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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龙骑士

    在乌图里亚旅行的前一些日子,他们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去吃那促使他们来到这里的黄油煎肉。即使某日下定了决心,打算今天一定要吃,也会因为这座城市的莫测而最终被转移了注意力。乌图里亚像一座港口,而港口终究会随着水流的变换而产生变化。在这座五彩缤纷的、像浪花一样怒放的城市表面之下,是它那宛如海洋般深沉平静的根基。它恒久的文化和稳重最终孕育了繁荣。就如海洋上空每一天的风暴、吹起的海浪都不尽相同。

    就如前一天,东边的那一块空地还一个由可疑的兽皮支起的小摊霸占着,那是一位阴沉的巫师的摊子。摆满了阴森森的魔法用物。除了同行,几乎没有其他人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尤其是孩子——可是到了今天,那阴森森地方的已经被一个看上去颇为和善的、年轻的冒险家替代了,他笑着从口袋和背包里掏出来各种各样动物的卵和幼崽——拖着长长尾巴的金红色的鸟儿、像萤火虫一样泛着幽光的小小的蛋——他是那么受孩子们的欢迎,以至于大家很快忘记了那名巫师曾带给这里的诡异的气氛。乌图里亚就是这样一座城市,来来往往的人是它生命的本质、它的变化并非来自于四季和昼夜的更替,也并非来自建筑的坍塌和修缮,而是人。是人的笑脸、人的哭泣、人的降生和死亡,人的到来和离别予以这座城市流转更替的星辰。这座城市就算用千百双眼睛去看上一百年,对于真正爱它的人来说也是不够的。

    在他们到达这里十几天以后,终于找到了机会去吃弗里安一直记在心上的黄油煎肉——虽然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弗里安公爵对这道菜这么执着,但也在相处中彼此默认了它在旅途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此时时间已经逐渐转向接近冬日的深秋,放眼望去,树木都不谋而合地呈现出一种泛黄的青,在这样的时节,乌图里亚的人们和熟悉这座城市的旅客们都习惯开始坐在店铺里,喝上一口热乎的酒水,吃一些烤的外焦里嫩的肉食来让自己暖和起来:路边的摊贩逐渐减少,美食的帐篷一顶一顶搭起来,即使你没有吃饭的意思,那些用旧帆布挡着风或雪、在炉灶边忙活的店老板们也很愿意赠送过路人一碗热茶。

    “没有比这样的天气更适合享受暖烘烘的美食的了。”用艾尔贝的一句话总结,就是这样。

    他们此时围在炉前,坐在粗糙的木制凳子上,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盘他们心心念念的美食。令弗里安和艾尔贝失望的是,这盘肉并没有他们期待中的那么好吃,它只是一盘普通的肉,在布兰肯随处都可以吃到的食物。弗里安为此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人生总是这样,激情中总需要恰到好处的普通和宁静。”但他自己也显得大失所望,甚至还带着些尴尬的意味。

    他在尴尬什么呢?亚伦迪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

    疑虑是一条毒蛇,在心中埋下种子后便很难轻易摆脱,它同时是黑夜的友人,自从亚伦迪斯感觉到那名护卫仿佛刻意要让他们在这里多玩一段时间后,就总是隐隐觉得不安。他也找不到这种不安的原因在哪里,且到白天,看到新的事物和亚尔兰诺心情舒畅的样子后就会忘记。就像一场梦境,睡梦中被可怕的怪物追赶,醒来就会忘记。但今天,他确实在弗里安的表情上捕捉到震惊和尴尬后,便没办法这么随意的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叔父之前没有吃过吗?我以为您是很喜欢所以才推荐我们的。”亚伦迪斯说。

    “我当然吃过。”弗里安挺直了腰,他还记得罗莎·林德对自己的叮嘱,但他没想过这样撒谎反而更显得可疑,“只不过我之前是在另一家店吃的,这家的味道比起那家店差远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那一家吃呢?”艾尔贝说。他还是显得很失望。

    “因为……那家店似乎是倒闭了。”弗里安回答道。

    亚伦迪斯将餐具放到了盘子上,直起身盯着弗里安,他越发觉得叔父有什么事瞒着他们。

    “我不知道您以前还来过乌图里亚。”亚伦迪斯说。

    “是啊,您初到这里时,看起来和艾尔贝一样兴奋。”亚尔兰诺说,虽然他最不擅长的事就是同他人打交道,但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捕捉到亚伦迪斯话语中的意思,然后开口帮助他。

    亚伦迪斯注意到,有两个一直在吃东西的侍卫抬起头,警惕地盯着他们。

    “因为好久没来了,”弗里安说,他的表情心虚地有些奇怪,接着突然转变成了愤怒——也许是亚伦迪斯的错觉,这种愤怒中还带着一种从窘境逃脱的、如释重负的味道——弗里安转身冲着刚才不小心碰到他后背的青年骂了起来,“该死的!你眼瞎啊!”

    那名青年身材高挑匀称,五官棱角分明,有一张很英俊的脸。眼睛的颜色像冬日的浮冰。他的穿着一身利索的、并不俗气的异国服饰,蹬着一双程亮的高帮靴,靴子的两侧各别着一把小刀,腰间则系着一柄短剑。剑柄嵌着非常漂亮的宝石和黄金镌刻的花纹。此时他正惊讶的看着弗里安,似乎并不习惯在这座城市听到这样充满恶意的话语。

    “呃……”他回过头,看看另一个已经走远的人,“刚才有一个人撞到了我,所以我不小心碰到了您,很抱歉。”

    “没看见我在吃东西吗?万一餐具伤到我怎么办?你能赔偿的起吗?”弗里安不依不饶,他将刚刚在侄子面前手足无措的尴尬全部转化为怒火释放到这个年轻人的头上。

    年轻人平静了下来,看样子明白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流氓,他的回答没有一丝怯意。

    “可事实是,您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且恕我无礼,但像方才的那种触碰,就连皮肉最娇嫩的富家小姐也不会发像您这么大的火。”

    弗里安的表情变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干出什么事情来——就像他一贯享受的那样,摆出自己的身份,妄图靠这个威慑对方。

    “叔父。”艾尔贝小声劝说道,他看起来有些难堪。

    “这是您的东西吗。”亚尔兰诺突然举起一枚小小的勋章,那枚勋章的底色和年轻人的眼睛一样蓝蓝的,“刚刚那个人撞到您的时候,它滚到我的脚边了。”

    “是我的东西,”年轻人说,看样子他也为不用再和弗里安争锋相对而松了一口气,“谢谢您。”他说。

    亚尔兰诺把那枚徽章递还给了青年,在小小的勋章被青年攥在手里,装进衣服口袋里的前一刻,亚伦迪斯看见了那上面的图案——两只对峙着、盘旋飞舞的巨龙,一只喷吐着火焰,一只呼吸着冰霜。

    “您是南潮的龙骑士?”亚伦迪斯问。

    年轻人眨眨眼:“您的观察力真惊人。”

    除却亚尔兰诺以外,其余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尤其是弗里安,明明方才还目中无人,出言不逊,但此刻他一下子不安地站起身来。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好态度,他的脸上甚至挂上了僵硬的笑容。然而后者显然会错了他的意思,龙骑士警觉地盯着他,似乎以为弗里安要跟自己动手。

    “我只是来逛传闻中塞尔维娜最大的黑市的,并没有对布兰肯有丝毫不敬之意。”他冷冷地提醒。

    “当然,当然。”弗里安说,他握住了青年的手,笑容可掬地说道,“我们布兰肯的王室,就拿我的小侄子来说——他是要当国王的人”他说着示意龙骑士看着艾尔贝,“——也一直想与南潮交好,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您想坐下来吃点东西吗?我请您。”

    还没等到回答,弗里安便朝不远处的老板叫嚷起来:“再加一份黄油煎肉!快些的。”

    龙骑士怔愣了一秒,似乎完全无法适应这个人变脸的速度似的,随即便摇了摇头:“谢谢您的好意,”他说,“不过请客就不必了,如果我平白无故吃你们的东西,会被我的龙瞧不起的,它们的自尊心总是强的过于夸张了。”

    “您的龙在哪里?”艾尔贝天真的问。

    “在南潮。”龙骑士说,“您该不会以为,随便带着龙到处跑,对于他国来说是什么表达友好的举动吧。”

    面前这位龙骑士,他似乎瞧不起他们——也许这么形容不太准确,但亚伦迪斯找不到更好的用词了——似乎他在心中把他们当成了招摇过市的骗子,或者仅仅因为弗里安先前的无礼行为,加上对这个国家的认知,使得这位龙骑士揣摩出当前统治布兰肯的贵族都是些什么人。而他显然是不愿意同这样的人交往的。

    但这是一个机会,如果亚伦迪斯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成功赢得龙骑士的好感的话,也许布兰肯之后的立足会轻松很多。

    “在布兰肯,宴请并没有任何施舍和亏欠的意思,”亚伦迪斯说,“不过我们尊重您的意愿,您想自己付钱也行,但还是务必请您尝一尝。”

    龙骑士低头凝视着他:“这食物很特别吗?”他看上去是真的好奇。

    “不,”亚伦迪斯说,“它们只是普通的食材,被普通的人烹饪出来的,但它是布兰肯的食物,是在这样的国家中,人们一如既往地做出来的美食,而我认为就冲这一点,它就值得品尝,甚至是值得尊敬的。”

    “您叫什么名字?”龙骑士问。

    “亚伦迪斯·卡塔多尔。”

    “这么说您当真是蒙蒂斯皇帝的后人,布兰肯如今的皇子。”龙骑士说,拉开了弗里安旁边的椅子坐下,眼睛里流露出笑意,“这位一定是您的兄弟。”他看向亚尔兰诺。

    “亚尔兰诺。”亚尔兰诺回答,似乎连多说一个字都觉着累。

    “如果我之后混淆了您们二人,还请谅解,二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龙骑士笑起来,看向艾尔贝,“但将来要成为皇帝的似乎是这一位吗?”

    “这是我的弟弟,艾尔贝·卡塔多尔。”亚伦迪斯说,在听到弟弟二字时,艾尔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幸会,”龙骑士说,他好像把弗里安和侍卫们自动划分成了一拨人,即使刚刚弗里安提到了艾尔贝是他的侄子。这引起了弗里安极大地不满:他右眼眼皮神经质的跳动了两下——但面上还是笑容可掬——每一个生活在塞尔维娜大陆的人都知道龙骑士的可怕之处,以及他们对于南潮之国举足轻重的意义。

    “贝鲁蒂德·伊杰泽罗。”他接着说道。伊杰泽罗是南潮皇家的姓氏。亚伦迪斯一下子知道他是谁了——目前当政的南潮女王艾梅什·伊杰泽罗有一位担任龙骑士的皇兄,被誉为南潮几百年以来的驯龙天才。

    “殿下——”弗里安忙不迭地献媚道,他也知道伊杰泽罗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赶忙想向这位异国的皇子表明自己崇高的身份,“我是卡塔多尔陛下的胞弟,弗里安·卡塔多尔公爵,也是这几位皇子的叔父。”

    亚伦迪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不应该,甚至可以说对于从小照顾他们的弗里安来说是很没有良心、很不公平的。但他不知道弗里安到底是什么意思,仅仅是想找回面子,显现出自己的尊贵,还是真的想为布兰肯和南潮的关系尽一份力——如果是后者的话,结合他先前的行为,他还是不说话的好。

    然而此时出现了一个意外,把所有人将要说的话——无论是诚恳的表态也好,一堆关于龙的好奇的问题也好,或是想要继续彰显自己尊贵的炫耀也好——全部打乱了,也成为他们这场旅程提前终结的契机。

    “你是弗里安·卡塔多尔公爵?”一个陌生的、饱含了亚伦迪斯解读不出的复杂情感的声音大声质问,搞得所有人都不得不转过头去,看着刚刚走到近前的老板,她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给贝鲁蒂德准备的煎肉。

    “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吗?”弗里安说。

    亚伦迪斯烦躁地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贝鲁蒂德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你们莫非都是皇室的人?”老板把他们挨个看了个遍。

    “怎么着?难道要我一个一个给你这婆娘介绍不成?”弗里安说,“把菜放下,该干嘛干嘛去。”

    “出去。”老板说。

    “什么?”弗里安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

    艾尔贝方才见自己插不上话,正准备端起饮料喝一口,此时停住了。

    “我说——出去!”老板大声说,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她一下子把那盘无辜的黄油煎肉撂在桌子上,溅出的汤汁撒在贝鲁蒂德的衣服上,但他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我们店不欢迎任!何!王!室!的!人!”老板吼道,最后简直变成一声声的咆哮,“你们怎么好意思来乌图里亚的?来游山玩水吗?还是来看看哪家的年轻人适合上前线去打仗!”她一甩自己亚麻色的头发,气愤而威风凛凛地像一个女王,“以前的皇帝至少还在为百姓着想,虽然日子过得苦,虽然人们还是不得不去战斗,但像我的祖父,他回来以后是充实的,认为自己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但保护了别人!而现在呢?你们都在干什么?你们知道前线的士兵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吗,你们把他们的津贴都用到哪里去了?你们把我们每年交给都城的粮食都放到那里去了?怕不是喂了可恶的耗子!你们把每个人份额的棉花都扔给了哪家织布厂子?”她朝地上唾了一口,“我知道,你们像裹着猪皮嘻嘻笑的小丑一样裹着那些棉花!”她眯起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贝鲁蒂德穿的异国服装,所以她的眼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剩下的人——除了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以外,其他人的衣服都很精致气派。

    “滚出去,”老板说,“我不做任何布兰肯皇室的人的生意。我也不收你们那些沾着人民的血的烂钱!乌图里亚不欢迎你们,你们真该跪到城门的花灯底下忏悔。”她说,“您不是布兰肯人,您可以留下。”她又单独对贝鲁蒂德说。

    贝鲁蒂德苦笑了一下。

    “你这个混蛋婆娘!”弗里安破口大骂,他刚刚似乎是被吓懵了,现在终于缓过了神,“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这张该撕烂的嘴,你们全家都该被砍头!你——”他的唾沫喷的到处都是。

    “叔父!”艾尔贝拦住了他,他的脸涨得通红,“我们走吧,不要吵架了,我们走吧!”他不安地四处张望,很多食客都围拢过来看着他们。

    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也站起身来。贝鲁蒂德还坐着,看表情似乎在为自己陷入一场这么难堪的事件中而无奈至极。

    “你别拦我!”弗里安甩开了艾尔贝,他凝视自己最喜欢的侄子的眼神像发狂的猛兽,“别忘了你自己是谁,别给卡塔多尔蒙羞。”他说。

    “蒙羞?”老板冷笑了一声,她高高的仰起头,“我告诉你,王室已经无羞可蒙,它就是一个羞耻,在布兰肯,即使是最最贫贱的穷人,靠吃烂掉的果子和馊掉的饭菜生存的流浪汉,他们的灵魂也比你们这些腐烂的吸血怪的灵魂要高贵得多。”

    她的脸上竟然显现出一种哀狂的骄傲的神色,那是苦难和不屈刻下的烙痕,任谁看到这副表情,心都会被揪起来的。

    眼泪从这个女人的眼眶里掉下来,她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没有机会——一直冷冷听着她说话的其中一名侍卫突然站起来,在她发出声音前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所有的人都被这个突然地举动惊到了,她被抽得向后倒去,撞到了身后放置碗盘的架子,于是餐具噼里啪啦地朝她的脸砸下来。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有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靠了过来,看样子是想帮助她。贝鲁蒂德霍得一下站起来:“住手!”他厉声喝道。艾尔贝尖叫了出声。

    “别这样!盖伊!别这样做!”艾尔贝看起来非常害怕,他的声音似乎在颤抖。连弗里安都怔在了原地。

    “管你什么事?”侍卫丝毫不在乎艾尔贝的乞求,他狠狠地冲贝鲁蒂德吼道,“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识尊卑的婊子。”

    “你试试看。”贝鲁蒂德的冷冷地说。

    老板从碎片的废墟中跳起来,她的脸、手掌都被碎片划伤了,正汩汩的冒着血。她吐出嘴里的头发,但眼睛中的火光仍旧没有熄灭。

    “我说对了!我戳到你这个该死的家伙的痛处!”她说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唾弃你们,所有人都唾弃你们!我根本不畏惧你们的报复,你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她不屑地笑起来,把嘴里的血呸到地上。“告诉你们!我叫娜斯塔霞——我敢报上我的名字,我不怕你们的报复,随你们报复!砍头也好!你们这些只会对着自己的百姓狺狺狂吠的狗!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只要我活着,就永远都不会欢迎你们这些渣滓,就算我死了,它也一样坚持这条底线!”

    侍卫冲上去,扬起拳头朝娜斯塔霞的头砸下去。与此同时,那围观的两名壮汉也冲向那名侍卫。贝鲁蒂德和亚伦迪斯跳过桌子向前奔去,想要挡在娜斯塔霞的前面,但亚尔兰诺比他们都更快。

    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发生的,亚尔兰诺已经一脚踹在盖伊的胸前,那名侍卫跌出去好远,撞翻了一个还放着食物的桌子,终于躺在了地上,他咳出一口血,茫然的眼睛盯着天空,看上去像是被打蒙了。

    “混账东西。”亚尔兰诺骂道,“你还好吗?”他看向娜斯塔霞。

    娜斯塔霞朝后退了一步,远离亚尔兰诺的身边,“很不幸,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和同情,”她挨打的那边脸肿起来了,但她的身子还是挺得笔直,“只要我还记得,我还记得乌图里亚的孩子们是怎么被征召上前线的,你知道他们回来以后说什么吗?残疾的人,没有回来的人,他们不是因为魔兽的凶猛而失去自己的四肢或生命的,而是因为没有衣服穿。”她的语气比她讲述的内容还要冰冷,“因为冻坏了手臂和腿脚,不得不截肢,不得不去找城里的铁匠铺,给他们做一条腿或者胳膊。我们的孩子,我们把他们送到前线上去为国争光,可他们受到的是什么待遇!只要我记得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气,像那些哭的久了停不下来的小孩一样喘息,“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说完后,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有围观的市民上去握住她的肩膀安慰她,眼泪从她的指缝间涌出来,那是沉闷的哭泣。

    “娜斯、塔霞?我记住你了,等艾尔贝当上皇帝,我就请皇后把你第一个送到边境给魔兽吃。”那个被亚尔兰诺踢倒的侍卫含糊不清地威胁道,随后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在场的人都沉默的看着这具瘫软的身躯,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中的意思,娜斯塔霞也停止了哭泣,他们都怔怔的愣在原地,当这些一直为了国家劳作的人们终于理解了未来的皇帝想要拿他们去做什么时,他们似乎都崩溃了,有几个老人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女人捂住脸,惊声尖叫了起来,孩子们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这么惊慌,不安地扯着他们的衣角。有几名巫师被越闹越大的混乱吸引过来,娜斯塔霞的脸上逐渐显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贝鲁蒂德端详着艾尔贝的表情。

    “什么意思!?”艾尔贝反应过来了,他大喊道,“什么叫请求王后把她送给魔兽去吃?什么叫等我当了皇帝?你在说什么?!”

    “什么情况,”弗里安也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意思,王后从没对我提起过。怎么回事!我宰了你们!”他冲剩下那几名守卫大吼。

    那几名守卫面面相觑。其中之一甚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亚伦迪斯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提起来了,前一阵子的忧虑一下子化作漆黑的巨蟒,把他整个人吞了进去,一种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成形——如果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郊游,如果罗莎·林德利用了弗里安,蕾捷斯卡一个人在宫殿里,他的母亲一个人呆在他们够不到的地方。

    亚伦迪斯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想法压了下去,狠狠地拍了一下亚尔兰诺:“我们得回去!”他说,“现在!”

    弗里安茫然的看看亚伦迪斯,又看看几乎发狂的、正揪着侍卫的领子质问的艾尔贝,一下子似乎苍老了十倍,他隐约觉得自己一生的高洁和明智都要毁了——虽然这高洁和明智也许根本没有存在过——他再也无法自诩自己是个比当了皇帝的哥哥要优秀数倍的好人了。突然听到亚伦迪斯这么说,弗里安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回去吧!”他伸出手驱赶他们,“快回去,我批准你们回去!我之后——也会回去!”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您保重。”亚伦迪斯望了弗里安一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到痛心。他想对弗里安发脾气,想斥责他太糊涂了,但他没有这么做——弗里安从小到大照顾了他们兄弟俩和蕾捷斯卡太多——当他和亚尔兰诺准备绕过围观的人群去牵自己的马时,剩下的那几名守卫——他们已经把艾尔贝推倒在地,后者正因为震惊和疼痛而抹眼泪——抽出了佩剑,挡在他们面前。

    “抱歉,我们接到了王后的命令。”左边那名守卫说,“你们不能回去。”

    即使他们方才目睹了亚尔兰诺殴打盖伊的一幕,最终也因为傲慢的缘故,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他们心中的傲慢和自以为是令他们胆敢拔出剑挡在亚尔兰诺的面前:如果他们知道他是谁的话,一定会为此举悔不当初的。可在现在的他们眼中,面前的二人只是两个母亲被夺了权的,手无寸铁的孩子。

    亚尔兰诺看着他们的脸,亚伦迪斯则心烦意乱,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也不想亚尔兰诺真正跟他们动手——跟人类动手,然后导致那个最糟糕的结局,那就是因为他那无法企及的强大,使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和人们的差距,最终再也无法成为人类的朋友。

    在这个关头,贝鲁蒂德走上前来,站到了侍卫和兄弟俩的中间。

    “到此为止了。”他说,“虽然理论上龙骑士不能干政,但对于这个国家来说,选择他们比选择你们这些人要好得多。”

    “给我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一名侍卫说道,但比起面对亚伦迪斯二人,他明显有些胆怯。

    贝鲁蒂德慢慢地抽出腰间的短剑——见到此举,几名侍卫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小步——紧接着,一只火红的爪子从空荡荡的箭囊里探出来,钩住了箭囊的边缘:火焰般的小龙从里面探出圆圆的脑袋,在众目睽睽之下舒展了四肢,张开它尚且娇弱的、薄薄的双翼。一跃就飞上了贝鲁蒂德的肩头——虽然它还仅仅是一只幼崽,但却已经带着王者临世的威严。

    一位担任龙骑士的皇子,怎么可能真正只身一人、不在乎安危般的在异国他乡闲逛。

    面对反射着寒光的刀剑,小龙打了个哈欠,随即喷吐出一股焦热的龙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