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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飞花过大江,雄猜之主意天下

    金陵城这一晚,注定不太平。

    陈清平送走卫华年之后,嘱咐管家今晚的一切来客他都不会见。无论是谁,无论来多少,无论有什么事,都让他们自己去想辙,别来打扰他休息。

    回到卧房,他又回想起了卫华年走之前问他的一个问题。

    “你与王大人,并称为南陈的两大柱石,也分别是我南陈两大主战派系的领袖。你们两位大人年岁相当,籍贯相同,同样位居高位,也同样倡导北伐,可你与王大人为何势如水火呢?”

    陈清平在卧房内束手而立,回想着这个满朝文武可能都在疑惑的问题,他嘴角上勾,笑了起来。

    随手从桌上果盘拿起一块咸梅干,他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就因为我陈清平喜欢吃咸梅干,而他王伯安喜欢吃甜梅干,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这么简单!”

    他把梅干放进嘴里,口齿生津,而他笑的更加灿烂。

    这一夜的后半夜,两大党魁的府邸皆是无数人前来拜访。

    不同的是,王伯安的宅邸灯火通明直至早朝,而陈清平在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

    李不尘和和觉满和尚天没亮就启程,没费几个时辰,那浩浩汤汤的大江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师傅,我听说南陈国都紧邻着大江,现在白狄人已经占领淮南道全境了,离着都城就差一条江的距离,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要把咱们南陈灭国了?”李不尘歪着脑袋问道。

    “灭国?没那么容易!为什么这条纵贯东西的大江被称为天堑啊,最宽能有十里,最深能有百丈,士卒想要过江必须要有战船。而战船过重,无法陆地搬运,所以想要过江,只能先在江北造好船,才能开到对岸去。”

    “哦哦,可是师傅,为什么他们不用小船呢,临江的百姓家里很多都有船的呀。”

    “小船渡河数度慢,运送士兵的数量太少,而且还无法运输大量的粮草和大型的攻城器械,就算渡了江也丧失了作战能力,等死而已。”

    觉远和尚耐心地给小徒弟解答,身为方外之人的他,对于行军常识竟然也有不俗的见解。

    “那…师傅,大江这么这么难渡,现在江边连条船都没有,咱们怎么过去呀。”

    师徒二人已经来到江边,原先停靠在江北的渡船,因为将要到来的战事早已消失一空。南北两岸,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模糊的摆摊人影,孤零零的守在对岸,显得有点违和。

    大和尚左右扭头看了看,虽说没有渡船,所幸也没有巡岸的狄兵打扰。

    觉远和尚拽着小徒弟的右手陡然握紧,瞬时间真气激荡开来!大江滚滚,大水茫茫,湍急的江水竟然在气势上比起大和尚,落了下风!而大和尚僧袍鼓荡,他轻抬左手,语气庄严如梵音,只是说了两个字。

    “过江。”

    江北十余花朵齐齐离枝升空,花瓣片片飞出犹如离弦之箭,箭箭射向江南!

    觉远和尚足尖轻轻一点,牵着小徒弟如同花瓣一般轻盈。

    大江分割天地南北,江南只见,有和尚携徒,踏花而来。

    ……

    金陵皇城,早朝上剑拔弩张。

    南陈国主赵厚,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赵厚享国已有三十载,三十年来无寸地之功,反而还把都城屏障的淮南道丢了两次。

    一次是十五年前,白狄谋臣巫马椋晋升首席军师,另一次就是现在了,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巫马椋的运作。

    不过这次情况跟上次有些不同,第一次巫马椋攻取淮南时,白狄军队是从正面,一点一点把淮南道整个给啃了下来。南陈的将士从士气高昂地保家御敌,到一场一场地被打到了没有脾气,只能无助地看着对方军队的推进,整个国家都无能为力。那个时候,是真正的绝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还没加冠的王伯安和陈清平进入了朝廷。这两个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展现出了不凡的政治和军事才能。赵厚在两个年轻人的辅佐下御驾亲征,在王伯安一次次的军略指挥中,在陈清平一次次的奇谋计策下,竟是硬生生地把白狄人赶出了淮南道。那个时候大家都说,这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是上天赐予的两根镇国之柱。

    而现在,这两根镇国之柱的党羽正在争夺领兵的机会。

    赵厚放眼看去,王伯安所属的王党众人都在积极上疏,建议王伯安领兵,而陈清平所属的陈党众人反而显得不那么积极,只是有一个今天破格上殿的翰林院修撰非常积极地在为陈清平进言,这名编修积极的状态甚至快赶上舌战群儒了。赵厚记得翰林院的清贵文人们基本都属于老太师钱元范的清党啊,怎么这个叫卫华年的年轻文人今天玩了命地替陈党的头目进言呢?

    不仅皇帝觉着奇怪,大殿上的清党、王党、陈党三波势力的人都对卫华年的反常行为摸不着头脑。清党众人惊讶他的倒戈速度,王党众人搞不清这是清陈两派已经结盟还是这小伙子跟王党有仇啊。至于陈党,那是最懵的,头一晚上陈府门口堵了几十号人,结果管家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直接就说陈大人不见。乖乖,白狄人打到江对岸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比不上陈大人睡觉重要!

    陈党众人本来今天都以为要完蛋了!王党们协商一晚,今天那群人肯定会想办法争取到领兵御敌的机会,战事成功之后王党借战功直接力压陈党一头,若是战败,更是直接亡国。结果今天一来,莫名其妙有个年轻修撰疯了似的替陈大人争兵权,这些本来就已经心情复杂的陈党众人他们只装作好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一个个站的端庄,脑子里可是一片空白。

    陈清平的行事,总是让人意想不到。这会,他趁卫华年把整个早朝局势搅成一锅粥的时候,出列进言到。

    “启禀陛下,臣有一事想请陛下定夺!”

    “陈卿请讲。”

    “回陛下,臣听闻老太师钱元范卒于昨日,本朝历来不设相位,由太师领相权,国不可一日无文臣之首,因此臣下建议,由兵部尚书王伯安兼任太师一职,望请陛下批准!”

    一言既出,上下哗然!

    王党众人之所以争着想要领兵御敌,不外乎就是在击退敌军的同时获取战功,在朝堂上力压势力相当的陈党一头,进而赢得党争一家独大,不外乎如此呀。

    可他陈清平直接把太师这个文臣之首的位置让给死对头王伯安,直接把胜利的果实亲手送给竞争对手,陈清平他这么做,他图什么呢?

    赵厚和王伯安两个人,闻言都眯起了眼睛。

    赵厚在心里一番权衡利弊,若论及朝中地位,确实只有王陈二人最合适担任文官之首,既然他陈清平主动想把王伯安推到这个位置,那他便做个顺水人情。当然,王党既然得势,自然就要给陈党赚取军功的机会,甜头不能全都给一边。

    赵厚当即同意陈清平的进言,宣布由王伯安在原职不变的情况下兼任太师一职,同时也临时册封陈清平为征虏大将军全权负责反攻白狄一事,事态紧急,即刻上任。

    ……

    大江南岸,觉远和尚刚刚过江至此。

    师徒才刚落地,就眼看着江对岸唯一的摆摊人温婉向他们招呼道。

    “南疆巫女班红蕊,见过觉远禅师。”

    靠近才发现,原来这摆摊人衣着颜色艳丽非常,特有的宽松服饰将她的身型完全包裹,脸上更是带着一层黑色面纱,让人看不出她本来的容貌。身前铺着一张菱形大纹的纺布垫子,垫子上满满登登有数十只南疆阴阳牌。

    这阴阳牌是中原卦术传播到南疆之后,所产生的一种占卜工具。将一截幼童手臂般粗细的龙血树枝截取适当长度,再从中间一分为二便有了阴阳圆缺两面之分。在占卜时,只需要将阴阳牌向上投掷,待落地平稳便可以根据其阴阳面,确立一爻。

    觉远和尚把小徒弟护在身后,他朗声问向那道没有漏出一寸肌肤的身影。

    “阿弥陀佛,你想要拦我?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觉远和尚话音一落,整个江岸的生命气息都浑然一凛,南疆巫女只觉得山石草木都要与她为敌。

    面纱之下,仍是她温婉的声音。

    “南边不欢迎你,也不会欢迎你后面的孩子。你不好杀,我也不是冲着杀你而来的,我只是想给这个孩子算上一卦,当然,若能杀你那就更好了。”

    话音一落,南疆巫女右手往垫子上一抓,六根阴阳牌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滑入掌中,再由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直直飞向师徒二人!

    六爻成一卦,一卦作一爻,三爻再一卦,如此阴阳十八卦。千古兴衰,逢七而变,生时圆满,死时复然。

    觉远和尚手指做轻拈状,看似极慢实则极快,先是轻拨,再是轻点,然后轻弹,先化解了前六卦。

    随后觉远和尚足尖一点,转眼升空数十丈,身形随风缓缓下坠,若婴儿蹒跚学步一般在空中踏卦象而走。佛陀降世七步走,平地一步一莲花,再解六卦!

    南疆巫女最后双掌各出三卦,三卦极柔,乃是阴盛而阳衰,三卦极刚,乃是阳盛而阴衰。水火既济盛极将衰,天理如此,卦象亦是如此!

    觉远和尚身形刚刚落地,转眼六卦已到眼前!大和尚眼中闪过惊骇之色,已是来不及出招应对!

    正在此时,大和尚脑中有梵音响起。

    “出烦恼障及所知障,觉了一切诸法性相,能自开觉,亦能开觉一切有情。”

    “如睡梦觉。”

    “如莲华开。”

    觉满和尚单手合十,拈花微笑。

    “觉知自心本无生灭。”

    后六卦,再解!

    ……

    金陵皇城,上书房内。

    皇帝赵厚拨弄着手中的一只青花瓷碗,这是当年钱元范主持开设官营匠人所,所烧制的第一批上等瓷。

    早以不算年轻的皇帝,睹物思人,但是却不想那人。钱元范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帮助南陈休养生息,国力翻了数倍,所以赵厚一直把他作为自己的第一心腹重臣。

    但过去是心腹,不代表将来是心腹。那时候重用钱元范,是因为朝廷南迁不过几十年,根基尚浅,国本羸弱,需要他这一副温补的药方。只是这药方虽然补,但终究是温吞了些,过去他等得起,现在不行了。

    如今白狄人想要速战速决,朝廷更需要有文治武功的人来掌控大局。而且赵厚也不再年轻,如果一直偏安一隅,那他何时才能真正地做这天下的主人?

    “钱元范呀,钱元范,幸亏你死了,要不然我该找个什么理由,才能杀你呢?

    赵厚把玩着瓷碗,脸色阴骘地笑了笑。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愿,这件事谁拦谁死。

    随后他的脑海里想起了两袭身影,那两个人素有王朝柱石之称。

    赵厚放下青瓷碗,俯下身来,他说与两朝天下听。

    “没有谁是真正的贤臣,贤时用之,不贤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