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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半妖

    画角总算明白,天枢司的人,绝不会对妖善心大发,纵然是一只弱小无害的妖。

    与其说他救了弄娥,倒也不如说他以七杀惩治了她。

    濒死的感觉画角曾历过数次,明白七杀对弄娥而言,除了痛,更深的是恐惧。

    就连旁观弄娥受折磨的白羽和珍珠,一见狄尘来到马车旁,都慌得瑟瑟发抖,彩衫还不怕死地钻到了白羽袖子里。

    更不要说弄娥,此事只怕对她影响极大。

    画角也惶恐地缩着身子,垂首敛目。

    耳听得狄尘离去了,几妖面面相觑,依然不敢言语。

    弄娥更是一言不发,生怕不小心说出一个“龙”字。若想再让她说起阿爹阿娘之事,只怕难上加难。

    虞太倾果然够狠。

    画角一时有些担忧,倘若有一日,他晓得自己便是那个在九绵山轻薄他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

    狄尘悄无声息钻进马车,低声禀道:“都监,话已带到。”

    虞太倾轻轻嗯了一声。

    光线幽暗的车厢内,他已褪下了天枢司那身锦绣官服,一袭白衫静静而坐,整个人看上去虚弱而孤冷。

    虞太倾忽然笑了笑:“狄尘,今日我的病痛似是缓解了,算起来,似是比以往病发时日短了些。”

    狄尘颔首:“恭喜都监。”

    虞太倾又叹了口气,抬手掀起马车的卷帘。

    夜幕初临,街道一侧的店铺有的在上灯,将风灯里的烛火点燃,再用杆子挑起来挂上去。星星点点的灯笼亮起来,暗沉沉的街道又有了烟火气。

    虞太倾借着光,拈起一块白玉糕,轻轻咬了一口。

    据说是糯米粉焙烤的甜饼,色泽雪白通透,口感松脆,入口即化。

    白玉糕入口那一瞬,虞太倾的一双眼弯了起来,澄澈的眸中满是享受和满足。

    “狄尘,听闻千香斋是老字号,开了有上百多年了,这白玉糕是他们家的招牌,自开店就有的。如此美味的糕点,竟然已有百年了啊!”虞太倾那双往常睥睨天下的眸,这会儿竟隐有一丝艳羡。

    狄尘问道:“都监明日可是还想要白玉糕?”

    虞太倾摇摇头,又拈了一块白玉糕,问道:“楚宪可是有消息?”

    狄尘自袖中摸出定踪珠,递了过去:“都监,楚宪搜遍了整个阑安都未曾寻到人,他说您要擒拿的女子应当并未到阑安来。”

    虞太倾接过定踪珠,扫了一眼,蹙了眉头。

    狄尘又问道:“都监,楚宪问起,不知那小娘子犯了何罪?”

    楚宪搜捕了几日,惹得阑安人人谈红衣色变,瓦市布帛铺的红缎近日都无人问津,更不要说成衣铺的红衣。楚宪实在是好奇,能让虞都监如此上心抓捕的人,到底是怎么惹到他的?

    虞太倾脸色蓦然沉了下来,又拈起一块白玉糕,狠狠咬了一口,似在发泄着什么。

    片刻后,他吩咐道:“第八张纸人收好了,若有异动,即刻报我。”

    狄尘应道:“是!”

    虞太倾想起什么,低语道:“那只朏朏,最好不要坏了我的事。”

    言罢,好看的眼眸深处划过一丝暗影,在街角风灯摇曳的光晕映照下,好似隐有无数妖魔。

    *

    绕梁阁的伏妖师虽说没进康王府,但也对事情已有所耳闻。

    画角她们一回到绕梁阁,便遭到了秋娘的盘问。

    好在白羽已事先提醒她们,尽量将事情往小了说。秋娘只问出,康王对弄娥陪酒不满,要斩杀她,好在虞都监出面,自康王剑下救下了弄娥。

    至于弄娥说自己阿爹是龙,还有画角求情,以及纸人咒术之事,她们只字未提。

    秋娘眼瞧着弄娥已是吓得半死不活,且听闻虞太倾保下了弄娥,也不好再罚她。接下来几日,弄娥以病为由,接连几日没登台。

    画角便也以朏朏胆子小受了惊吓为由,赖在了听雨楼,想寻机再问问弄娥。好在经过康王府一事,白羽和珍珠对她越发亲近起来,不时在秋娘跟前帮她说好话。彩衫也难得没说什么。

    这日,白羽和珍珠、彩衫都去前院献艺了。

    画角以探病为由,去了一楼,踩着走廊浸了水的地砖,到了弄娥门前。

    她轻轻叩门,无人应声,画角缓缓推开门。

    这房间的大小与楼上画角的房间一样,只不过,床榻却不同,其上没有铺被褥,竟是光溜溜的床板。想来妖们歇息时都是现原身的,弄娥既是龙女,自然也是喜水的。

    画角轻唤几声,未曾见到弄娥。只在临窗的桌案上,看到几张纸,其上画了奇怪的符号,看上去似乎是乐谱。

    莫非,这便是弄娥弹奏的那曲《寂冷》的乐谱?

    画角会弹琵琶,自然也是懂乐理的,可是竟有些看不懂。

    她曾问过白羽,既然弄娥有时会说疯话,秋娘为何还留她在绕梁阁。白羽言道,妖们但凡能留在绕梁阁,皆是有技艺傍身。但一般的妖,皆是凭着自身就有的技艺,譬如她天性善舞、嬴鱼天生歌喉动人,珍珠喜跳跃,她们是不耐烦花心思去学新的技艺的。

    就如乐理,对她们而言太难了。但弄娥却会抚琴,是以,秋娘才准她留下。

    画角翻阅着乐谱,越发疑惑。弄娥是如何学会抚琴的,莫非是这乐谱有诀窍?

    她遍寻不到弄娥,便将目光投向了半开的窗子,窗外便是池塘。

    画角召出避水珠,含入口中,跃入了水中。

    虽是春暖花开,但水还是凉得沁人。她静静地往下沉,直到沉入水底。

    阿姐记忆中溺水的感觉袭来,她强忍着心惧,睁大眼睛,在水中慢慢搜寻,直到看到一条白色的蛇一样的妖物。

    乍看似乎是一条巨蛇,细看却不是,蛇是没有爪子的,而她的头却是弄娥的头,乌黑的发水藻般浮在水中。

    这便是弄娥的原身?

    也怪不得她瞧不出弄娥的真身,这竟是一只半妖。

    弄娥所言非虚,她的阿娘是人,阿爹十有八九便是龙了。

    这时,弄娥似是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迷蒙地望向画角,惊讶地问:“阿娘?你来找我了,我可是在做梦?”

    池塘底下光线黯淡,画角口中含的避水珠在水中莹莹闪光,映得她的脸辉光一片,一时看不清眉目。睡得迷迷糊糊的弄娥居然把她误认为是她阿娘。

    画角将错就错,问道:“弄娥,你可还记得,阿爹和阿娘是在哪里相遇的?”

    弄娥迷迷糊糊道:“在水里啊,不是娘你告诉我的吗。阿娘采茶时,不小心跌落在水中,快要被淹死时,阿爹从水中游了过来,救了阿娘。”

    “阿娘自然记得,我再问你,那是哪条河啊?”画角屏住呼吸,紧张地问道。

    弄娥似是清醒了些,怔怔地望着画角。

    画角暗叫不好,别是偏这会儿清醒了吧。

    弄娥长尾轻摆,无声无息朝着画角游了过来,绕着她转了几圈,眼中的希冀一点点消失。

    画角这会儿已经晓得弄娥认出了她,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弄娥,那是什么河?”

    弄娥看清是画角,竟是没恼,只问道:“那条河,我找了许多年都不曾找到。我说了,你能带我去吗?”

    “这有何难?倘若能找到那条河,自然能带你去。”画角毫不犹豫地说道。

    弄娥眼眸一亮:“那我们拉勾。”她说着,朝画角身出一只爪子。

    又不是垂髫小儿,居然还要拉勾。弄娥平日里话少,当真没瞧出来她如此有孩童心性。两根手指勾一勾又不能约束什么,该毁诺的人还是会毁诺。

    画角眼见她一脸希冀地朝她探出爪,只好也伸出手。

    “我既应了你,便会守诺。”画角说道。

    “涔河,那条河是涔河。”得了画角承诺的弄娥欢喜地摆动长尾,在池塘翻滚起来,搅起了池底的泥沙,整个池塘顷刻间浑浊起来。

    画角慌忙浮出水面,趴在岸边咳嗽了几声,脑中却有些混乱。

    涔河?在哪里?