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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调职命令

    北地边境真的很冷,哪怕伽雷尔在这已经呆了十几年,他还是无法习惯冬日临近时这地方卷起的风暴和雪絮。不过好在严寒对于那些丑陋的魔兽来说也有影响——会让它们的行动变得更缓慢,让它们变得更加容易受伤,它们的皮肤会比春夏更加脆弱——因此冬日总是让伽雷尔忧喜参半。特别是今年,他说不上是忧虑更多还是喜悦更多,虽然让他产生这种心情的事情远在天边,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将它归咎于冬日。

    “你怎么不在里面等。”耳边传来内斯特的声音,靠在营帐外面的伽雷尔睁开眼睛,眼前先是灰蒙蒙的一片,是雪和沉闷的天空融合在一起的那种颜色,随后内斯特那张苍老且缀满胡须的脸慢慢清晰起来。

    伽雷尔站直身子,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耳朵:刚刚他似乎小睡了一会,虽然耳朵没有露在外面,但还是冻得生疼。紧接着他马上停止了这个愚蠢的举动——他的手套和帽子都冻得硬邦邦的,碰到耳朵就像用刀子刮它一样:“帐篷里有伤兵在烤火,我呆在里面他们不自在,会休息不好的。”他回答道。

    内斯特在他肩膀上狠狠捶了一拳,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伽雷尔大概能猜到内斯特要找他是为了什么事,再过几个月,他们的小侄子——或许已经不能叫小侄子了,一晃已经过去十六年——即将成年,就算国王没有传给他们皇位的打算,皇子的成年礼加冕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福兰蒂斯家族有必要出面,按照娘家人的传统,会为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戴上魔兽骨骼磨成的冠冕(骑士则是一枚佩戴在肩膀上的骨骼勋章)。用来告诫他们不能忘记边境骑士的功勋和牺牲。但两位皇子是在深冬时出生的,那时候北部边境的路基本上全都被雪覆盖——那时候是很难回都城的,唯一一次他们赶回去便是那次王后的急召。所以比起姗姗来迟的祝福,内斯特和伽雷尔都觉得提前去把礼物送到更好。

    伽雷尔要做的想必就是在内斯特离开北部边境之后独自守住魔兽的进攻,自从蕾捷斯卡的二哥坎迪安负伤退役后,内斯特和伽雷尔的战争就变得比从前要更加艰苦。但伽雷尔无疑是守得住的,一想到自己的侄子即将成年,成为令人骄傲的皇储、成为在都城支持着福兰蒂斯家族的盾牌,或者仅仅是延续下去的血脉也好。他就觉得没有什么东西他会是守不住的。哪怕布兰肯终有一天会在疯狂的魔物的撕咬下溃为灰烬,但至少现在都城是安全的,他的侄子和他的长姐都安全。

    所以,带着这种想法的伽雷尔,差一点就没听到内斯特跟他说的话。

    内斯塔把自己随身佩戴的公爵徽章摘下来给他——这么多年过去,内斯特的头衔也上升了——并嘱咐道“今天的云浅,明天没有风雪,你抓紧明天就出发。”

    “好的。”伽雷尔应道,“什么?”

    内斯特盯着他:“你很少需要别人重复两遍命令,伽雷尔。”

    “你回去吧,我一旦回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伽雷尔深深的看着内斯特。

    “我老了。”内斯特笑道,“一回到温暖舒适的都城,可能就没有勇气说服自己再来这冷冰冰的前线了,可我又不得不。”内斯特靠近了伽雷尔一点,压低了声音,剩下的话基本上要被风雪的咆哮所淹没,伽雷尔努力才听得清:“而且,如果我亲自回去,即使咱们没有那个意思,但国王和罗莎未必不会那么想,毕竟我是福兰蒂斯的家主,在侄子成年的时候大张旗鼓的回去太引人注目了。”

    “而且,”内斯特举起左臂,那里在半年前被魔兽撕裂了很长的一道口子,从手腕处直到肩胛骨,内斯特这只手差点就报废了:“我也不想让蕾莎看到我这样。”

    伽雷尔将证明身份的徽章揣进怀里:“我明白了,明天我会带伤员一起走。”

    内斯特把手放到伽雷尔的肩上,使劲按了按,随后便放开了。他没有再看伽雷尔,而是撩起遮盖着营门的厚厚的兽皮,一头扎进了相对温暖的房间中。

    五天之后,伽雷尔已经到达布兰肯的都城:他的伤员让他耽搁了不少时间,但好在他们都已经平安回到自己的故乡。在将伤员一个一个送回家的过程中,伽雷尔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比面对魔兽的獠牙、利爪和喷吐而出的黑色火焰时的心理压力更大:因为那时他面对的只不过是死亡而已,而现在他却可能要面对指责、或者他不配承受的感激。那些伤员年迈的母亲或憔悴的妻子,一如既往地感谢,为他将活着的儿子或者丈夫带回来。她们并不在乎这些伤员是否缺了胳膊少了腿,是否失去一只用来凝视自己爱人的眼睛;她们只是捧着他们粗糙、黝黑、甚至带着伤痕的面颊不停地吻。有一位老妇人听闻自己的儿子是被伽雷尔从魔兽的口中拽出来的——他因此失去了一条胳膊——便立时给伽雷尔下跪,伽雷尔将那位老人扶起来,感到自己胸中充溢着的情感酸涩又疼痛。

    “谢谢您救了他的命。”那个年迈的老人哆嗦了好久才说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来。

    伽雷尔避开老人的目光:“您不要这么说,请您不要忘记,当初也是我挑中他,把他带到战场上去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老人说,用皲裂的嘴唇闻了闻伽雷尔伤痕累累的左手:“为国家战斗是布兰肯人的荣幸,可感谢先祖,这孩子遇到了像您一样好的将领。”

    伽雷尔不知作何应答。

    按照布兰肯的规矩,每一个在前线负伤的士兵都应该得到一笔钱,好让那些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能有缓和周转的资金。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也同战争和魔兽本身一样被贵族们忘到了脑后。但跟随伽雷尔的伤兵总会拿到一笔钱,这笔钱可能来源于伽雷尔和内斯特的薪俸,也有一部分是王后和福兰蒂斯家的次子坎迪安伯爵从都城寄来的——在亚伦和亚诺长大以后,王后寄来的钱愈发变多,看样子那边的生活也逐渐在变好。至于坎迪安,他在失去一条腿以后便退役了,回去守着福兰蒂斯家的老宅,内斯特曾写信问过弟弟钱是哪里来的的,叫他不要变卖祖宗留下的家产。坎迪安回信说是收的礼,令内斯特又气又笑——他和伽雷尔反正也搞不清真相,所以天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也就索性当做真话来听。

    “既然是他收的礼,你就拿去给那些勇敢的孩子分了吧,在如今的布兰肯,只有他们最有资格拿这样的钱。”在伽雷尔出发的前一天,内斯特这么嘱咐道。

    一路上就这样走走停停,每一个见到亲人,拿到钱的人都不愿意轻易放伽雷尔离开。所以当他好不容易回到都城、走到皇城脚下后,他着实感到疲惫不堪。在送走了最后一个家住在都城外围的小伙子之后,终于只剩下伽雷尔一个人了,他穿着很旧但并不破烂的军装——这些年他学会了如何自己补衣服——相反,坠在袖口、手肘、膝盖处的那些又硬又结实的兽皮是他的勋章。他找了一个客栈住下,打算第二天早早就去探望蕾捷斯卡和皇子们——光想着他们会感到怎样的惊喜就令他感到幸福又不安——然后再去探望坎迪安·福兰蒂斯先生:内斯特嘱咐过要他好好看看他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带着这样期盼的心情,伽雷尔整晚几乎都没有睡着,即使他十分的疲惫。因为过度期待、思念而造就的不安整晚整晚的折磨着他。在黎明将至时,他终于浅浅的睡了一会,梦境中自己年轻的母亲、年轻的内斯特兄长、和他年轻的侄子们竟坐在一起,好似神明不负责任的编排了一场闹剧。

    伽雷尔几乎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就站在了城门口——王后的宫殿这么早说不定还大门紧闭——在蕾捷斯卡的宫殿门口等待总比在皇城外面等待要好受的多,至少在宫殿门口,他可以确保这一天没有人来寻王后的麻烦。

    他又立时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怎么会?有皇子在身边,王后的生活一定比从前要好上不少——怎么会有儿子任由自己的母亲吃苦而视而不见呢?

    “您是?”城门的侍卫打断了伽雷尔的思绪,看见伽雷尔的军装,那个年轻人猜到这可能是边境骑士中的某位将领,于是试探性的问。

    “伽雷尔·卢安斯”伽雷尔递上属于内斯特的那枚徽章,“我是福兰蒂斯家族的边境骑士团主将,来探望王后殿下的。”

    “哦!我接到过福兰蒂斯公爵要回来的通知。”那位士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怎么……回来的是您?”

    伽雷尔盯着他的眼睛,这不是他一个侍卫该问的事。

    “我是说……”那个侍卫显得更加慌乱了,“请您等一等,我们接到命令,需要先报告侍卫长……请您等一等,这是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

    他说着飞快的向城内跑去。

    伽雷尔站在原地等。先前那种愉快地心情消失了,他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

    “我回来了,”过一会那名侍卫又匆匆跑了回来,还没站定便急着先说话——这次他的不安更强烈了,但他看起来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请您先去一趟接待处。”

    “接待处?”伽雷尔思索着,“陛下找我有事?”

    “不,陛下是不会到接待处来的,他几乎都待在皇宫里。”伽雷尔注意到这名侍卫无疑是个新兵,抛开他那慌乱的态度先不说,他不该说的话未免说的太多了——那名侍卫最后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右手紧紧地攥了攥手中的长枪——他不该有的小动作也很多——但说出来的话还是结结巴巴的:“是……王后殿下要见您。”

    伽雷尔吃了一惊。

    “王后殿下?在接待处见我?”他反问了一遍。

    “是的。”士兵说。

    伽雷尔一声不吭的从那名士兵手里接过公爵的徽章——那侍卫递还给他徽章的动作很滑稽,他似乎觉得自己必须要双手递给伽雷尔东西似的,便把手里握着的长枪搭在自己肩上,像个小孩子捧出宝物一样把徽章捧给伽雷尔。

    像面对自己的部下一样,伽雷尔习惯性地双手接过,于是那侍卫顿时喜形于色。

    “谢谢您!”他无比崇拜而恭敬的说。

    伽雷尔几乎没听见他说的话。王后要见我?在接待处?他匆匆的走着,心情烦躁起来。国王允许王后殿下从她自己的宫殿里走出来了,甚至允许她这样正式的见我?莫不是皇宫政权出现了问题,他急忙需要福兰蒂斯家族的支持?伽雷尔驳回了自己的想法,福兰蒂斯如今还能支持国王什么呢,边境的战况也就那个样子,都城内的事福兰蒂斯又搭不上手——但倘若坎迪安说的是真的,那些钱真的是他收的礼,真的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巴结他、送给他礼物:这种情况倒不无可能。但怎么说呢,估计连坎迪安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写的话,虽然内斯特和伽雷尔一向把信中的内容当做真相,但这些钱无疑是他变卖家产得来的,他们都心知肚明——或者说,是因为三位皇子的才能天差地别,所以国王不得不做出将王位传给蕾捷斯卡儿子的决定?伽雷尔为这想法嘲笑了自己:如果皇帝有这样的良心和觉悟,布兰肯的现状也不会糟糕成这样。

    看情况吧,伽雷尔最后想。至少我现在在这里,就算是王后殿下遇到了麻烦,也是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可以帮她解决这一切。而且话说回来,还有什么比魔兽更糟糕的呢?

    伽雷尔带着这样的心情推开了接待室那古色古香的大门,大步迈了进去,他没有看到蕾捷斯卡那标志性的、美丽的金发。在他的眼睛适应了接待室的光线之后,他看见了另一个女人——有高挑的个子、漂亮的、黑色长发的女人。

    罗莎·林德。

    伽雷尔怔住了,就在他没搞清楚状况的这一秒钟,旁边罗莎的侍卫卸下了他的佩剑。

    “卢安斯殿下。”罗莎见到伽雷尔身上的武器被卸下,而自己身边则站着五六个亲信,便放心地笑起来,问候道。

    伽雷尔出于礼节慢慢的摘掉了自己的手套,在这时间他好好的观察了接待室的陈设,罗莎站在他面前,但她离他最远,两名亲信分别站在两边,把伽雷尔和罗莎·林德阻隔开来,除此之外,罗莎左右各站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手中攥着什么东西:可能是一张纸,也可能是一把短刀——他们腰间都有佩剑。剩下的两名侍卫站在伽雷尔的左右,把他当犯人一样看住,其中一个人在刚才卸下了他的武器。

    他现在已经完全搞清楚状况了,愤怒从他的心里烧起来。

    “林德夫人。”他还是欠身行了一个骑士礼。

    罗莎脸上的表情变化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笑容,“怎么?陛下才刚病倒没两天,你们福兰蒂斯家就急着入宫见蕾捷斯卡啦?”

    这个女人和刚才的侍卫一样笨。伽雷尔默默地思忖着,不该说的话说的很多,虽然杀气腾腾的,但光有气势没有脑子想要敌人的命可不容易。他装作忧心的同罗莎讲起话来,利用他刚刚从这个女人话中捕捉到的信息。

    “哪有那个闲情探望王后,”他叹了一口气,“我是来探望陛下的。”

    “探望陛下急匆匆的先来见王后?”罗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眯起了眼睛,“在您的心里,我应当是‘林德夫人’才对吧。”

    “对不起,夫人。”伽雷尔说,“这些话对我来说有些难以启齿,因为承认自己家族不被陛下器重是一件种耻辱。可您要知道,确实,比起优先探望陛下,若能通过王后来传达我的关心是更好不过的,毕竟前线吃紧,我没脸直接面见陛下。”

    他用的是“我”而并非“福兰蒂斯”。他希望罗莎也能注意到这一点。在伽雷尔讲话的时候,他带给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的礼物正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

    罗莎沉默了一会。

    “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似乎再过几个月就成年了。”罗莎温柔的仿佛一个母亲记挂着孩子的生日一般。

    伽雷尔惊讶的扬起了眉毛:“真的吗?”随后他气馁的叹了一口气,为了显得更加真实,他还跺了跺脚:“原谅我脑子里总是转着魔兽的影子,对不起,我不该在您这样一位端庄的夫人面前提到那些畜生,但请您不要紧张,那些魔兽伤害不到您的。但要是早能想到殿下们要过生日,就应该请公爵殿下亲自回来,他一定想在侄子成年礼的时候陪在他们身边。您瞧瞧,”他盯着罗莎的眼睛,“陛下病倒的消息把我们吓懵了,要不是内斯特先生要盯着前线的战事……他就应当亲自回来。”

    “真是谢谢您的提醒。”伽雷尔继续对罗莎说,“也许我能抽出时间向侄子们赔礼——如果不行的话就得让您来代劳了,您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真是不能耽搁一刻功夫。”

    罗莎看伽雷尔的眼神变了,她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您很聪明。”她说。

    “谢谢您的夸赞。”伽雷尔很快的应道,“在战场上,不聪明一点,很难活下来。”

    “不过,”罗莎瞥了一眼左边的那名亲信——那个手里攥着东西的男人,看样子这个女人不打算继续演戏了,因为她得不到她想要的讯息,也就是占不到便宜。伽雷尔捕捉到了罗莎的眼神——“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无论是探望陛下也好还是向侄子赔罪也好。”

    伽雷尔动了动右手的食指:在他右边军装的袖子里藏着一把短刀,作为被魔兽扑倒在身下时的最后一道防御——每当这个时候,那些畜生的咽喉就会暴露无遗——但伽雷尔从没想过(现在也没有这么想),要对一个女人亮出这把刀子。

    这对他和他的刀来说都是耻辱。

    况且,他心里苦笑了起来,就算他把这个屋子里的人全都杀光,然后还能一路杀出皇城,那又有什么意义?王后和皇子很快就会因为他的行为迎来灭顶之灾,他们在醒来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伽雷尔的所作所为买单。所以,即使这个女人要给他扣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立刻拖他出去斩首,他可能也得就范。

    幸好内斯特没有来。伽雷尔这么想着。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即使心里已经划过了无数个念头,伽雷尔表面还是波澜不惊的问道。

    罗莎从亲信的手里拽出一张纸——那就是那个侍卫一直攥着的东西——背面印着卡塔多尔家族的家纹:狮子,国花和宝剑。伽雷尔认出那是一张敕令。

    “内斯特·福兰蒂斯公爵,陛下指派您前往守卫布兰肯南边境,没有其他指示不能妄自回城。收到命令后即刻出发。”罗莎读完敕令上的文字,为了打消伽雷尔的怀疑直接把那张纸塞进了他的怀里“本来是给公爵先生的,但既然是您来了那就请您接旨吧。”

    伽雷尔把那张敕令反复读了三遍。在搞明白这个女人的目的之后,他感到一阵寒意。

    “南边境根本就没有战事。”伽雷尔冷冷地说。

    “那可说不准,据咱们安插在安黛霍兰的间谍传信说,那边的巫师似乎想要密谋攻入布兰肯。”罗莎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

    “安黛霍兰是骑士政权,那里没有巫师。”伽雷尔说。

    “是吗?那就是西境。”罗莎敲敲自己的脑袋,好让自己看上去很无辜、很苦恼:“请您见谅,我只是个女人,对这些打仗啊战争啊什么的一窍不通,也记不住敌国的名字。总之这是陛下的命令,他特别担忧南境的情况,您不是心系陛下吗,那就请您为陛下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伽雷尔闭上眼睛。接受,伽雷尔,你只能接受。他反复告诫自己,这个女人要抓住你的尾巴,你不能让她得逞。

    “遵命,陛下。”伽雷尔说。

    罗莎笑起来,擦过伽雷尔身边就打算往外走,那是一个彰显胜利的女人的姿态。

    “请问我应该在哪里接到我的军队?”虽然罗莎·林德只是笑了一下,伽雷尔却立刻反应过来那笑容中的含义——这过程有点像魔兽发动进攻前不经意的小动作。于是他立刻问道——他绝不能让这个女人给他扣上谋反的罪名。

    罗莎转身看着他。

    “您没有军队?”她问。

    “您不是带了一队人回城吗。”罗莎的亲信在旁边补充道。

    “他们都是伤员,现在他们都退役回家,已经不是战士了。为了让陛下安心,我是不会带着本应该在前线的军队回城的。”

    罗莎停下了思考了几秒钟。

    “那也没关系,”她最后说,“对不起,先生,皇家没有余力为福兰蒂斯准备新的军队了,您不是说南境没有战事吗,那据我认为,您也许自己去也可以。”

    “布兰肯的历史上不是有这样的先例吗,有忠心为国的骑士,把自己磨练到无法企及的高度,最终击败了魔神,”罗莎看起来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现在的陛下、现在的布兰肯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而说不定我们可以仰仗您的努力。仰仗您成为救世主。您现在还不出发吗,卢安斯殿下?”

    伽雷尔把手里的敕令攥成一团塞进军装的内衬里,一言不发的匆匆走出皇城,他心里烦躁的要死,以至于差一点没有听见那名年轻的、方才对他崇拜有加的侍卫的问候。那个年轻人急急忙忙的喊了三遍伽雷尔的名字,到第三遍伽雷尔听见了,他转过头看着他——那个年轻人有一双特别清澈的眼睛。

    “伽雷尔殿下,我一直很崇拜您,谢谢您为布兰肯做的一切。”年轻的侍卫见伽雷尔注意到了自己,急忙表白道。

    伽雷尔盯着他看了很久。

    “您叫什么名字?”他问。

    侍卫站直了身子:“捷克·内尔波特。”

    “内尔波特?”伽雷尔问道,“您和弗兰尼·内尔波特认识吗?”

    “他是我的二哥,我们家有七个孩子,其中一个是女儿,是我的三姐。我在家排行第六。”捷克又啰啰嗦嗦开了。

    “我见过……您的姐姐。”伽雷尔飞快的回忆起来,弗兰尼曾经是他非常骁勇善战的部下之一,可惜同所有的边境骑士一样,最终因为负伤退役了,在伽雷尔送弗兰尼回家的时候,正是弗兰尼的小妹妹出来迎接的——伽雷尔记得她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一双眼睛黑的像没有星辰和月亮的最纯粹的夜空:“她是不是眼睛黑黑的、左边眼角有颗痣?”

    “对!真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姐姐的样子,她经常在家念叨您的好,因为您保护了我的哥哥,还送钱给我的母亲!那袋钱还没有花完,母亲总是舍不得花,但她曾用这笔钱给我和我的小弟弟买了御寒的新衣,按我母亲的说法,不然我就会活活冻死……可我真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姐姐的样子!殿下……您真是……”捷克看起来快哭了。

    伽雷尔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形。

    “我能信任您吗,捷克先生?”伽雷尔问道。

    “当然!”几乎没有犹豫,年轻人立时回答,“请您不要因为刚才的事对我抱有疑虑,我的母亲教导我,当了兵就要服从长官的命令,我相信您也认同这一点。其他的事情我绝不过问,而如果是您的私事,请您放下一百颗心教给我,内尔波特家族永远是您最忠实的伙伴!”

    “好。”伽雷尔说,他压低声音,凑近了捷克,耳语般的说,“等您换班以后,请您去一趟福兰蒂斯府上,找坎迪安伯爵,就说是卢安斯家的小弟弟带给他的话。”

    “我明白。”捷克认真的听着,攥着长枪的手都沁出汗了。

    “您告诉他‘林德把我派往南境,没有命令不得回城,内斯特正一个人守着北境前线,请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内斯特增援。’”

    “好的!”捷克说,他看上去很紧张,开始微微发抖。

    “谢谢您。”伽雷尔诚恳地对捷克表示感谢,“那我去复命了,有一件事可能说出来不太礼貌,但我还是想提醒您,不该说的话您要少说一点。”

    年轻人的脸涨红了:“好的。”

    伽雷尔转身就走。

    “您要去哪儿啊?”捷克追问道。

    伽雷尔回过头看着他。

    “对不起,”捷克知道自己又失言了,急忙道歉。

    伽雷尔冲他眨眨眼,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所以,他刚刚跟你说什么?”跟捷克一起站岗的侍卫漫不经心的问道。

    捷克看着自己的同袍,这个经常和他偷闲聊天、开进进出出的漂亮姑娘的玩笑的伙伴很有可能会是他的敌人,在伽雷尔拜托他做事之前,他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一定要好好传达,还要保护他、保护福兰蒂斯家族。捷克暗暗下了决心,伽雷尔道谢时恳切的眼神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不能说……”捷克嗫嚅道,“因为殿下嘱咐过,他和邓蒂斯家小姐的事是遭到邓蒂斯家反对的,不能让别人知道。”

    随后他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该死的!”捷克骂起来,挥起拳头想要揍自己的同僚,“你这个混蛋。”他看上去快哭了。

    那名侍卫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我什么也没听见。”他说。

    “不过这样看来,福兰蒂斯家族的高洁和勇猛估计都是假的,表面上是战士,背地里和妞传信,哈哈!”

    看见捷克看着自己的眼神,那名侍卫又立马改口道:“我说着玩的,我什么也没听见。”他靠近捷克,用胳膊肘碰了碰捷克的胳膊,“这点小事,我会替你保密的,哥们。”

    “希望如此。”捷克装作仍在生气的样子,私下里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在这样的深秋,浸透了姐姐给他织的衬衣。

    伽雷尔一路收紧了军装的领子匆匆的走着,此时都城还是深秋,但他却感到了北境一般的寒意。那个年轻的傻瓜蛋最后的失言几乎让伽雷尔的心脏停止跳动。但他知道他可以信任他,战争没有教会他别的,但有一件事他了然于心;那就是通过凝视对方的眼睛,就足以判断是不是可以把后背和软肋交给他。

    一路上他没有和任何人讲话,也没有看任何人。他走到昨晚下榻的客栈牵了他的那匹花梨色的漂亮的马儿,头也不回的便往南边去了。在走出都城、路过护城河时,伽雷尔短暂的思考了一下,随后便摘下军装上的徽章和军衔——这样一来那身引以为豪的军装就变得光秃秃得了,和老百姓家补丁累补丁的衣服没什么两样——随后他把给侄子们带的魔兽兽骨和徽章一起用敕令包住,一同投进了深不见底的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