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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鲤蚁

    晴城的最北头儿,有一片风格一致的房子,红砖橙瓦,檐牙飞翠,恢宏大气,富丽堂皇。

    便是崔府。

    “小公子,别闹了!”

    大院儿内,锦衣华缎的小少爷正躲在假山之后,扯着脸皮大笑,全然不顾冒着大汗追赶他的婢女。

    突然,锦衣小少爷盯着面前这处山洞,陷入沉思,此时婢女发现他所在的地方,瞬间吓白了脸,然而时候已晚,小少爷马上就要踏入洞中。

    “放肆!”

    一阵金光闪耀,小少爷立刻就感到一股巨大的阻力将他弹飞两三丈远,幸而婢女行动迅速,才勉强来得及接住。

    再看山洞之前,身披赤金色云雷纹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虽表情没有太大波动,却有丝丝怒气隐隐散发而出。

    “爹!”

    “老爷!”

    少年少女同时喊道。

    这位威严庄重的中年男人,便是崔家家主。“锦儿,如果你再胡闹,我就关你一个月禁闭。”

    锦衣小少爷仿佛还有些不服气,撅了撅嘴望向别处,禁闭,说的好像我不胡闹你就愿意放我出门一样,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自由过?

    婢女倒是识得眼色,立马按着少爷的头拜向中年男人。

    崔家家主无奈摇头,不过对于自己身后这个山洞,他保持绝对的严肃,不容任何人侵犯。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会姑息。

    这处山洞之内,是崔家历代的传承之所,是崔家最大的规矩所在。更何况自己的女儿此时正在其中潜心修行,容不得一丝打搅。

    崔家的术法传承甚是严苛,还好门槛倒算不上严格,只要是崔家后人,皆可参悟,至于参悟多少,便要看资质了。

    就如他这一脉往上起码已有五代人没有出过能完全领悟其中玄妙的子弟了。上一支主脉终于是出了个天纵之才,即是如今的千阳宗少宗主,可惜那一脉突遭变故,除他外,全部殉难,自那之后这位天才也斩断凡尘,一心求道去了。

    因此如今的崔家,无一人可掌握秘传术法。

    崔家家主轻轻叹了口气,身前的崔锦儿,身后的崔巧儿,崔家的重担,全在于你们两个肩上了。

    “崔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另一位婢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崔家婢女的身旁,后者霎时间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要说崔家的婢女也是踏进了天授境门槛的,可是这位突然出现的婢女,她是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哪怕是对方此时就站在她的三尺之内。

    “请回去禀报宋将军,小人稍后就到。”

    小人?

    崔家婢女身子一颤,在崔家服侍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老爷这样称呼自己,崔家婢女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婢女,不曾想对方好像感觉到什么一样,也转头看向她,崔家婢女只觉得心中划过一阵闪电,瞬间身子就变得酥麻。

    也是,连婢女都达到这样的境界,对方的底蕴可想而知。

    再看崔家的小少爷,此时正低着头打盹儿,这种时刻竟然还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崔家婢女有时候就忍不住在想,若不是碍于主仆身份,真要骂你两句没心没肺!

    “还请崔大人莫要让我家主子久等了。”

    崔家家主刚想拱手作礼,却不料那名婢女说完便翻身离开,丝毫没有浪费时间。

    崔家家主窘迫地晃了晃无处安放的双手,清了清嗓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崔家婢女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锦儿,听说你昨天晚上偷偷溜到街上,还撞了一个穷苦少年?”

    缓解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转移话题。

    崔锦儿猛然惊醒,手足无措,本能地摇头否认。

    “老爷,只是个穷小子,没爹没娘,无甚大碍。”婢女紧忙帮少爷接话。

    “没爹没娘?主脉的那位天才如今也是没爹没娘,你怎么不去骂他?”崔家家主一甩袖子离去,“再有下次,新帐旧帐一块儿算!”

    婢女知道老爷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头扣到地上,啥也不说,啥也不做,等对方骂完离开。

    斜眼看到老爷的鞋底淡出视野,婢女又看向另一边,缓缓舒了一口气,还是没心没肺好啊,活着不累!

    “考虑得如何了?”

    崔家后院的池塘,种着大片的莲花,莲花之下,十余条红鲤散漫地摇摆着尾巴,穿着贵气的妇人手掌一挥,凭空捏来一枚丹药,揉碎之后,往水中撒下,眨眼间所有鲤鱼便聚集在一处,模样十分快活。

    此刻的崔家家主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知道自家的鲤鱼有一段时间没喂,已经失了生气,几乎是随时会翻白肚儿的状态,可是妇人仅仅撒下一枚丹药,就让这些红鲤恢复了精神。

    更重要的是他身为晴城第一大家族的族长,又与千阳宗关系甚密,所以他对于天灵地宝,也不是没有鉴别能力,他可以看得出来,眼下的这些鲤鱼甚至已经有了仙气。

    仅仅只用了一枚丹药。

    “考虑好了,我们接受。”崔家家主向妇人揖手作礼,深深一拜。

    晴城第一家族的族长,这片古城的天,向妇人深深一拜。然而两人都没有任何的诧异。

    仅仅是因为妇人来自上京。

    妇人回过头冷冷地扫了崔家家主一眼,用同样冷漠的语气说道:“不要留手,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好处,甚至你们崔家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一步登天。”

    崔家家主身形一振,重重点头。

    自从二十年前的那一场祸事过后,除那天才子弟因为人在千阳宗躲过一劫外,崔家主脉全部遇难,支脉也多遭重创,到了末了,反而是他这个鲜为人知的无名小脉因祸得福,继承了崔家上下主脉支脉全部功法,一夜间成为了崔家主脉。

    如今整个崔家修为最高的,就是他这个天成境修为的崔家家主,这样的崔家,说是名存实亡也不为过,空有几本术法典籍罢了。

    若是维持现状,不出三代,崔家必亡。

    可是正逢此时上京城的大人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他没有理由拒绝,他相信没有任何人会拒绝。

    哪怕是出卖庇护小镇千年的诸位神仙。

    崔家家主离开时无意间看了看自家的池塘,十余条鲤鱼仍然簇拥在一处,久久不曾散去。

    在这位上京城大人的眼中,晴城是不是也如同这片小小的池塘一般,任人摆布呢?

    对方随手撒下的饵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仙丹。

    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便再也挥之不去,不由得情绪有些落寞。

    此时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依旧冷冷地盯着这片的池塘,不知是看池中的鲤鱼,还是在看晴城的蝼蚁。

    “师姑!”

    远处跑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着锦绣丝绸,模样更是楚楚动人,正是宁家小姐宁曦月,而那贵气妇人,便是宁家家主手下的女将军,宋清研。

    “小姐。”看着宁曦月,宋清研的眼神由冷漠变成温柔。

    这位女将军的温柔,好像全部都交给了宁家小姐。

    随后,身姿卓越的女将军,遥望着不远处的那处山脉,若有所思。

    午未已过,酉戌未来,按理说这个时间段儿的食肆是极少有什么客人的,但是今天却有了例外。

    偌大的店内只有角落坐着一老一少,二人正值酒酣,桌下的酒坛早就堆积如山。

    一众伙计皆是看呆,其实到了这个点儿他们本是该歇值回家舒舒服服地享受美好午后的,然而此时众人却是毫无离开的意思,全神贯注于这对奇人老少,像这样一个偏僻小镇,来往客人基本都是妇人懒得做饭或家人庆生想要下顿馆子的熟人,如此趣事,可谓是少之又少,自然也就吊人胃口。

    众人喧哗之间,甚至已经开始打赌押注。

    “分明是那老头儿喝的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前人话语刚落,立刻就有伙计反驳,“我盯了他们半天了,这位公子哥才真真地是酒量惊人呐。”

    “二胖,你来给我们断一断!”两人谁也不愿轻易服软,异口同声道。

    被叫到的胖伙计本来沉溺于一袋碎银之中,突然被打断,也是不大情愿,头也不抬便回道:“我看啊,二人相持不下,难分胜负,你们就别争执了。”

    其实胖子说的也没错,因为这对老少,当真是势均力敌。

    “这五合窖果然非同一般。”年长的脸色苍白,一副面孔毫无生机,岁月的痕迹勾勒其中,倒与小镇的古老城墙别无二致,若不是这时嘴中尚在言语,怕是会被认定已经驾鹤而去了。

    而那年幼的却是截然相反,满面红光,煞是朝气蓬勃,一甩先前面如死灰之状,可谓终于有了些许年轻人的样子。此时嘴里也是嘟嘟囔囔,正是酒酣模样。

    “一大早就赶过去,守了这大半天,一个人影儿没见着不说,倒是晒得我口干舌燥。”

    店内走进一众五人,皆是仙家服饰,腰间悬佩,各有芳菲,或长刀,或玉牌,不出所料,其上所刻便是各自的宗门大印。

    “小二,上酒!”

    门口角落同声一辞。

    一声豪迈有力,一声暗藏劲骨。

    店内伙计回头扫了一眼:“只剩一坛了。”

    仙家五人中的大汉望向食肆角落,却只看见一个邋遢少年,一个枯朽老头儿,心里忍不住嘲讽一番,喊道,“苟延残喘的糟老头儿,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也跟爷爷我抢酒喝?”

    那老头儿早已伏案大睡,驼背少年摇晃着头与大汉对上视线,非但不惧大汉的仙家身份,反而冷冷一笑,不以为意。

    大汉一向仗着自己的仙门身份在江湖横行,此时却遭到一个少年的奚落,不免心头燃起怒火,径直走向角落所在。

    店里伙计深知不妙,想要阻拦,可仙门中人又岂是他们敢惹的,于是众人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不知是谁推了一把胖伙计,于是后面的人也跟着推,胖伙计哪儿有时间反应,等到抬头的时候,已经站在仙家众人的面前,无奈之下刚要硬着头皮上前,却被一个大盘子脸男人横身拦住。

    几个动作之间,无一言语,却将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这时驼背少年猛然起身,端来酒坛准备再饮一口,突然吃惊地愣了一愣,晃晃坛子,早已空空如也。

    于是摇晃着身子走到大汉的面前,再次与大汉对视,二人相持之间,少年又突然打了一个酒嗝。

    “狂妄!”

    大汉大喝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刀,刀锋磨砺火星四冒,不由分说,便要劈下。

    二胖胆小,猛地闭眼,过了许久,不听着落,再次睁眼,却惊地拉长了下巴。

    只见那垂暮老人,上一刻还在呼呼大睡,下一刻却挡在少年大汉中间,双指夹住刀尖,气息有条不紊。

    怎么可能!

    大汉一时心里打颤,凭他天成境的修为,一刀劈下,就是顽石也得横切两半,此时竟被一个枯朽老头儿两根指头拦下!

    “这位小兄弟,刀剑无眼,可得保管好喽。”垂暮老人双指顺着刀锋一滑,反向收刀入鞘。

    这一刻时间没有停止,但在场的所有人却没有了动作。

    唯有冷汗直流。

    驼背少年冷冷地扫了大汉一眼,坐回到椅子上,识眼色的伙计马上将最后一坛酒送过去。

    “敢问仙师,何方神圣?”

    一众仙家人士中的瘦子率先提问。

    妖艳女人也是屏住呼吸等待老人回答,一路走来,她很清楚大汉是什么水平,虽然五人都是天成境,但其余四人皆是天成境中期,唯有大汉是扎扎实实的天成境后期,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可以说大汉一人的实力,就相当于两个天成境中期相加。

    而且就算在同期的修行者里,大汉也算是最优异的一类。

    要做到这般碾压,除非是天顺境!

    要知道一些小宗门的长老,也就是天顺境左右了,怪不得这年轻人做事有如此底气,原来背后是这么个人物撑腰,只怕这少年就是某个小宗门的天之骄子了,甚至是少宗主也有可能。

    如此一想,女人便觉得合理多了。

    只等老人开口确认。

    “一块顽石罢了,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分别。”老人捋了捋胡子,微笑中全不见一丝惆怅。

    “方才多有得罪,小辈就不继续叨扰老仙师了。”王老三出面作揖,一众五人齐齐告退。

    “看来那老头儿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号啊。”妖媚女子叹道。

    “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怕招来仇恨,无法收场,要么就是名号太响亮,如雷贯耳。”王老三接话,“看那老头儿的身法,八成是第二种。”

    “你希望是哪种?”妖媚女子没来由问出这句话。

    王老三狡诈一笑:“当然也是第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