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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欧得利斯的底线

    罗莎·林德的拜访甚至没有让欧得利斯感到惊讶,甚至可以说,一点也不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在王后大驾光临前仍旧在慢悠悠的斟着茶,膝盖上放着他一向很喜欢的那本书,即使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还是在气定神闲地翻阅书页。塞提斯汀在后院里练剑,即使塞提斯汀不说,但欧得利斯大致也能猜得到他是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儿子为他自己的父亲感到失望,在这些天,除了同一个月前从边境回来的弗洛里达聊天以外,塞提斯汀几乎很少单独和公爵谈些什么——至多也只是只言片语,而且都与弗洛里达有关——在那件震动了皇城的事情发生后,父子俩内心对于这件事的态度都从他们的行为更深的表现了出乎来:谨慎的更谨慎,愤怒的更愤怒。

    欧得利斯退役以来,因为他内心对战争和自私的王室近乎憎恨的情感,他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发展地下势力这件事上,满城几乎都遍布他的眼线,甚至邓蒂斯和贝索拖府上也一样:也许是出于愧疚的缘故,欧得利斯并没有监视自己曾在战场上的老战友福兰蒂斯家——在仔细的解读从眼线处获得的有关罗莎·林德的情报、分析过她那飞扬跋扈的举动之后,他几乎能断言她绝对会来府上拜访他——而且是作为压轴的一场表演。

    掌握了一切信息以后,欧得利斯波澜不惊。

    欧得利斯府上的门铃被人打响了——在他的亲信报告过罗莎·林德走出自己的宫殿之后的一刻钟——老公爵把手里的茶轻轻地放到桌子上。

    门铃又打了一下,这次比上一次更焦急。

    “请进,”公爵威严的说,“门开着呢。”

    不出所料,是罗莎·林德,带着她的亲信,三个看起来高大而凶猛的男人。

    “哎呀,王后殿下。”欧得利斯立马站起来,惊讶的仿佛他完全没有料想到罗莎会来拜访似的,“还让您自己进来,原谅我这么失礼。”他好像没有看见那几个亲信一样,后者未经允许开始在他的宅邸里乱转,直接穿着鞋底沾着泥土的靴子踩在他那价值不菲的地毯上。

    “父亲,我听见门铃响,是兄长回来了吗。”塞提斯汀说着从宅邸的后门走进来,他银灰色的头发乱蓬蓬的,一边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汗。弗洛里达的回归可能是这段时间唯一能让塞提斯汀和公爵感到开心的事——他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弗洛里达将自己对故乡的怀念全部表现在自己的行为上——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很早的就兴高采烈地出门散步。

    关于和亚伦迪斯的交易,塞提斯汀和欧得利斯公爵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对弗洛里达提起过。塞提斯汀不知道的是,公爵在私下里对弗洛里达提了一嘴,他让自己的长子学会尊敬罗莎·林德——在弗洛里达知道罗莎林德的事情之后,首先感到的同样是愤怒——因为“新王后可能会给布兰肯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公爵是这么对自己儿子说的。

    “这么说,也许不用打仗了?”弗洛里达对此很有兴趣。

    “差不多。”

    “真好。”弗洛里达说,“让我回来的时候我还为前线的其他人感到忧心呢,这样我就放心了,到时我一定请他们好好喝一杯,叫上伽雷尔和内斯特先生。”

    他和伽雷尔关系很好,公爵深知这一点。因此在罗莎林德做出令塞提斯汀无比愤怒的行为之后,也就是杀害蕾捷斯卡王后之后,公爵严肃的告诉了所有知晓此事的人,让他们禁止对弗洛里达提起,否则他是不会客气的。

    塞提斯汀也了解自己哥哥的秉性,所以难得的做到了闭口不言,但他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和哀虑。

    此时,他从后院练剑回来,看到罗莎·林德以后,一下子怔在了原地,迎接兄长的那份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

    “王后。”塞提斯汀冷冷地说道,语气听不出是问候还是责问。

    罗莎·林德旁若无人的、带着迷人的笑容坐在了欧得利斯公爵对面那柔软华美的沙发上,她的背挺得笔直,慢慢的一点一点捋平裙子上的褶皱,这才开了口。

    “塞提斯汀先生莫非真的如传言中所说的,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塞提斯汀将毛巾挂到离自己最近的松木衣架上,慢慢的站在欧得利斯公爵的身后,眼里充满敌意,那动作像是要从敌人手中保护自己父亲似的。但最终,不知道是不是认清了目前的处境、或是单纯的冷静了下来;塞提斯汀还是低下头,双手在沙发靠背上狠狠地攥了两下。

    “没有的事,王后殿下。”塞提斯汀垂下眼睛说。

    罗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塞提斯汀,连他身上一丝呼吸的起伏都不放过。随后她转头看着老公爵。

    “令郎长大了,公爵先生,您把他教导的很好,他自己也很聪明。”

    “哪有的事,他只是摆清了自己的地位而已。”欧得利斯瞥了一眼塞提斯汀,塞提斯汀脸色发白,嘴唇抿成细细的一条线。

    罗莎的亲信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他们不再在公爵的宅邸里转来摸去,而是陆续站到了罗莎的身后,像三只虎视眈眈的熊。塞提斯汀没有正视罗莎·林德,但他毫不畏惧的迎着这三个男人的目光。

    “王后殿下是在哪里听到的传言啊。”任由这种气氛沉淀了一会,欧得利斯才开口道。

    “阁下倒是爽快。”

    “我老了,”欧得利斯靠在沙发上,脑袋离塞提斯汀骨节发白的攥着沙发的手只有十几公分的距离,“年轻时的话术不想再用了。”

    “那倒好,也节省我的时间,阁下。”罗莎闻言坐的笔直,突然显得怒气冲冲,但表面上还是在微笑,“令郎,塞提斯汀,是不是亚伦迪斯的贴身骑士?”

    “当然。”欧得利斯说。

    塞提斯汀吃惊的吸了一口气。

    罗莎·林德眯起眼睛,死死地审视着欧得利斯公爵,“这么说,欧得利斯家想要帮助福兰蒂斯家的两个孩子登上王位也是真的喽?”

    “没有的事。”欧得利斯从容的说,他甚至端起茶喝了一口——对付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要容易。

    “解释吧。也许我会视您的解释来更改我的打算。”罗莎·林德往沙发上一靠,说。

    “您这样可一点也不优雅。”欧得利斯笑起来,“那位皇子殿下想让塞提斯汀当他的贴身骑士,就是这么简单。”

    “奉劝您一句,最好不要跟我撒谎。”罗莎说,“我手中有陛下的敕令。”

    欧得利斯将茶杯重新放到那面刻着精巧的花纹的桌子上:“您刚才也说过了,那两位皇子毕竟是‘福兰蒂斯家的孩子’,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我要扶持一个并不受陛下喜爱,而他的家族又日渐没落的孩子成为皇帝呢?您觉得我像是这样大义凛然报效祖国的人吗(也许您知道,我很早就从北境逃跑了。)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的儿子更重要,但那位殿下不是这么想,塞提斯汀只是他的骑士,不是他的朋友。万一等他成为皇帝之后,又要送塞提斯汀上战场呢?我这样岂不是得不偿失?在我眼里,如今只有您未来的政策才是适合我的——适合一个只为了自己儿子担忧的老人的心。”

    “亚尔兰诺也在您家训练过。”罗莎说,她看上去有些动摇,但她立时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当然,这是我和亚伦迪斯殿下的交易,先别急,王后殿下。”公爵看到罗莎的眼神,补充说,“这个孩子想要得到欧得利斯家族的庇佑,因此他提前庇佑塞提斯汀,让他当他的贴身骑士,反过来,因为我不信任他,所以要求他的兄弟来我的府上受我监视,您不认为这是完美的协议吗,我们都暂时得到了我们各自想要的。”

    “这就是你们交易的全部内容?”

    “还能有什么呢,难道在您的心里,因为一个毛头小子慷慨激昂的讲话、或者低声下气的乞求,我就会死心塌地的为他谋取王位?”欧得利斯冷笑了一下,“他只是一个孩子,想要的不过是一处安身之所罢了。您应该了解孩子,他们往往看不到更多,你把什么摆在他的眼前,他就会爱什么;你把什么从他身边夺走,他就会期盼别人施舍什么;我想对于蕾捷斯卡的儿子来说,他们从小缺失的只是安全感,殿下。”

    “可是,”罗莎思考道,“如果塞提斯汀和亚伦迪斯私下里关系很好,为了考虑到儿子……”

    “正因为考虑到儿子,”欧得利斯打断她的话,“您才应该明白,我更不会贸然选择自己的君主。两年前,在您来结交我之前,蕾捷斯卡的儿子先向我伸出了手,我为什么不接?亚伦迪斯愿意用他的权利给塞提斯汀庇护,那我为什么不接受?送儿子上战场的人不是您,殿下。难道我要在原地等待着您迟来的垂青吗?把我的儿子送上战场,再接回来?万一他受伤了呢,万一他战死了呢,换做您,您会这么做吗。”

    “蕾捷斯卡死了,她的儿子没办法再庇佑令郎了。”罗莎说,明明这间房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但她似乎必须要强调这一点。

    塞提斯汀抬起头飞快的看了罗莎林德一眼。

    “我当然知道。”公爵说,“所以我希望在今日同您伸出友谊之手,您用行动证明了您才是强大的那一个,弗洛里达能够回来也让我心怀感激。所以我就摆明了说,如果您能像亚伦迪斯那样庇佑我的儿子——当然,您的庇佑一定比没有任何权力的小皇子要更加可靠——我自然愿意侍奉您当我的君主;如果您愿意保证我儿子的安全直到他死去,我愿意做您永世的仆人。”

    “我怎么知道您不会像背叛亚伦迪斯那样背叛我呢?”

    “那您就不要失败,而是保护我的儿子到最后一刻。”欧得利斯回答。

    罗莎·林德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我们或许是知己,公爵先生,”她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也许您才是将来我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不是吗?”

    “很荣幸。”欧得利斯公爵最后说。

    欧得利斯目送着罗莎·林德一行人消失在街道尽头以后,才起身进屋,关上房门,“你有什么话想说吗?”他问塞提斯汀。

    塞提斯汀一直默不作声的站着,比起罗莎·林德,他看上去似乎更不想面对欧得利斯。

    “我不理解。”塞提斯汀说。

    “你不是不喜欢亚伦迪斯吗。”公爵问道。

    “这是两码事,”塞提斯汀说,“既然咱们答应了人家,就应该信守承诺。可是罗莎·林德前脚害死了蕾捷斯卡殿下,咱们后脚就成为了人家的走狗。”塞提斯汀浑身颤抖起来,“这不正常。”

    “正是因为蕾捷斯卡死了,咱们才得听罗莎的话,她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你也不想你哥哥再上战场上去吧。”

    “那您又为何对罗莎王后作保留呢?亚伦迪斯殿下就是要谋反的,可您为什么不说呢?我知道,您是在想如果亚伦迪斯手中有更好的底牌,就再次投奔他对吗?在倒戈向杀死他母亲的人之后?”

    “我真的值得您这么做吗?父亲。”塞提斯汀的声音充满痛苦,“您应该明白,对于我和兄长来说,尤其是对他来说,我们并不畏惧死亡。”

    “在我心中,”公爵轻声说,“只有你和弗洛里达,其他什么都不值一提。”

    “连我们的意志也一样?”

    公爵一言不发。

    塞提斯汀摇摇头,像是牲畜要驱赶小虫子似的:“您变了,父亲。从小时候您给我讲故事以来,从您对我说出‘生命在荣誉面前不值一提’以来,您变了太多。”

    “人总是会变的,塞提斯汀。”

    塞提斯汀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累了,我想去街上走走。”

    不等欧得利斯作出回答,塞提斯汀便走过他的身边,连看也没看自己苍老的父亲一眼,便拉开了门走出去了。欧得利斯宅邸的大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门锁咬合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大厅荡出余音,像一声失望的、沉重的叹息。

    在罗莎·林德拜访欧得利斯公爵的前三天,蕾捷斯卡坐在壁炉旁看书,米雷被她打发去街上买东西。

    没有经过她允许,也没有提前告知她这场拜访,她听到自己宫殿的院门被粗暴的踢开。不等她走到窗前一探究竟,那个踢坏她院门的人——听上去像个高大的男人——靴子踩踏地面的声音就逐渐蔓延到她的宫殿门前,然后,意料之中的,蕾捷斯卡宫殿的大门也被踢开了。

    蕾捷斯卡从椅子上站起来,把书好好的放在旁边的木桌上,她双手叠在身前,端庄又严厉的看着罗莎·林德跟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走进了她的宫殿。

    “这么说,”蕾捷斯卡平静的开口,“前几天借口‘军令调动’支开我宫殿的守卫,就是为了现在。”

    罗莎·林德看着她,这是两个女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面对面看着对方,像两个天敌紧紧地观察、揣摩对方的想法,黑色的眼睛盯着琥珀色的眼睛。

    “我很喜欢和男人说话。”罗莎·林德开口道,似乎对她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茶余饭后的闲谈,“面对不同的男人用不同的话术,妩媚、挑衅、严厉、居高临下……他们总会对此产生不同的反应,臣服于你、为你说出的末节音调的收尾而神魂颠倒,他们就像全心全意爱着人的战马,或者小犬一样。”

    “希望您的儿子将来不会遇到一个把他当成小犬一样的女人。”蕾捷斯卡说。

    罗莎的眼神变了。

    “但我不喜欢和女人说话。”罗莎·林德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不打算跟您闲扯那么多了,我开门见山。”

    “为了您儿子、您的兄弟和家族的安全,能不能请您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