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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戏团的狮子

    这是我去美利坚游玩时听闻的一件奇闻异事,我为此甚至付出了五十美金的代价。

    那是一个热闹的夏日夜晚,短袖短裤几乎是所有人的选择,当然,我也不能免俗。

    在习惯了那些所谓景点后,我竟然产生了一种他们全部差不多的怪异感,热门在我眼中反而略显无趣。

    既然不随大流去往他们心中的“耶路撒冷”,那我便只好独自去探寻我所期望的“伊甸园”。

    沿着街道一路向前,路灯下的醉汉与流浪汉因一份报纸相争执着,远处时有黑影掠过,可能是阿猫阿狗之流。

    再往前环境更为恶劣与脏乱,路两旁小酒吧林立,不远处立着块路牌,上面写着“巴华利街”。

    看了眼花里胡哨的酒吧群,我决定随意选一家去碰碰运气。

    选中的这家酒吧叫“汤姆的家”,要说它有独特之处,或许是它离我比较近吧,一路走来我已经够累了。

    它的门并不厚重,但可能是门合页有些生锈了,导致门开合时发出“吱吱”的声响,我敢保证我的动作足够温柔了。

    酒吧里面坐的满满当当,狂野而粗犷的猛汉露出了他那乌黑发亮的胸毛,穿着奇装异服的金发女郎也在搔首弄姿。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来穿去,时不时还会被几位暴躁的醉汉辱骂,这不禁使我心生退意。

    可就在这时,角落处的一张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那边只坐了一位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怪人,反举起空无一物的酒杯往自己的舌尖上抖着。

    那是唯一的空位了,如果我拒绝了这个机会,那便只有换家酒吧了。

    疲惫的双腿将我引向了空位,出于礼貌我向那位怪人询问道:“先生,请问这没人坐吧。”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眯着眼朝我上下打量,这种目光可真让人感到不适。

    “没有,你想坐就坐吧。”他放下了手中的空酒杯,慢条斯理地回道。

    我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感到四处有多束目光朝我汇聚了一下,转瞬又移向了别处。

    “游客很少会到这来,这么多年来你是头一个,你只需要给可怜的老约翰买一杯日出和一杯老汤姆,就能听到一个超棒的故事。”那位自称老约翰的怪人开口道。

    还未等我回复,四周的人就发出了讥讽声,这让老约翰很是恼火,他敲了敲桌子表示抗议。

    我招呼来服务员说:“请给我们上两杯日出和两杯老汤姆,谢谢。”

    服务员有些诧异,呆滞了两三秒,结巴道:“你相信……他的鬼话了?真见鬼。”

    老约翰听到我这么说立刻换上了一副笑盈盈的表情,对着服务员说道:“还不快去上酒,我要是老板早就解雇你了。”

    服务员耸了耸道:“如你所愿,一共四十六美元。”

    说完他便转身走开去调酒去了,酒吧里的讥讽声更响了,但老约翰并不在意,只是一脸陶醉地想象着稍后的美酒。

    我用指关节轻轻扣了扣桌面,开口道:“好了,老约翰可以讲讲你的故事了吗?”

    “哦,当然,我的朋友,你准会满意的。”他手舞足蹈了起来,面色也愈发地红润,好像年轻了十来岁。

    “它就发生在十年前,那时候来了个马戏团,我正巧穷的没钱喝酒,便去那儿碰碰运气,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真的给了我个日结的活,就负责喂养动物演员,当时我白天喂动物,晚上就来潇洒,真是令人怀念的一段时光。”

    四处的人或许嘘累了,也或许懒得再搭理他了,总之环境比之前好多了。

    “有一天,他们发出海报,说明天会有狮子杂技,可他们的演员里并没有狮子,我天天喂那些家伙,再清楚不过了。”

    “我就想知道他们把狮子藏哪了,拼命地去找,结果可想而知,一无所获。不过我想到了个绝妙的法子,就是把自己藏在马戏团营地里,只要他们明天有狮子表演,前天晚上肯定得做排练。”

    这时服务员端着托盘走来,盘上稳稳当当的放着四杯酒水,将酒放在桌上后,将托盘夹起,摇着脑袋一言不发他走开了。

    老约翰蔑视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端起酒品了一口。

    我也捏起漂亮的高脚杯把玩着,浅浅抿着,说实话他的故事吊起了我的胃口,对后续情节十分期待,因此开口道:“那然后呢?”

    老约翰狠狠地啜上了一口,杯中酒明显下降了一个水位,酒精使他的脸庞更加通红,微张的嘴唇在不易察觉地轻微颤抖。

    “那天下午我领完工资去买了两瓶酒,还有一些干粮,待天色暗下来,又偷偷溜回了马戏团,藏在了草料中,在那里谁都找不到我,然后饮了几口酒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哦,朋友收起你那副难看的表情,故事还没结束呢,或者说它才要开始呢。”

    听到这我才稍稍缓和,毕竟我可不是来听他讲什么睡觉的,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端起酒浅尝一下,以缓解尴尬的气氛。

    “半夜我醒了过来,一醒过来我就想起了今天最重要的事还没干,便踮着脚靠向了大篷,从一个小口子向里面察看着。”

    “谢天谢地,我看到了狮子,不过只是一张皮,一张狮皮,就这么被提拉在屠户的手上。”老约翰伸出手比划着。

    “你肯定和我一样,觉得他们想找人糊弄一下观众对吧,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看到一位健硕的男人被两人摁在地上,驯兽师接过狮皮给那人套上,他疯狂反抗不过无济于事。”

    老约翰说到这面色有些泛白,汗水沿着痛苦的面容淌下,他端起了日出一饮而尽。

    “那个人被硬生生塞进了狮肚子里,他们按住了它的四肢,用针线将它的肚子缝合了起来。抱歉,先别急着打断我,听下去,这里有必要用‘它’来称呼了,这并不是我的疏忽。”

    “在缝合完毕后,它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头狮子,原来的人声嘶嚎变成狮子的吼声。它扭动着头颅,朝四周的人呲牙咧嘴表示着它的愤懑,可迎来的只能是驯兽师的鞭子。”

    听到这我有点恍惚,低着头轻轻按揉着太阳穴,这可真是个荒诞的故事,但出于对他的尊重,我决定继续听下去,端起酒又饮了一口。

    “我被吓跑了,待我第二天早上去的时候,营地里赫然多出了一只装有狮子的大铁笼,那边管理人让我给它稍微喂点食物,但别让他吃饱。”

    “我颤颤巍巍地靠近它,递进去了一块肉和一盆水,我向上帝保证,它就是昨天那个‘人’。它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身上的鞭痕处有着结痂的血块,一看就知道昨天它被折磨的很惨,不过这和变成狮子比起来弱爆了。”

    “我有意伏下身子去看它的肚子,但令我想不到的是那里完全没有针线缝合的痕迹,这是一头彻头彻尾的真狮子。它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拼命冲撞着笼子,身后的尾巴不断摇晃,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约翰端起放在另一边的老汤姆,就好像是老友相逢一般,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以手扶额,开始有些理解周围人先前的讥讽了,我竟然愚蠢到听一个疯子讲故事。

    他清了清嗓子,向我致了个歉,又继续讲述他的故事:“表演很精彩,驯兽师让那头狮子从一个圆环里跳了过去,随后在全场的欢呼声中点燃了圆环,它面对火环明显有了些退却,但在驯兽师不断抽地的鞭子威胁下,它只得去跳火环。”

    “当它从火环里跃过的时候,全场气氛达到了高点,但躲在角落处旁观的我却说不出的难受,掏出了身上带着的酒大口饮着。”老约翰的目光中闪烁起点点泪光,一口把老汤姆给闷了。

    我的情绪被它感染了几分,随即将还未享用的老汤姆推了过去。

    他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酒,但不急着饮用,若不出意外,这将是他今晚最后的酒水,这对一个嗜酒如命的人而言,这可是珍宝。

    “这种难受的感觉一直维持到了他们要走的前一天,那段时间我喝酒都没滋味,每天耷拉着脑袋,唯一让我好受些的事就是给演员们多喂些食物,为此我挨了不少骂,但我不在乎,毕竟我也不会一直干下去。”

    “在他们走的前一天,我最后一次给演员们喂食,那些猴子,熊还有那只狮子都流下了眼泪,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帮演员不会全是披着皮的人吧。”

    我听得一阵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冒个不停,这太疯狂了,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这只是个故事而已,随后颤抖的端起未喝完的日出饮下。明明叫日出,但我却感受到了日落黄昏,仿佛一切都在凋零。

    老约翰怔怔地盯着眼前的酒水,继续开口道:“那天晚上我又潜回了马戏团,狮子被拉了出来,驯兽师,屠户,还有打手们围在一旁嘻嘻哈哈。他们将狮子打晕,用小刀划开它的肚皮,完美的狮皮又回到了屠户手上,而其中的人却没了,它只有一团血肉模糊的狮肉。”

    “我捂住嘴离开了那,跑到没人的地方一阵狂呕,我被吓坏了。等到第二天他们离去时,我发现还少了几只猴子,后来听闻隔壁州出了多起儿童失踪案。”

    老约翰说到这又变回了原先那副畏缩的姿态,小口喝着他仅剩的老汤姆。

    我起身去付了一张五十美元,其中四美元算是小费。之后我便离开了,因为那股难受的感觉找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