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信烟
跑！
快跑！
浓浓火焰中，有道身影极速闪过，滚烫的烈焰在他的身后不断追赶，好像是有意识般想要将他吞噬，正好相反，前方不停奔逃的少年却像是只会迈步的行尸走肉，重复机械性地抬腿落下，继而再抬腿，再落下。
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少年的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充斥着混沌与虚无，不曾倒映这世界的任何事物。
不论外面世界的火焰怎样挥舞爪牙，少年空洞的眼眸中，一切时间停滞，只有让人如坠深渊般的黑色。
突然，少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久久不曾起身，烈火腾空而起，在他身后摆出捕杀猎物的姿势。
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诞生之初的宇宙，只是一片无穷无尽、徐徐浮动的黑暗，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出现什么，只能模糊地感应到在时间的尽头有个存在，无时无刻地凝视着某处，等待，唯有等待，在时间静止的黑暗中等待。
直到茫茫虚空之中，有抹血光炸裂开来，仿佛上古年代那位巨人挥动起他的斧头劈开了整个浩瀚宇宙。
经过漫长的等待、奔袭与摸索，跨越了整条时间长河，直至空间尽头，那道目光最终停落在另一道目光中。
一条红色游龙骤然出现在少年的瞳孔，经过短暂停留后消失不见，尽管少年的眼神恢复空洞，但已经增添了几分精神气。
朦胧的意识在他的脑海中摇晃，然而沉睡的身体仍未苏醒，任他倾尽全力，却是丝毫不曾动弹，犹如滚烫的岩浆在少年的胸口不断翻涌，随着知觉的恢复游走到他的四肢五官。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铺天盖地的叫声从双耳涌入，在少年的脑海中四处碰壁，随后便被巨大的爆炸声掩盖，这一刻，少年只觉得脑子在疯狂地颤抖，随后整个世界又再次安静下来。
我的听觉又消失了么？
少年使出浑身解数抬起沉重的眼帘，然而他看到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怎么回事？
我不是已经睁开眼了么？
接近着恢复的是他的双手。少年本能地想要把手握成拳头，粗糙而坚硬的触感顺着手臂传入他的脑中。
是地面？
我现在是趴在地上么？
少年想要起身，然而他的身上好像压了一座大山，不，不对，不止是大山。
他的身下还有一处深渊，每当他用力，就会有更大的力量将他拉回地面。
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鬼压床？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一瞬，但对少年来说却像过了很久，当他再次握拳，久违的力量感充斥在他的手臂。
于是，他便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同时撑起的，还有背上的大山。
“啊～”
少年从未如此渴望过呼吸，但当他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吸入肺中的，是苦涩的灰烬。
紧接着，炽热感重新占领少年的脑海，模糊的红色光晕占据了他的视野，泪水从他空洞的眼瞳溢出，转瞬风干。
熊熊烈火腾空而起，化作漆黑的烟雾笼罩在城镇的上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不时闪耀出刺眼的光芒，远处，古老的城墙已经坍塌，城墙之外，巨大的黑影发出惊雷般的怒吼，少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却不慎滑倒。
是一条断臂。
“啊啊啊！”
少年恐惧地大叫起来，却被爆炸声掩盖，因此反而像没有发出声音的哑鸣。
所以压在我背上的那座大山，是尸体么？
少年向四周看去，整条街道都被大大小小的肉块所覆盖，缝隙被破碎的砖瓦填满，甚至连地面原本的样貌也难以窥见。
地面轰然震动，如同巨人踩踏，不止地面，甚至天空也在颤抖，庞大的黑影伸展羽翼，向少年俯冲而来，灼热的气流仿佛要将天空煮沸，千里之云，尽为其所遮蔽。
当黑影从少年头顶划过的时候，少年的眼睛骤然失明，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肤正在寸寸融化，火焰在吞噬他的血肉。
“天地熔炉，万物集薪。”
在少年被烈火包围的刹那，古老的咒语在四面八方同时吟唱，像是君王登基时恢宏磅礴的宣言，又像是一首悲壮的送葬曲。
世界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只等他化为骨灰就立刻将之埋葬。
少年睁开眼，好似大梦初醒，蒙蒙胧胧，只能模糊地看出眼前是太阳的橙红光晕，渐渐地，太阳开始变得遥远，却也变得清晰，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只正在舔舐他脸庞的野猪。
这里是天庭还是地府？
既然有天蓬元帅坐镇，应该是天庭吧，错不了，想他平日里积德行善，死后升天也是理所当然。
等等。
野猪？
少年猛然起身，一股粘稠浓密的触感骤然出现在脸上，胃中瞬间变得翻江倒海，腿脚边，那头“罪魁祸首”幸灾乐祸地望着他。
只是落在少年眼中，却慢慢变成一团巨大的黑影，四周被浓厚的黑烟包裹，散发出呛人而又灼热的细小灰烬。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少年确信自己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事物。
心中的疑问尚未得析，他便没来由把手伸向那团黑影，触碰前的瞬间，那团巨大而炽热的黑影迅速后退躲避，同时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变回一头模样古怪的青色小猪。
少年捡起一块石子扔向野猪，后者一溜烟钻到远处的麦田里，少年刚要追赶，却突然愣在原地，视野所及，漫山遍野，灿烂金黄，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么？
少年摇摇头，回过神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良久，少年苦笑一声，不知自己为何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不是夏天还能是什么，真是糊涂，若是让自己那位“患难之交”知道了，非得笑自己癔症不可。
只是这么一愣神，那头野猪早已不见踪影。
“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少年叹息一声，又改口道：“是得饶猪处且饶猪！”
炎风拂过，麦田掀起一波壮观的金浪。
少年随手掐断一根麦穗，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入口微苦，随着时间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香甜，口感软嫩，厚实饱满，这代表今年的麦子品质很高。
“看在今年收成好的份儿，就放过你这头野猪！”少年自言自语道，只是转念一想，收成好不好跟自己貌似没有多大关系，他名下又没有田地，“算了算了，谁让咱是未来的大圣人呢，安得土地千万顷，大合天下流士俱欢颜！”
“小礼！”
少年身后走来一个面相憨厚体型胖大的中年男人：“少见啊，今天怎么还打起盹儿来了？”
“准是晚上偷偷想谁家姑娘翻来覆去睡不着熬夜了吧。”
不等胖大男人说完，身后便有几人插科打诨：“还真没准，这小子天天往顾先生的学塾跑，八成是看上了里面某位富家小姐！”
“瞎叨叨啥嘞？赶紧割麦子，争取日落前把麦子送到军镇，还能蹭顿酒喝！”
远处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只不过立马就有声音反驳：“蹭什么蹭，边关将士的酒你也敢蹭，他们饿死了你来保家卫国啊？”
“保家卫国？你还指望那些士兵保护你呢？干脆让他们全喝西北风得了，一群窝囊饭桶，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混吃等死，日子过得比你还滋润呢。”
名叫“小礼”的少年慢慢走近，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来帮大门户割麦子交纳租税的。
他们这些人本是晴城唯一一处酒肆的伙计，只是平时客人并不多，月钱微薄，所以常常会兼顾一些其他营生，便有如夏收时节给大户地主割麦子，虽一年只有五天，但也顶得上酒肆半月的薪酬。
今年的麦子熟得晚，收成却是很不错，少年埋头加入割麦队伍中，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其他酒肆伙计知道少年自小体弱，多多少少愿意帮衬一下他，所以尽管少年速度缓慢，却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
“柔弱的孩子像根草，风吹即倒。”其他伙计眼瞅着少年的苍白脸色不禁感叹。
麦子装上驴车，绕过一座山就是长城，而这座绵延万里的城墙上，驻扎着十三个统御一方的军团，甚至直接征收周边村镇的人口赋税，犹如掌握封地的诸侯藩王，人称“军镇”。
相传长城由大黎祖皇帝诏令建设，用以抵御对中原沃土虎视眈眈的蛮族。只是自从百年前那场金庭之战后，蛮族便好像蒸发一般，消失在长城以外漫无边际的黄沙之中。
一众士卒围坐城头，酒壶碰撞产生的闷响回荡在古老的砖瓦间，不远处缓缓走来一队背着补丁麻袋的汗衫伙计。
“呦，臭小子又来了？呀！一个人背那么一大袋麦子？过来喝口酒歇歇脚！”
几名蓄着长胡子的老卒喊道，不多时，名为“小礼”的少年缓缓从那群伙计中走出。
少年长得十分清瘦，明明正值严夏，却披着一件明显偏大的长袍，因此站在众多伙计中间倒是异常惹眼，仔细看去，内裹的衣服更加简陋，相比之下，倒因为这件长袍遮住了破旧的衣衫，才令少年看起来不至于不得体。
这些士卒坐成一圈，相比上次多了些青涩的面孔，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军团竟然还会招揽新人。少年只是略微扫了一眼，老卒和新人很是容易分辨，在新人盯着手里的酒直流口水时，老卒早已喝的醉气熏熏。
不过大概要不了多久，这些新人也会变成酒鬼。
长城的老规矩，新卒一般都会分配到瞭望塔干两个月最基础的差事，说是可以多看几眼蛮荒的风景，感受一下战争的残酷，不过少年可是亲眼见识过这里的风气。少年头一回来长城送食材时便进到过瞭望塔内部，当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被他们称之为“前辈”的老卒，无一例外，床下堆满发霉的食物和衣物，酒气与酸臭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个房间，呕吐产生的秽物让他们无从下脚。
就连现在的值班，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喝酒。
“前辈，真的不用担心信烟么？”
长袍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卒对此不以为意：“老子来这里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什么信烟。说不定长城外的部族早她娘的绝迹了。”
对于此话少年显然不大相信，远远向长城外眺望了一眼，却只能看见满地黄沙，死气沉沉地躺在炎炎烈日之下，连风都懒得抖动。
“若人人如此，还谈什么守卫大黎！”少年似乎有些亢奋，明明没有喝酒，却比醉酒老卒的脸还要红透。
身旁与他熟络的胖伙计假装不经意蹭了蹭他的肩膀，少年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明明前天老头子还夸过他是这些伙计里最沉稳的一个。
“哈哈哈哈！”
“年轻人就是气血盛啊哈哈！”
“这小子叫什么来着，张玄礼是吧？名字都这么有书生气！只不过这做人的道理在书里面可学不着。”
老卒们齐声笑了起来，资历最深的老卒打着酒嗝磕磕绊绊地说道：“其实只有我们这样的人守护长城，百姓才是最幸福的知道么？”
“醉酒的士卒恰恰是和平的象征啊！”
老卒们笑得更盛，几个识眼色的新人也跟着赔笑，长袍少年想要反驳，却一时想不到任何理由。
突然，他站了起来。
“臭小子，别蹬鼻子上脸！”
老卒盯着这个冒失的少年，却觉得对方也不像是急眼的样子，更像是，惊恐？
“看什么呢？”老卒艰难地撑起手，站在新人并肩处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紧接着猛然一屁股倒在地上。
“干嘛呢你怎么也跟着一惊一乍的！”几个老卒忍不住挤兑道。
那位老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遥远的黄沙尽头，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什么，几人绷着脸向墙外看去，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
“信…信烟！”
快跑！
浓浓火焰中，有道身影极速闪过，滚烫的烈焰在他的身后不断追赶，好像是有意识般想要将他吞噬，正好相反，前方不停奔逃的少年却像是只会迈步的行尸走肉，重复机械性地抬腿落下，继而再抬腿，再落下。
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少年的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充斥着混沌与虚无，不曾倒映这世界的任何事物。
不论外面世界的火焰怎样挥舞爪牙，少年空洞的眼眸中，一切时间停滞，只有让人如坠深渊般的黑色。
突然，少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久久不曾起身，烈火腾空而起，在他身后摆出捕杀猎物的姿势。
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诞生之初的宇宙，只是一片无穷无尽、徐徐浮动的黑暗，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出现什么，只能模糊地感应到在时间的尽头有个存在，无时无刻地凝视着某处，等待，唯有等待，在时间静止的黑暗中等待。
直到茫茫虚空之中，有抹血光炸裂开来，仿佛上古年代那位巨人挥动起他的斧头劈开了整个浩瀚宇宙。
经过漫长的等待、奔袭与摸索，跨越了整条时间长河，直至空间尽头，那道目光最终停落在另一道目光中。
一条红色游龙骤然出现在少年的瞳孔，经过短暂停留后消失不见，尽管少年的眼神恢复空洞，但已经增添了几分精神气。
朦胧的意识在他的脑海中摇晃，然而沉睡的身体仍未苏醒，任他倾尽全力，却是丝毫不曾动弹，犹如滚烫的岩浆在少年的胸口不断翻涌，随着知觉的恢复游走到他的四肢五官。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铺天盖地的叫声从双耳涌入，在少年的脑海中四处碰壁，随后便被巨大的爆炸声掩盖，这一刻，少年只觉得脑子在疯狂地颤抖，随后整个世界又再次安静下来。
我的听觉又消失了么？
少年使出浑身解数抬起沉重的眼帘，然而他看到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怎么回事？
我不是已经睁开眼了么？
接近着恢复的是他的双手。少年本能地想要把手握成拳头，粗糙而坚硬的触感顺着手臂传入他的脑中。
是地面？
我现在是趴在地上么？
少年想要起身，然而他的身上好像压了一座大山，不，不对，不止是大山。
他的身下还有一处深渊，每当他用力，就会有更大的力量将他拉回地面。
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鬼压床？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一瞬，但对少年来说却像过了很久，当他再次握拳，久违的力量感充斥在他的手臂。
于是，他便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同时撑起的，还有背上的大山。
“啊～”
少年从未如此渴望过呼吸，但当他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吸入肺中的，是苦涩的灰烬。
紧接着，炽热感重新占领少年的脑海，模糊的红色光晕占据了他的视野，泪水从他空洞的眼瞳溢出，转瞬风干。
熊熊烈火腾空而起，化作漆黑的烟雾笼罩在城镇的上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不时闪耀出刺眼的光芒，远处，古老的城墙已经坍塌，城墙之外，巨大的黑影发出惊雷般的怒吼，少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却不慎滑倒。
是一条断臂。
“啊啊啊！”
少年恐惧地大叫起来，却被爆炸声掩盖，因此反而像没有发出声音的哑鸣。
所以压在我背上的那座大山，是尸体么？
少年向四周看去，整条街道都被大大小小的肉块所覆盖，缝隙被破碎的砖瓦填满，甚至连地面原本的样貌也难以窥见。
地面轰然震动，如同巨人踩踏，不止地面，甚至天空也在颤抖，庞大的黑影伸展羽翼，向少年俯冲而来，灼热的气流仿佛要将天空煮沸，千里之云，尽为其所遮蔽。
当黑影从少年头顶划过的时候，少年的眼睛骤然失明，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肤正在寸寸融化，火焰在吞噬他的血肉。
“天地熔炉，万物集薪。”
在少年被烈火包围的刹那，古老的咒语在四面八方同时吟唱，像是君王登基时恢宏磅礴的宣言，又像是一首悲壮的送葬曲。
世界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只等他化为骨灰就立刻将之埋葬。
少年睁开眼，好似大梦初醒，蒙蒙胧胧，只能模糊地看出眼前是太阳的橙红光晕，渐渐地，太阳开始变得遥远，却也变得清晰，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只正在舔舐他脸庞的野猪。
这里是天庭还是地府？
既然有天蓬元帅坐镇，应该是天庭吧，错不了，想他平日里积德行善，死后升天也是理所当然。
等等。
野猪？
少年猛然起身，一股粘稠浓密的触感骤然出现在脸上，胃中瞬间变得翻江倒海，腿脚边，那头“罪魁祸首”幸灾乐祸地望着他。
只是落在少年眼中，却慢慢变成一团巨大的黑影，四周被浓厚的黑烟包裹，散发出呛人而又灼热的细小灰烬。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少年确信自己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事物。
心中的疑问尚未得析，他便没来由把手伸向那团黑影，触碰前的瞬间，那团巨大而炽热的黑影迅速后退躲避，同时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变回一头模样古怪的青色小猪。
少年捡起一块石子扔向野猪，后者一溜烟钻到远处的麦田里，少年刚要追赶，却突然愣在原地，视野所及，漫山遍野，灿烂金黄，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么？
少年摇摇头，回过神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良久，少年苦笑一声，不知自己为何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不是夏天还能是什么，真是糊涂，若是让自己那位“患难之交”知道了，非得笑自己癔症不可。
只是这么一愣神，那头野猪早已不见踪影。
“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少年叹息一声，又改口道：“是得饶猪处且饶猪！”
炎风拂过，麦田掀起一波壮观的金浪。
少年随手掐断一根麦穗，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入口微苦，随着时间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香甜，口感软嫩，厚实饱满，这代表今年的麦子品质很高。
“看在今年收成好的份儿，就放过你这头野猪！”少年自言自语道，只是转念一想，收成好不好跟自己貌似没有多大关系，他名下又没有田地，“算了算了，谁让咱是未来的大圣人呢，安得土地千万顷，大合天下流士俱欢颜！”
“小礼！”
少年身后走来一个面相憨厚体型胖大的中年男人：“少见啊，今天怎么还打起盹儿来了？”
“准是晚上偷偷想谁家姑娘翻来覆去睡不着熬夜了吧。”
不等胖大男人说完，身后便有几人插科打诨：“还真没准，这小子天天往顾先生的学塾跑，八成是看上了里面某位富家小姐！”
“瞎叨叨啥嘞？赶紧割麦子，争取日落前把麦子送到军镇，还能蹭顿酒喝！”
远处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只不过立马就有声音反驳：“蹭什么蹭，边关将士的酒你也敢蹭，他们饿死了你来保家卫国啊？”
“保家卫国？你还指望那些士兵保护你呢？干脆让他们全喝西北风得了，一群窝囊饭桶，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混吃等死，日子过得比你还滋润呢。”
名叫“小礼”的少年慢慢走近，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来帮大门户割麦子交纳租税的。
他们这些人本是晴城唯一一处酒肆的伙计，只是平时客人并不多，月钱微薄，所以常常会兼顾一些其他营生，便有如夏收时节给大户地主割麦子，虽一年只有五天，但也顶得上酒肆半月的薪酬。
今年的麦子熟得晚，收成却是很不错，少年埋头加入割麦队伍中，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其他酒肆伙计知道少年自小体弱，多多少少愿意帮衬一下他，所以尽管少年速度缓慢，却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
“柔弱的孩子像根草，风吹即倒。”其他伙计眼瞅着少年的苍白脸色不禁感叹。
麦子装上驴车，绕过一座山就是长城，而这座绵延万里的城墙上，驻扎着十三个统御一方的军团，甚至直接征收周边村镇的人口赋税，犹如掌握封地的诸侯藩王，人称“军镇”。
相传长城由大黎祖皇帝诏令建设，用以抵御对中原沃土虎视眈眈的蛮族。只是自从百年前那场金庭之战后，蛮族便好像蒸发一般，消失在长城以外漫无边际的黄沙之中。
一众士卒围坐城头，酒壶碰撞产生的闷响回荡在古老的砖瓦间，不远处缓缓走来一队背着补丁麻袋的汗衫伙计。
“呦，臭小子又来了？呀！一个人背那么一大袋麦子？过来喝口酒歇歇脚！”
几名蓄着长胡子的老卒喊道，不多时，名为“小礼”的少年缓缓从那群伙计中走出。
少年长得十分清瘦，明明正值严夏，却披着一件明显偏大的长袍，因此站在众多伙计中间倒是异常惹眼，仔细看去，内裹的衣服更加简陋，相比之下，倒因为这件长袍遮住了破旧的衣衫，才令少年看起来不至于不得体。
这些士卒坐成一圈，相比上次多了些青涩的面孔，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军团竟然还会招揽新人。少年只是略微扫了一眼，老卒和新人很是容易分辨，在新人盯着手里的酒直流口水时，老卒早已喝的醉气熏熏。
不过大概要不了多久，这些新人也会变成酒鬼。
长城的老规矩，新卒一般都会分配到瞭望塔干两个月最基础的差事，说是可以多看几眼蛮荒的风景，感受一下战争的残酷，不过少年可是亲眼见识过这里的风气。少年头一回来长城送食材时便进到过瞭望塔内部，当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被他们称之为“前辈”的老卒，无一例外，床下堆满发霉的食物和衣物，酒气与酸臭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个房间，呕吐产生的秽物让他们无从下脚。
就连现在的值班，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喝酒。
“前辈，真的不用担心信烟么？”
长袍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卒对此不以为意：“老子来这里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什么信烟。说不定长城外的部族早她娘的绝迹了。”
对于此话少年显然不大相信，远远向长城外眺望了一眼，却只能看见满地黄沙，死气沉沉地躺在炎炎烈日之下，连风都懒得抖动。
“若人人如此，还谈什么守卫大黎！”少年似乎有些亢奋，明明没有喝酒，却比醉酒老卒的脸还要红透。
身旁与他熟络的胖伙计假装不经意蹭了蹭他的肩膀，少年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明明前天老头子还夸过他是这些伙计里最沉稳的一个。
“哈哈哈哈！”
“年轻人就是气血盛啊哈哈！”
“这小子叫什么来着，张玄礼是吧？名字都这么有书生气！只不过这做人的道理在书里面可学不着。”
老卒们齐声笑了起来，资历最深的老卒打着酒嗝磕磕绊绊地说道：“其实只有我们这样的人守护长城，百姓才是最幸福的知道么？”
“醉酒的士卒恰恰是和平的象征啊！”
老卒们笑得更盛，几个识眼色的新人也跟着赔笑，长袍少年想要反驳，却一时想不到任何理由。
突然，他站了起来。
“臭小子，别蹬鼻子上脸！”
老卒盯着这个冒失的少年，却觉得对方也不像是急眼的样子，更像是，惊恐？
“看什么呢？”老卒艰难地撑起手，站在新人并肩处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紧接着猛然一屁股倒在地上。
“干嘛呢你怎么也跟着一惊一乍的！”几个老卒忍不住挤兑道。
那位老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遥远的黄沙尽头，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什么，几人绷着脸向墙外看去，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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