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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应友人的邀请去喝咖啡。

    天空中的太阳没有分享它温度的打算,我只得压低羊绒礼帽的帽檐,再将身上亚麻色的大衣紧了紧。

    再一抬头却发现绿灯只剩十秒,连忙顶着冷冽寒风朝前跑去,惯性和狂风总在不恰当的时候发挥作用,我一手按住意图脱离掌控的帽子,另一手去扯住疯狂向后窜去的围巾。

    好不容易来到对面的我再次整理起衣容,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和那些对我评头论足的人们,真感觉自己融入不了这个时代。

    穿梭在现代化的都市当中,摩天大厦下的你我都显得越来越渺小,渺小到纵使投身湖中,连个涟漪都看不见。

    我七拐八绕,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小巷子里找到了那间咖啡馆。

    并不显眼的招牌没能阻止老顾客们的到来,尚未进店便能看见其中坐了大半。

    推开大门,熟悉的音乐传入我的耳畔,我闭上眼努力去想,却怎么也记不起这是哪首曲子,直到那天回到家才查询到它的名字——《四季》

    在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远处高高举起左右晃动的手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的主人正是我那友人。

    我从林立的桌椅当中穿行过去,不断向打搅到的顾客致以歉意。

    “你迟了三分钟。”友人看着手表调侃道。

    我看了眼右手的表钟,又回头望了望墙上的石英钟,苦笑了两下,坐在了座椅上,开口道:“我真该去把它好好修下,罢了,今天我请客。”

    “那就有劳老板买单了。”友人嬉笑着说道,另一边招呼来服务员点单。

    服务员是位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嘴上功夫可不饶人,时有爱讲浑话的客人找她乐子,但无一能在她这讨上便宜,下场都是灰溜溜地逃走。

    此时正与一名熟客拌着嘴,迎得四处起哄声一片,她看到了我朋友的示意,立马又回到了工作状态中来。

    “两位先生,你们需要点些什么?”

    “一杯卡布奇诺,谢谢。”友人立刻回道,还眨了眨眼,朝她露了个笑。

    “我的话,嗯,一杯拿铁咖啡。”我将帽子,围巾等等全放到了一旁的空椅子上,思索了三秒后依旧点了最熟悉的拿铁。

    “好的,稍后就来。”她说完便走了,没有丝毫停留。

    待其走远,友人鬼鬼祟祟凑了过来道:“她可真冷漠,也真漂亮。”

    “是啊,一朵带刺的玫瑰。”

    我说完,我俩相视一笑,摇着头让这事过去。

    可能是顾客太多的缘故,我们的咖啡迟迟未上,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聊劲。

    从天南海北一直聊到国家民生,观点一致的就轮番点评一波,不一致的难免要争论一番,最后以一方的暂时妥协才算终止。

    不知什么时候聊到了工作生活,这实在不是个令人打得起精神的话题。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友人随口问道。

    我怔了怔,咽了口口水,微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我们的咖啡,也让我得以舒缓一下,摸了摸滚烫的杯壁,朝其中加了三块糖。

    “你还是吃得那么甜,迟早糖尿病。”友人打着岔,轻抿了一口热咖啡。

    “我不会一直干下去的,这不是我的终点。”我没有理会他的打岔,而是回应着他先前的问题,从一旁取过个汤匙轻轻搅拌着糖块,让咖啡面上形成了一个小漩涡。

    我看友人没有什么回应,便继续说道:“一份能一眼望见人生尽头的工作,恕我无法忍受。”

    “那你想换什么工作呢?”

    ……

    沉默,哪怕这里有播放着音乐,人们在交谈,但在此时都归于寂静。

    学历,资历,你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化作一把把钝刀在切割着我的身体,我们的价格早已被这个社会注明。

    友人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为这个结果作了个总结,说:“这就是当代年轻人的通病了,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麻木地听着,机械地端起杯子饮了一口,咖啡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再顺着喉管直淌而下,本应归于胃部的咖啡却让我喉咙完全阻塞,发不出半点声响。

    “那这样吧,给你三秒钟说出你脑海中想到的职业。”友人竖起了三根手指。

    我抬起头,脑中一片混乱,我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

    该死,完全没有头绪。

    “二。”

    等等,我能写诗写词,但在这个时代做个诗人?那可真是罗曼蒂克。

    “一,你看……”

    “作家。”我将手中的咖啡杯捏得更紧了一些,不知是不是暖气的缘故,让我浑身冒汗。

    “作家,呃,这个现在好像养不活自己。”友人自语道,也可能是我的这个答案超出了他的预料。

    而我则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端起不那么烫口的咖啡豪饮了一口,说实话他的突然袭击也确实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他思索了一会,继续道:“既然你想成为一名作家,那就去写,去创作。当然这也不一定是主业,就像我同样不会把音乐作为我的主业。”

    我倚在靠背上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望向了其身后窗外的一棵松树,它在风中不断摇曳着,咖啡馆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也从交响乐放到了《杀死那个SJZ人》。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我有些愣神,自顾自地低声就道。

    “《双城记》?”友人用右手背托着下巴说道。

    “不一样,这个时代温顺如绵羊,却也令人绝望如绵羊。”我掏出了口袋中的工牌,它象征着一份稳定的工作,但也意图折断我的双翼。

    “你……”

    “放心吧,我不会头脑一热辞职了当的,我会一如继往认真工作,直到时机的出现。”

    友人听我说完这话,笑着端咖啡杯说:“敬未来的作家。”

    我同样会心一笑,端起咖啡杯直抵他的杯口,轻轻一碰,道:“敬未来的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