队骑兵来抓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亚伦迪斯想。他们也不嫌丢人。

    他回过身,拽住看起来还没搞清状况的菲德安德跑了起来:“我们走。”他同时对亚尔兰诺说的。

    亚尔兰诺站在原地,看看他,又看看那队人马,亚伦迪斯知道他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于是亚尔兰诺眼底燃起的火焰黯淡下来,有些迟疑的跟上了他们。

    “你能做出烟雾什么的吗?掩护我们?”亚伦迪斯边跑边对菲德安德说。

    菲德安德叹了一口气,他搞清楚是什么状况了,看上去哭笑不得。

    “立时能用的只有我之前提炼的迷雾草的粉末,但因为放了很久,所以效果可能更强。”他说,“可能不太好受。”

    菲德安德边跑着,从他那聚宝盆一样的包里掏出来一顶冒险家常用的护目镜,又拽出来一张疑似魔猪猪皮缝制的口罩,系到了自己的脸上。最后他掏出来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白色粉末,一下子把它们洒到了空中,细小的颗粒立刻像烟火一样爆炸开来,迅速弥漫、扩散成了浓雾。“闭上眼睛!”菲德安德这时才想起来,他惊恐地提醒亚伦迪斯道,可是已经太晚了。粉末散开、浓雾升起来的那一刻,亚伦迪斯感到自己的喉咙和眼睛里都像扎进去了千万根针。他不停地咳嗽着,面前出现了黑色的重影,像千万缕深雾中的幽灵。他的眼前出现了可怕的幻觉,喉咙痛的像要咳出血来,眼睛的问题让他很难辨别道路,于是他狠狠地摔了一跤,然后被亚尔兰诺拽了起来——这时候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亚尔兰诺步伐的节奏跑——好在这浓雾似乎也对追击他们的人起到了同样的作用,这件事让他遭受的苦难减轻了一点。亚伦迪斯听到马和人的嘶咳声——他第一次知道马儿还能发出这么诡异而可怕的声音——还有马匹翻到的声音。菲德安德因为提前做了防护,对比之下算是比较游刃有余,但他仍然在提醒亚伦迪斯的时候不小心吸进了一点粉末,也在不住的咳嗽着。他们三人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另一条黝黑的小巷子中——城门的另一名侍卫已经不见了,也许是他们前脚刚进城,他后脚就跑去给罗莎·林德报喜讯,只是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当亚尔兰诺停下来的时候,亚伦迪斯也停了下来,无论怎样,兄弟为他选的地方总是安全的。

    过了足足一刻钟,亚伦迪斯才缓过劲来,喉咙的针刺感慢慢淡下去,眼前的黑影也逐渐清晰,可怕的幻觉消失了,像一场梦。他终于看清自己身在何地。这一条小巷两边的房屋都很高,像瘦瘦的巨人,朝他们投下黝黑的影子。他看到亚尔兰诺心不跳气不喘的坐在一户人家的石阶上,一旁的菲德安德捂着自己的脖子,皱着眉头清嗓子。

    “你不能早点提醒我吗?”这是亚伦迪斯喘匀气后说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以前我都是一个人。”菲德安德猛地把护目镜拽了下来,弄乱了他自己的头发。或许是吸入了雾气的缘故,他的嗓音更嘶哑了。

    亚伦迪斯想到他之前给自己戴上护目镜和口罩的模样,为他感到有些难过,又觉得有点好笑。

    “那些是什么东西?”亚伦迪斯坐在地上,“我没在炼金术书籍里读到过这些。”

    “卑鄙的强盗和冒险家会带的玩意。”菲德安德说,“虽然很多炼金术师不屑于用它,但我觉得还是有些用处的——事实上,我自己有些时候也会做一些这样的东西,讨生活嘛,对吧?”

    亚伦迪斯摆了摆手,示意他理解,菲德安德还想说什么,亚尔兰诺突然嘘了一声,他们都听到纷繁的马蹄声和粗鲁的吼叫,看来那些一样恢复过来的人们正在全城搜捕他们。

    亚尔兰诺看着亚伦迪斯:“我们为什么要逃?”他问,“我明明可以打败他们。”

    菲德安德嘟囔了一声什么,亚伦迪斯摇了摇头,他知道亚尔兰诺所说的打败是什么意思。

    “没有必要,”他说,“他们只是听命行事,执行巡逻的任务,顺便完成王后——或者是国王的命令——如果皇帝换了人,他们也一样是臣子,没有必要现在为难他们。”

    亚尔兰诺没再说话。

    “可我们现在该怎么回去呢?”菲德安德尖刻地指出问题,“看样子你们似乎没有可以接头的朋友,城门那里肯定也进不去,还有整整一队骑兵在满城找我们,所以你们亲爱的旅程和我的东西都要泡汤了,对吗?”

    亚伦迪斯笑了起来,他用指节敲了一下冷冰冰的地面。

    “我有法子。”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